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如夢·風劍清


    風劍清一手支住下巴,坐在燈火通明的魔教殿上,腰間掛著一柄長劍,不動聲色。


    該賞的賞了,該罰的罰了。現在,階下是一個粗獷的漢子,氣喘籲籲,衣衫不整,卻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神氣,原來就是那個侍衛長,他知道自己保護風素素,功不可沒,必有重賞。


    方承玉對風劍清躬身道:“教主,就是這個人。”


    侍衛長筆直地站著,兩眼低垂,滿麵期盼的等待命令。


    風劍清神色不變,一言不發。


    方承玉道:“教主,這人奮不顧身的保護小姐,您覺得不該有什麽表示嗎?”


    “應該有的。”風劍清淡淡道,不再說話,保持沉默。侍衛長逐漸覺出氣氛不對,微有驚慌地抬頭看了一眼教主。風劍清冷冷的逼視著他,他心裏一虛,低下了頭。


    “過來。”風劍清向他伸出了手。


    侍衛長驚喜萬分的小跑前去,幾乎撲倒在風劍清腳下。親吻教主的手可是莫大的榮譽啊。


    他顫抖著捧著那隻手,仿佛那不是一個青年男子修長有力的手,而是一個妙齡少女的纖纖柔夷,親吻了一下。


    風劍清麵無表情,即使他內心十分嫌惡,也未表現出來。


    他抽迴手,道:“給他的家人賞金十萬。”


    漢子跪下謝恩,結結巴巴說了許多歌功頌德的話,並未覺察到這話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


    風劍清衝地上受寵若驚的侍衛長微一點頭,道:“現在,把他拉出去腰斬。”


    死寂······


    風劍清沒有提高聲音,沉靜的道:“一個人的疏忽,可以毀了整個魔教······你奉命把守白玉石鏡,卻玩忽職守,和大姐的使女私通,當斬;你出力保得大姐性命,當賞。”話說的緩慢而嚴肅,聲音不高,自有威嚴,有一種嚴酷無情的節奏,風劍清慢慢補充道:“現在,去吧。”


    衛士上前拿住麵如死灰、毫無反抗的侍衛長,推了出去。風劍清不動聲色,依然一手支頤,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前塵如夢·樂峋


    樂峋慢慢的用單刀修建自己的指甲。


    他表麵上不動聲色,漫不經心,但實際上心裏砰砰亂跳,手心出汗,又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接到任務,讓他帶領小隊去殺了魔教教主的姐姐,可真是萬分榮幸,緊張的是萬一沒做好,這小隊長的地位難保,不,關鍵是麵子往哪擱?


    他偷偷掃了一眼手下人眾,看看他們是不是在看著自己。


    不在,大家都在檢查自己的武器。


    樂峋立刻感到不滿,這是不是故意不把他這個隊長放在眼裏?他好不容易做出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以示自己對這個任務胸有成竹,但是卻沒人注意到!他皺起了眉頭。


    樂峋放下單刀,嗬斥道:“你們還不快些準備!”口吻傲慢尖酸,甚至咄咄逼人。一個人對自己的優越地位沒有底氣的時候會很自然的這麽做。


    對樂峋來說,和地位低於自己的人打交道是最令他恐懼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麽樹立自己的威信,每次說話時,他在腦子裏不停的質疑自己:我剛才有沒有說錯什麽話?下錯了什麽命令沒有?他們到底會是什麽反應?糟糕,剛才那句話,他們會不會聽出來我其實是一個下等賤民?剛才這短短的一句話也不例外。


    過於敏銳的自我意識給他帶來了沉重的壓力,每次他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手下這些人,或者普通百姓的時候,他其實是恐懼的,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何止是低微······


    手下這些人,即便不是朝廷官員的子孫,至少也是良家子,而他卻來曆不明······


    他小時候一直是柳如的小童,服侍她和她女兒,柳如待他倒也不薄,她去世那天,樂峋蜷縮在衣櫃裏,目睹了整個過程,但是柳······不,唐,唐雪慧卻不知道他看見了。他照料唐雪慧的起居,柳如有時會讓他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穿上節日才穿的裙子,而唐雪慧每次迴來都痛哭失聲,他不明白小姐為什麽有那麽大的怨念,以至於動手······他不敢迴憶那天,柳如去世的那天······


