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傍晚,方子安泡在水缸裏唿唿大睡的時候,院門被叩響。方子安忙穿衣出來,甩著濕漉漉的長發去開門。門口站著一個雙寰少女,見到方子安衣衫不整發髻披散的樣子,甚是驚訝的瞪著方子安。


    “姑娘不是……秦大家身邊的那位……菱兒姑娘麽?”方子安倒是認出了那少女。


    “是我,方公子這是從水塘裏爬出來的麽?怎麽跟個水鬼似的。”少女皺眉道。


    “差不多,不過不是水塘,是水缸。”方子安指了指大門洞開的堂屋裏突兀擺放的一個大水缸,那是簷下承接雨水的水缸。


    少女翻了翻白眼,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方子安道:“菱兒姑娘來找我所為何事?”


    菱兒道:“我家秦姑娘請你去見她,有事跟你說。你去梳個發髻,換身衣服,咱們一起走。馬車就在巷子口。”


    方子安楞了楞道:“現在?什麽事這麽急?”


    菱兒皺眉道:“怎地這麽多疑問?叫你去你便去唄,你這人真是不識抬舉。”


    方子安苦笑道:“菱兒姑娘卻也是個火爆脾氣,是不是你們萬春園的人都是這麽頤指氣使?”


    菱兒一愣道:“什麽意思?想編排我是麽?我的脾氣可不好。我大老遠跑來給你送信,熱的一身汗,你可莫惹我。”


    方子安忙笑道:“惹不起,惹不起,辛苦姑娘了,我這便收拾動身。姑娘稍候片刻,很快就好。”


    方子安當然不是怕了這菱兒姑娘,也不是顧念她熱的一身汗。他隻是想去散散心罷了。在家多日,能出去消遣一番對於心境會好一些。成天捂在家裏都要發臭了。


    整理完畢,方子安隨同菱兒姑娘一起出了門,在巷子口上了一輛馬車。馬車疾馳在街道上,菱兒姑娘一路上都沒跟方子安說話,隻閉目養神,氣氛甚是尷尬。馬車一路往西,直出湧金門外抵達西湖棧橋碼頭旁。上了擺渡小船,菱兒才開口說話。


    “方公子,我交代你一聲,一會兒有位貴客在場,你可莫要失禮。你跟我們這些人亂說話可以,但是跟那貴客你可莫要亂說話,不然秦姑娘怕是都救不了你。”


    方子安一愣道:“這麽嚴重麽?那還是調船頭迴去吧,我不去了。”


    菱兒嗔目瞪著方子安,方子安哈哈一笑道:“開個玩笑,姑娘放心,我規規矩矩的便是。我連你都不敢得罪,又怎敢得罪什麽貴客。”


    一艘烏篷船挺靠在蘇堤望山橋附近的湖麵上。蘇堤六橋,自南向北分別是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望山橋在中心位置,此處湖麵開闊,左右不靠,四下無人。夕陽下蘇堤柳蔭蔥綠,湖麵金光閃閃,景色甚美。當方子安的小船在湖麵行駛的時候,方子安便開始四顧尋找萬春園的紅船,卻沒有找到。當小船駛向那艘普通的烏篷船的時候,方子安覺得甚為驚訝。


    “不是去你萬春園的大船麽?”方子安問道。


    菱兒沉聲道:“誰說了要去大船?姑娘就在那艘烏篷船上。怎地?你還當是去聽曲消遣是麽?”


    方子安皺眉不答,心中頗為疑惑。這秦惜卿行事透著一絲詭異,叫自己去見她,大可去萬春園的樓子裏,又或者是萬春園的大船。卻弄來一艘烏篷船挺靠在湖麵上,用小船接送自己前往,這種種之中透著一絲鬼祟。不過方子安倒也並不太擔心,畢竟秦惜卿沒有對自己不利的理由,自己也不用害怕她對自己做些什麽。


    小船靠上了烏篷船,不待船父遞過跳板來,菱兒便縱身一躍上了烏篷船的甲板,伸手矯健輕盈。方子安老老實實的等跳板搭好,緩步走上烏篷船的甲板。甲板上還站著一名中年女子,小菱和她低語幾句後彎腰掀開簾幕進了船篷之中。不久後,烏篷船的船篷之中傳來了秦惜卿的說話聲。


    “哦?方公子來了麽?快請他進來吧。”


    小菱探出頭來道:“方公子請進來吧。”


    方子安走過去彎腰鑽進船篷之中,本以為船篷裏必然黯淡而悶熱,但結果卻發現根本不是這樣,裏邊涼氣襲人,點著幾根燭台,光線也很明亮。而且裏邊的地方也比外邊看起來更加的開闊,中間擺桌一張小幾,小幾上擺著幾盤小菜和果盤酒壺酒盅等物,一男一女兩個人對坐在小幾兩側,兩個人都轉頭看著自己。


    “方公子來了啊,不好意思,又打攪你溫書備考了,惜卿這裏先陪個不是。”秦惜卿笑語嫣然的說道,因為不能站起身來,隻頷首福了一福。今日她穿著素色襦裙,打扮樸素如尋常婦人,但是卻絲毫不減其麗色。


    “秦姑娘說的哪裏話來,客氣了,客氣了。”方子安彎著腰拱手行禮。


    “坐下,坐下,這裏可站不起身來,要碰著頭的。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一位是趙公子,是我的朋友。你們認識一下。”秦惜卿笑容可掬的道。


    方子安笑著向那青年男子拱手行禮,口中問好,心中卻想:這秦惜卿單獨跟這位趙公子在這裏泛舟,怕是關係很不簡單。叫自己來作甚?當電燈泡麽?


