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子似乎有些手忙腳亂起來,舉著兩隻泥唿唿的手慌忙還禮,樣子頗為滑稽。


    秦惜卿心裏覺得有些好笑,但她也見怪不怪。還沒有人在她的豔光之下不手忙腳亂的。便是那些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也是一樣。眼前這男子自然也不例外。


    “你們來做什麽?我這會正在清理院子裏的積水汙泥呢,可沒空招唿你們。有什麽事你們快說吧,完了我還得幹活呢。我院子裏的幾畦青豆蘿卜花花草草的可要被水淹死了。這鬼天氣,一下雨便沒個完。”名叫方子安的年輕男子大聲說道。


    李全忠和秦惜卿差點一個趔趄摔倒。特別是秦惜卿,本以為對方會立刻像一條哈巴狗一樣上前來獻殷勤,卻沒料到對方一開口便下了逐客令。她秦惜卿還沒遇到過被人拒之門外的事。


    “你這方子安,怎地如此不知禮數?我們萬春園秦姑娘親自登門拜訪你,你卻要將人拒之門外?虧你是個讀書人。”李全忠惱怒的斥責道。


    那方子安咂咂嘴道:“好像是有點沒禮貌。既然如此……便請進來吧。不過我提醒二位,我家清貧,家徒四壁,屋子還漏雨。我這裏也沒茶水點心伺候二位。到時候你們可也別說我怠慢二位。我自個兒都喝白開水呢。若不嫌棄的話二位便請進吧。”


    李全忠氣的夠嗆,聽他口氣倒是很勉強的樣子。倒像是自己兩人求著他要進他的屋子裏似的。若不是今日秦姑娘在此,李全忠怕是立刻拂袖便走。


    秦惜卿心裏也有些生氣,但她卻不是意氣用事之人。這方子安雖不通禮數,但自己來都來了,何必跟他一般見識。不過秦惜卿心裏開始懷疑自己的直覺了,本來對方子安的一絲好印象也似乎正在煙消雲散。


    小院裏泥濘不堪,院門口到正房門口倒是有一條尺許寬的石頭小道。不過此刻全部被汙泥和渾水覆蓋著。小院兩側倒是種了些花木,但是此刻全部被雨水泡著,東倒西歪零亂不堪。


    “方大公子可真是有雅興。在院子裏養魚麽?倒是第一迴見。”李全忠忍不住揶揄道。


    方子安哈哈笑道:“李管事錦衣玉食慣了,自然不知老百姓的辛苦。有間宅院安生已經很不錯了,總好過街頭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李管事也莫要笑話我,俗話說三年河東轉河西,等到我方子安住高宅大院的時候,李管事會後悔今天笑話我的事。”


    小心翼翼踩著石塊走路的秦惜卿眉頭挑了挑沒有說話,李全忠卻不依不饒道:“是麽?方大公子原來有如此誌向。在下等著看方大公子出將入相的一天,到那時在下向你磕頭賠禮道歉便是。哈哈哈哈。”


    方子安撇撇嘴聳聳肩,倒也並不願跟李全忠呈口舌之利。


    三人來到門廊之下,李全忠脫下蓑衣之後又幫著秦惜卿拿了蓑衣掛在廊下。那方子安在簷下的大水缸裏舀水洗了泥唿唿的手和臉,衝洗了腳下的泥汙之後穿上了一雙木屐哢哢的走來。秦惜卿再看了一眼方子安,差點便要再次笑出來。


    雖然穿上了鞋子,放下了袖子和長衫下擺,但那長衫鄒巴巴的無法複原,整件衣服半濕半幹,那樣子簡直無法形容的邋遢。不過看到方子安的臉上時,秦惜卿倒是訝異了片刻,那是一張英氣勃勃的臉,濃眉朗目,高高的鼻梁,一張棱角分明的嘴角上帶著微笑。這方子安的相貌著實英武,那不是一般人的那種俊美,而是英俊中帶著一股迫人的陽剛之氣。


    方子安也在看秦惜卿,閃亮的目光和秦惜卿的眼光碰到一處,秦惜卿趕忙將目光移開。


    “怎麽?方公子不請我們進屋說話麽?”秦惜卿道。


    方子安笑道:“豈敢怠慢。秦姑娘請進。”


    屋門虛掩著一推便開,屋子裏光線昏暗。本來秦惜卿和李全忠都以為方子安的屋子裏必然是淩亂不堪的模樣,定然潮濕的散發著黴味。然而,進了屋子裏,除了光線昏暗之外,屋子裏的情形卻讓兩人頗有些意外。


    屋子裏的擺設雖然簡陋,但卻整齊有序。桌椅都幹幹淨淨,地麵也打掃的一塵不染。屋子的牆壁上掛著龍飛鳳舞的兩幅字畫,東首的木柱上居然還掛著一柄長劍。更奇怪的是,屋子裏沒有一絲的黴味,反倒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聞著令人甚是舒服。


    “方子安,你說瞎話啊。說什麽家徒四壁,屋漏牆塌,全是扯謊。”李全忠叫道。


    方子安皺眉道:“扯的什麽謊?這屋子裏有一樣是值錢的東西麽?牆角在漏雨,我用瓦罐接著呢。西廂房的牆壁就快塌了,我用木柱撐著,要不要我帶你去瞧瞧?”


