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佑徑直推開符泠,沉著臉邁步向房間外走去。


    院中侍從被他奪門而出的氣勢驚得齊齊跪下,一個正在澆花的侍女手中清水潑灑到蕭承佑衣角,他也沒有片刻的駐留。


    初春陡峭的寒風吹拂著他的麵頰,可他渾身卻燥熱得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他無法迴避自己身體昭示的一切,更憤懣於一時草率的決策會將他拉入怎樣愧疚的深淵。


    父親一生作風清朗,卻被他最信任的庶弟所害,蕭承佑平生痛恨兄弟鬩牆近乎到了骨子裏,絕不願成為自己最厭惡之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符泠是沈昭的妻子,他可以護著她、照料她,但絕不會碰她。


    蕭承佑幾乎有些狼狽地往書房走去,一步也沒有迴頭。


    他走後,文韻堂中瞬間炸開了鍋。


    世子殿下昨天便冷落了世子妃一夜,頭一次來院中坐卻發了這樣大的脾氣,連茶杯都摔得碎了一地,侍從們交頭接耳,即便不敢多嘴,也互相使著眼色。


    “手裏的活都做完了嗎?還不快散了!”香嵐走到院中,趕走所有看熱鬧的侍從,又送走了樂師,好容易安頓下來,卻在門口頓住了腳,心中升起忐忑。


    她從小陪在符泠身邊,符泠是何等心氣、這些年付出了多少辛酸,她再清楚不過,本以為嫁到將軍府便一切安好,誰知世子殿下的態度如此陰晴不定,往後的日子恐怕少不了苦頭吃。


    香嵐心中默歎了一聲,推門走進去。


    “夫人?”安慰的話到嘴邊,忽然頓住了,香嵐看著眼前正急匆匆翻箱倒櫃的符泠,有些不解,“夫人這是在做什麽?”


    見來人是香嵐,符泠鬆了一口氣,朝她揮了揮手,小聲詢問:“香嵐,你可記得嬤嬤送我的冊子放在何處?”


    “是那本冊子嗎……”香嵐愣了一下,想起那本冊子上活色生香,直令人麵紅耳赤的圖畫,聲音有些別扭,“夫人找這做什麽?”


    “找到了!”話音未落,符泠捧著從匣底尋出來的冊子,迅速翻開其中一頁瀏覽起來。


    她越看臉色越紅,但還是仔細研讀著,半晌才疑惑地抬起頭來,喃喃道:“沒記錯啊,分明就是……”


    香嵐走近些,歪頭問道:“是什麽?”


    “沒什麽。”符泠臉一紅,“啪”地將冊子闔上,又埋頭迅速將其藏起。


    若蕭承佑的反應真是書上所寫那般,又為何要與她這樣置氣?


    符泠對著地上那堆茶杯破碎的殘骸沉吟了好一會兒,揉了揉太陽穴,歎道:“男子的心思真是難猜。”


    符泠並未太過感傷,偏頭問香嵐:“午膳都備好了嗎?”


    見她並未因此事傷懷,香嵐也就放下心來,笑道:“快好了。”


    “還有一事,”香嵐似乎想起什麽,將一本冊子交到符泠手中,“夫人明日歸寧的禮物,老夫人已經遣人備好了,還請夫人過目。”


    “歸寧”二字似乎一把重錘沉甸甸在符泠心中敲了一下,她原本平靜的神色瞬間蒙上一層陰翳。


    “我知道了。”


    符泠的聲音輕得像水中滌蕩的薄紗,一種淡淡的愁緒從空氣中流淌過去。


    香嵐眸中湧起一抹關切,躊躇片刻,還是退了下去,偌大的室內轉眼陷入了寂靜。


    符泠低頭沉默了許久,展開手中被捏得有些變形的冊子,垂眸看了起來。


    饒是知曉將軍府底蘊豐厚,符泠還是被這冊子上所寫的禮物數目驚得瞠目結舌。


    清單上金銀財寶無數,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想來是花了大心思挑選的,就算是作太子妃歸寧的禮物也是綽綽有餘,這般排場,任憑京城裏風言風語傳得再厲害,也足以堵住悠悠眾口。


    符泠將一旁已涼了的茶水通通飲盡了,又仔細清點一番,仍是打消不了心中的疑慮。


    他們夫妻二人感情不合,在將軍府裏已算不上什麽秘密,老夫人本就因此不悅,又何必費這樣的功夫來給她撐場麵?


    符泠晚膳用得心不在焉,沒吃幾口玉箸便落在白瓷盤上,她沉吟片刻,朝香嵐道:“你叫廚房仔細做盅湯,晚些我給世子殿下送去。”


    香嵐有些驚訝:“可殿下今日那般……”


    她猶豫了一會兒,俯身在符泠耳邊小聲勸道:“奴婢是怕殿下白日的氣還沒消,不講情麵該怎麽辦?”


    這話雖說的冒犯,可符泠亦知香嵐是真心實意為她著想,低聲道:“那便少帶些下人去看熱鬧。”


    她聲音頓了頓,又道:“如今是我有求於殿下,哪怕他與我置氣,在書房中解決總比明日鬧到府上好看。”


    “是,奴婢愚鈍。”香嵐點了點頭,忽而一驚:“夫人的手這是怎麽了?”


    符泠一愣,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


    纖細的小指邊赫然是一道細長的傷口,其下泛起些許血色,許是被那摔裂的茶杯劃傷所致。


    香嵐有些擔憂:“夫人稍等,奴婢找些藥來。”


    符泠睨著那道傷口,眉眼微動:“不要緊,你先去忙便是。”


    香嵐憂心忡忡地退下了,侍從們手腳麻利,很快便備好了東西。


    符泠換了身韞黃春衫,遣退了大多隨從,乘著暮色往書房去。


    將軍府占地遼闊,台館分峙,迴廊起伏,東麵借遠山風景,引曲水入竹塢,西麵湖光瀲灩,如同一麵明鏡,蕩漾著清澈的光輝。


    符泠正盤算著如何與蕭承佑提起明日歸寧之事,一不留神卻見不遠處蜿蜒的假山背後,徐徐走出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女子。


    女子一襲淡粉衣衫,鬢邊點綴著一朵略顯豔俗的絹花,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之情。


    大將軍常年駐守邊疆,先夫人膝下唯有世子殿下一人,府中子嗣三子二女,最大的庶長女如今不過十三歲,符泠怔目打量著眼前女子,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唿。


    沒想到,對麵女子柳枝似的細眉一挑,率先開了口。


    “好一個生麵孔,”那女子毫不掩飾眸中的奚嘲,“想不到將軍府如今是什麽破落戶都能進的地方了。”


    “大膽!”見來者不善,香嵐率先站出來嗬道,“你是何人,竟敢對世子妃無禮?”


    聽到“世子妃”,女子竟沒有半分的訝異,目光閃動片刻,無端添了幾分憎意,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小女薑淺,是世子殿下的親表妹,今日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的。”


    薑淺眼神自上而下從符泠身上滑過,隨即冷笑一聲:“世子妃果真是性情簡樸,小女眼拙,還以為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望世子妃恕罪。”


    符泠身邊下人雖少,但周身氣派絕非她話中這般落魄,薑淺這番囂張之言,幾乎恨不得將“小門小戶”四個字往符泠身上貼,香嵐在一旁氣得捏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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