出了大理寺大獄來到外邊,天色已經全黑了。山坡上樹木森然,夜風冷的有些過分。上了等候的馬車,從林濤如潮的山坡快速來到街市之上,方子安依舊心中難以平複。


    眼前的街市上另外一個世界,夜市燈火璀璨,紅男綠女在街市上穿梭來往,店鋪裏人潮湧動,歌肆酒館裏人聲鼎沸。依舊是繁華的臨安夜市之景。然而誰能想象,在這繁華的人間,還存在一個另外的世界。那裏陰森黑暗壓抑恐怖,那裏的人生活在絕望之中。那裏是人間地獄。


    方子安不能想象,如果自己身處在那樣的環境之中會如何,或許會發瘋吧,或許也會不抱任何希望,失去生的渴望吧。


    周鈞正的那些話方子安雖然欽佩之極,但在生死的問題上,方子安是不敢苟同的。在方子安看來,死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有生機,便不能放棄。先生說希望以自己的死來激發天下人心中的火種,但在方子安看來,先生太理想化了。眼前的男男女女,天下的芸芸眾生,其實絕大多數是希望能夠苟安的。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隻是希望能安安分分的活下去,能夠平平安安的過完他們的一生,這其實是最為樸素的願望。絕大多數人如果不到絕境之中,是絕對不會鋌而走險的,像刺殺秦檜的事情,往往最終隻是他們口中的談資。或許從內心之中,他們確實欽佩敢於行動的這些人,或許當先生等人被秦檜殺了之後,他們也會唏噓不已。但是,指望著以此激發他們抗爭是不現實的。


    但是,方子安卻又不得不欽佩周鈞正的作為。和芸芸眾生一對比,便知高下之分,便知人格之高貴,信念之可貴。有人可以忍受屈辱苟安一世,有人卻願意以死相博,無懼生死。人和人當然是不同的。而往往曆史的車輪便是那些站在峰頂上的人驅動的,因為他們是引領者,是開拓者,是看得清遠處的人。


    站在方子安的角度,他當然還是要繼續努力營救。雖然先生不肯聽從自己的建議去翻供,自己還是不能放棄。這一次未能說服,也許下一次能說服。方子安決定,這幾日再來探視一趟,再努力說服周鈞正。


    ……


    迴到家中,已經是初更時分。張若梅做好了晚飯在燈下等著方子安,方子安迴來,她很是高興,招唿方子安趁熱吃飯,連飯都盛著送到方子安手邊。


    方子安情緒低落,也沒有什麽胃口,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怎麽?我燒的飯不好吃麽?還是菜不合胃口?對不住,我其實廚藝也不佳,實在是抱歉的很。”張若梅歉疚的道。


    方子安擺擺手道:“不關你的事,是我心情不好。”


    張若梅靜靜的看著方子安,其實她從進門後方子安的臉色便看出此行不順了。隻是方子安不說,她也不能多嘴詢問。


    方子安也不隱瞞,將此行所經曆之事說了一遍,張若梅半晌無言,輕歎一聲道:“找機會再勸勸周先生吧,或許下一次他便願意配合了。”


    方子安微微搖頭,輕聲道:“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先生今日的話似有訣別之意,我擔心先生他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


    張若梅忙道:“莫要多想,你不想吃,便洗個澡睡一覺,平複一下心境。我知道,去了那種地方,心裏顯然不好受,再說還有你的老師在裏邊受苦。你見了,心裏自然更難受。去洗個澡吧,我給你燒水去。”


    方子安點點頭,歎息道:“我確實需要洗個熱水澡,我到現在身上都是冷的,那地方太可怕了。或許你是對的。”


    方子安在大水缸裏泡著的時候,張若梅將方子安身上的那套行頭塞進了灶火裏燒了個幹幹淨淨。進過牢獄的衣服帶著晦氣,她要將晦氣燒掉,這樣方子安或許便會情緒變好了。


    ……


    次日清晨,方子安早早醒來。這一夜做了好幾個噩夢,其實並未睡得踏實,但是感覺已經好多了,心情也平複了許多。


    洗漱完畢,取了鈍劍來到院子一角芭蕉樹從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活動了活動手腳之後,方子安開始練習劍術。這段時間有些荒廢練習,心情欠佳之時練習武技倒是可以舒緩心情。


    在後世當兵的那幾年時間裏,因為兵種的特殊性,學的東西非常龐雜。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便是各種槍械的使用以及近身格鬥術和各種冷兵刃的套路。近身搏鬥和冷兵刃的使用在某些時候比槍械更加有用。比如在某些特別的場合,需要悄無聲息的控製對手,不能發出槍聲驚動敵人,便可用軍體格鬥術和匕首短刀短劍等冷兵刃來達到目的。軍隊裏一般佩帶的是特製的軍用長匕首或者軍用短刺,所以方子安買了一柄鈍劍作為練習的兵刃,正是看中鈍劍兼具兩種冷兵器的一些特點的緣故。