    李全忠愣了愣正待反駁,卻聽秦惜卿開口道:“李管事,咱們是客人,莫要失禮。”


    李全忠隻得悻悻閉嘴。


    “二位請坐吧,茶水是沒有,白開水若是二位不嫌棄,我可以去燒一壺來。”方子安微笑道。


    秦惜卿擺手道:“不敢勞煩公子。”


    秦惜卿款款走向一張木凳。李全忠忙衝在前麵,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秦惜卿愣了愣,卻沒有坐那張凳子,坐到了相鄰的那張圓凳上。這一舉動方子安看在眼裏,嘴角一歪朝著李全忠不懷好意的笑。李全忠瞪了他一眼,便也在那張凳子上坐下。


    “秦大家不知為何會屈尊來寒舍?適才聽李管事說專程來拜訪在下,這便奇了,在下和秦大家的似乎並不認識吧。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麵。”方子安在側首落座,笑著問道。


    秦惜卿欠身點頭道:“方公子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沒見過麵。但方公子的詞,惜卿卻是唱了上百遍了。那《中秋月》的詞,惜卿唱了半年之久。這不知道算不算和方公子是神交之友。”


    方子安哈哈笑道:“好吧,就算是吧。但不知道秦大家的來寒舍有何吩咐。”


    秦惜卿緩緩起身上千兩步來到方子安身前,忽然盈盈下拜。方子安訝異起身道:“秦大家的這是為何?”


    秦惜卿沉聲道:“奴家給方公子陪不是了。因贈詞予奴家之故,方公子被尊師責罰的事情奴家已經知道了。哎,奴家心中甚是愧疚難安。左思右想,難以釋懷,故而決定登門向方公子致歉,方可釋心中之內疚。”


    方子安神色愕然,訝然道:“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秦惜卿輕聲道:“公子書院之中有個姓黃的公子昨晚光顧萬春園,他酒醉之後當眾和旁人談論此事。我園中人聽到了,便稟報於我,我才知曉此事。今日一早我命人去棲霞書院打探消息,證實了此事。哎,沒想到因為那件事,尊師竟然大發雷霆。方公子此番受到這麽嚴厲的責罰,真是教人不知說什麽才好。這件事奴家脫不了幹係,故而前來登門致歉。”


    方子安楞了片刻,咂嘴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這麽快便傳開了。黃萬年這個狗東西可逮到機會了,這下有的他說嘴了。先生因我行為不端,將我逐出師門之事,最開心的怕便是黃萬年了。狗東西怕是皮癢了,得打他一頓給他鬆鬆皮才成。”


    這樣的話從一個市井地痞口中說出來不足為奇,但從一個公子口中說出來卻著實不合身份。秦惜卿皺了皺眉頭,壓住心中的不滿。


    “公子莫要難過,那黃公子我們也打了他招唿,要他不許在萬春園胡說八道。這件事因奴家而起,方公子心中定然對奴家甚是不滿。奴家擔心方公子誤會這件事是我們泄露出去讓尊師知曉的。故今日前來也是做一番街市。並且,奴家可在此當著方公子的麵發誓,此事絕非我萬春園泄露。尊師知道此事,應該是另有途徑。”秦惜卿肅容道。


    “哈哈哈,姑娘多慮了,我可沒懷疑是你們泄露出去的。俗話說紙包不住火,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此事遲早會被人所知,先生知曉隻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罷了。這也沒什麽。我做的事,也從不遮遮掩掩。況且這件事跟你們也沒什麽幹係。去年中秋之夜,我為了得賞錢才寫了詞賣給你們,你們給了我銀子買詞,這是自願公平之事,致歉什麽的卻是沒必要了。”方子安嗬嗬笑道。


    “公子仁義達禮,胸懷開闊,奴家甚是欽佩。但話雖如此,但我心中終究難以釋懷,總想為公子做些什麽作為補償才安心。這樣吧,奴家倒也認識一些人,或許他們當中有人跟尊師有交情。要不要奴家幫你尋人去尊師門下說合說合,讓尊師收迴成命?”秦惜卿沉聲道。


    方子安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但卻旋即恢複正常,擺手笑道:“多謝秦姑娘關心,不過卻不必了。”


    秦惜卿道:“難道方公子不想重迴周先生門牆?”


    方子安幹脆利落的道:“不想。”


    秦惜卿更是詫異道:“方公子難道不知被逐出師門對你影響甚大?將來對你的聲譽前程會有極大的影響呢。”


    方子安一笑道:“我當然知道,但那又怎樣呢?先生說我行為不端敗壞了他的清譽,所以逐我出師門。我認為他老人家說的對。我確實壞了他的清譽,他逐我出師門也是應該的。我又何苦再去禍害他的名聲?兩年多來,先生待我如子一般,多番教誨,是我自己不長進罷了。這事兒怪不得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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