    那青年男子穿著並不華貴,隻是一襲錦袍,挽著發髻,頭上別著一根玉簪。論相貌,卻也尋常,既不俊美也不醜陋。但方子安分明感受到他身上的散發不一樣的氣質。俗話說居移氣養移體,氣質的形成跟地位和生活環境有極大關聯。這趙公子舉止優雅,笑容親和,但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顯示出很有教養和分寸,且帶著一種自在從容之態。適才菱兒說會有一個貴客在場,說的極為鄭重,看來誠不我欺。


    “久仰方公子大名,一直無緣相見。方公子的詞作我卻拜讀了,當真是精彩絕倫,無人可比。本人對方公子神交已久,故而今日冒昧請秦姑娘相邀前來見麵。方公子果然是豐神如玉,儀表堂堂啊。趙某有禮了。”那趙公子微笑拱手道。


    方子安忙笑道:“豈敢豈敢,折煞在下了。我不過是一介落魄書生罷了,當不起公子如此說。”


    秦惜卿在旁笑道:“方公子莫要客套,趙公子讀了你的兩首詞作之後很是歡喜,所以今日邀了你前來一聚,希望你不要怪惜卿唐突,自作主張。”


    方子安笑道:“二位都這麽客氣,我臉皮薄,若是再這麽客氣,我怕要鑽到水裏去躲一躲了。”


    趙公子和秦惜卿聞言都笑了起來,秦惜卿道:“方公子請坐,備了些酒菜,也到了晚飯時間了,二位公子邊吃邊聊如何?”


    方子安拍著膝蓋道:“求之不得呢。”


    方子安坐在桌案一側,秦惜卿親自把盞給兩人斟酒,方子安這時才找到了船艙裏涼爽的來源。原來烏篷的兩個角落裏都擺著陶盆,裏邊放著巨大的冰塊,正絲絲的冒著白汽。方子安不禁暗暗咂舌,果然有錢就是好,自己熱的泡水桶,別人卻有冰塊消暑。莫要小看這冰塊,那可是從冬天保存到此時的冰塊。能保存至今的冰塊需要諸多條件,可不是挖一塊冰藏在地窖裏那麽簡單。非豪富之家根本無法將冰塊保存下來。就這兩大塊冰塊若是在冬天平平無奇,但是在現在,那可是很值錢的奢侈品。


    “霍,居然有這麽大的冰塊,難怪如此涼爽。這時節,來一杯冰鎮葡萄酒,那該多麽愜意。”方子安咂嘴道。


    秦惜卿的酒壺懸在半空停住,有些嗔怪的看著方子安道:“方公子這麽一說,倒顯得惜卿沒有考慮周全了。我這裏可沒準備葡萄酒。”


    方子安嗬嗬笑道:“我隻是這麽一說罷了,可沒有其他意思。秦姑娘何必在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信口開河。”


    那趙公子笑了起來,道:“方公子還真的頗有些雅趣的,他說的確實對啊,這時節吃清酒確實有些難為人,冰鎮葡萄酒一定很愜意。秦姑娘,你沒準備,我可以著人去取。我家中有正宗的西域葡萄酒。”


    秦惜卿歎道:“趙公子也這麽說,那惜卿無話可說了。葡萄酒也不是什麽稀罕物,紅船上也有。我讓人去取便是。”


    方子安大喜道:“當真麽?會不會太麻煩秦姑娘了,會不會顯得我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秦惜卿嗔道:“你說呢?”


    方子安道:“我覺得這對秦姑娘而言舉手之勞,不能算是麻煩。”


    秦惜卿白眼翻飛之時,趙公子在旁撫掌大笑道:“方公子這脾氣,我喜歡。方公子是性情中人,不作偽,不矯情。很好,很好。”


    秦惜卿道:“兩位公子都說好,惜卿還有什麽好說的?既然是惜卿請你們來的,自然要伺候周到,賓至如歸。菱兒,你去取葡萄酒來。”


    坐在一角的菱兒拿眼狠狠的剜著方子安,氣的恨不得給這個多事的家夥一腳,但卻也無可奈何,隻得掀了簾子出去。


    等待葡萄酒到來的時間裏,方子安和趙公子秦惜卿三人談談說說,倒也笑語歡聲甚是相得。方子安本就性子開朗,沒想到那趙公子卻也是個開朗之人,且談吐風雅,見多識廣,方子安很是開心。兩人說話投機,雖初次見麵,竟然儼然是多年知交好友一般,連秦惜卿都幾乎插不上話了。不過秦惜卿頗有涵養,似乎也很樂見於此,在旁抿嘴微笑,聽著兩人海闊天空談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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