    熱身之後,方子安開始舞動鈍劍練習起來。這三年來,他勤於練習,這副皮囊也越發的圓轉如意,從當初的臉踢腿劈腿這些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完成的情形逐漸練習到可以完成絕大多數的動作。當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但好在方子安知道怎麽去練習,各種練習的方法都了然於胸,意誌力也足夠頑強,所以這副皮囊早已不是之前那個皮鬆骨軟的樣子了。


    像是要發泄心中揮之不去的鬱悶之氣,方子安越練越是起勁,一柄鈍劍在他手中時而劈砍如風,時而疾刺似電,帶著唿唿的破空之中,聲勢著實攝人。練到酣處,大喝一聲:‘老賊受死!’,長劍脫手飛出,正中前方一株碗口粗的芭蕉樹。就聽唿啦啦一陣響,芭蕉樹應聲斷成了兩截。這是用上了軍中常用的投擲飛刀的手法。那也是特種兵必須學會的近距離擊殺對手的技能。


    “好!好功夫啊。”有人嬌聲叫起好來。


    方子安轉頭看去,卻是張若梅笑顏如花的走來。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這一練習便忍不住大唿小叫。”方子安笑道。


    張若梅遞過一塊布巾,笑道:“擦擦汗吧,我早就醒來了,倒也不是被你吵醒的。


    方子安道了謝接過布巾擦汗,張若梅道:“我瞧了半天,卻不知你這劍術是哪門哪派的。看似雜亂的很,但仔細琢磨卻又招招狠辣,似乎完全是猛攻的招式,竟絲毫無後手。極為剛猛兇狠。我還從沒見過這種劍術。”


    方子安微笑道:“你說的沒錯,這些劍術確實沒門沒派。這是源自於軍中的一種戰場格鬥術。在戰場上與你對壘,自然沒有任何的餘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全是進攻招數,不留後手。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製服不了對手,你便沒命。”


    張若梅訝異道:“你從軍過?”


    方子安搖頭笑道:“沒有,隻是機緣巧合,學自於他人。”


    張若梅點點頭道:“那日我和你交手數合,知道你短打功夫了得,沒想到你劍術還如此精妙。那豈不是文武全才了?真是讓人佩服的很。”


    方子安擺手笑道:“可不敢當,我這都是雕蟲小技。你在武夷山學藝十年,武技必比我高了不知多少。我在你麵前練劍,豈非是關公麵前耍大刀麽?改日有暇,我們好好的切磋一下武技,我很想見識見識你的功夫呢。”


    張若梅笑道:“何須改日?現在我便可以跟表哥切磋切磋。”


    方子安笑道:“現在可不成,我得出門去。”


    張若梅道:“怎麽?是為了周山長的事情麽?”


    方子安點頭道:“是的。昨日老師不肯聽從我的建議,我必須將此事告知幫我的人。看看下一步該如何進行。這件事甚為緊迫。”


    張若梅聞言忙道:“表哥所言極是,此事不能耽誤。倘若需要若梅相助,表哥盡管開口便是。”


    方子安點頭道:“那是自然,不過目前你還需隱藏蹤跡,這件事便不用你操心了。安心呆在家中,若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自不會客氣。”


    ……


    一個時辰後,方子安已經置身於秦惜卿的卿園之中。秦惜卿那日說過,最近天氣炎熱,她將搬到卿園之中住一陣子,所以要來找她便直接來卿園即可。秦惜卿果然在卿園之中,通稟之後,菱兒出來迎客,將方子安引入後園之中。


    正如秦惜卿說的那樣,後園風景更甚,小橋流水假山涼亭魚池花壇應有盡有。布局也甚為考究。園子不大,但是這些要素精心搭配其中一點也不顯得擁擠,反而時時有曲徑通幽層次分明之感,可見建造園子的時候是請了能工巧匠的,每一處都頗具匠心。


    方子安無心欣賞園中美景,隻隨菱兒沿著迴廊來到一處魚池旁的亭子邊。秦惜卿正憑欄而立,看著下方魚池中的錦鯉遊來遊去,不時的從手中捧著的木盒中抓出一些食料撒入水中喂食。水中錦鯉爭搶不休,攪得水花四濺甚是熱鬧。


    “上去吧,姑娘知道你要來,早就在這裏等著你了。”菱兒說了一聲,便徑自離去。


    方子安看著站在亭子上方的秦惜卿,心中有些躊躇。那日言語得罪了秦惜卿,不知道秦惜卿對自己會不會有什麽看法。


    “秦姑娘,在下有禮了。”方子安站在亭子下揚聲拱手叫道。


    秦惜卿轉過頭來,看見了方子安,臉上露出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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