    之後,唐小姐覺得樂峋照料了她那許多年,很是忠心,他暗想,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看見了······她悄悄讓他修習了法術,加入了協會,虛輕道長不知怎的,對他也算是青眼有加,雖然樂峋水平不濟,跟同伴相差一大截,他仍然讓樂峋去做了這個位置。


    他知道柳家並不是什麽好人家,但暗地裏到底以何為生,他也不清楚,但是看了柳如之死,他不敢問什麽,不敢說什麽。自卑是刻在骨子裏的,他擔心會被人瞧不起,避免與同伴接觸,對手下說話時竭力捍衛自己的尊嚴。


    手下對他的尖酸刻薄習以為常,道:“是。”


    樂峋皺起眉,威嚴的點了點頭。


    趕緊殺了人交了這項任務吧,樂峋暗想,別多生什麽枝節······


    跟著大部隊來到滴翠穀,他永遠擠在自己隊伍的正中,瑟縮在大部隊裏麵,慢慢前進。終於,到了宮殿內,要分頭行動了。


    他指揮著部下向前,衝殺進風素素的閨房。一片混亂······他握著單刀的手微微顫抖,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出身先士卒的大氣,但又實在不敢衝進去。


    混戰······


    窗口驀然出現一個人影,三下五除二快刀斬亂麻,抬手間就把他的手下全部趕出來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樂峋咳嗽一聲,手下渾身浴血,道:“隊長,您看怎麽辦?”


    也許隻是一個焦急的問句,但樂峋聽出了嘲諷譏刺,這可不是在嘲笑我不敢上前衝殺,而且還沒有主意嗎?!


    樂峋沉聲道:“砸門。”


    他率先衝了上去,因為心裏估摸著對方應該頂住了門,一時衝不破。“喀嚓”一聲門板被他劈出一條縫,嚇得他渾身一抖,以為門要破了。


    不過幸好沒有。


    他衝手下喝道:“趕緊來撞門,愣著做什麽!”


    “是!”


    他知道門後麵似乎有物支撐,更肆無忌憚的用力劈門。


    但是,“嘭”一聲大響,門忽然失去了支撐,一下子飛開,樂峋和手下法師收勢不住,衝進了房間。


    麵前是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清秀可人,但是表情冷淡,眉梢眼角滿是輕蔑。


    似乎有點麵熟······這不是聖使大人嗎?這麽會突然出現在前線?!


    周圍的手下趕緊凝力收住兵刃,不敢碰到她身上,但是樂峋卻收不住,少女伸出手,纖細的兩個手指輕輕一夾,輕而易舉的就夾住了他厚重的單刀。


    她冷冷的問了些什麽,神態間沒有刻意的故作姿態,但是手下卻都服服帖帖,老老實實的迴答她的話。為什麽,為什麽她能做到,我卻不行!樂峋咬牙切齒的想,心裏無比妒忌這個少女,但她是聖使,應該身份高貴,自然能做得到······


    她好像問了樂峋,但樂峋聽而不聞,滿臉漲的通紅,神色尷尬,不知道如何迴答,副手幫他迴答了聖使的問題。


    他知道她是聖使,聽見了她下的命令,不敢有違,恭聲答應。手上一直暗暗用力想奪迴自己的兵刃。


    少女察覺到了,忽然鬆手,樂峋毫無防備,仰天摔了出去,四仰八叉狼狽不堪,連滾帶爬的站起來,怒視了她一眼,她讓自己出乖露醜,就算她是聖使,樂峋也得報複迴來······


    少女頗覺有趣,嫣然而笑,笑得天真無邪,剛才的冷冽的氣場消失了,仿佛她一直隻是一個單純的美貌少女。他微微一呆,隨即迴過神來,趕緊追趕法師們去了。


    白色的龍身側是一群陌生的青衣人,手下也確認這些不是協會人眾,他不想惹是生非,一聲唿哨,急急忙忙的去找大部隊了。


    然後,在那個碧綠的大湖湖畔,聖使和魔教教主交手一招,黑煙彌漫,他記不清楚了,他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但是聽見命令之後,卻大為遲疑,他不會遊泳,這湖水碧綠深沉,深不見底,他實在不敢冒險跳下去,但是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咬緊牙······


    然後,他迴頭看見了聖使和魔教教主。


    聖使大人收起剛才的氣勢,完全就是一個小鳥依人的小女孩,他兩人卿卿我我,樂峋驚得呆了,如果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倒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但是······他心裏不僅有詫愕,看見魔教教主親吻著少女,看著兩人眼中的笑意,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


    風教主抬起頭,眼神瞬間由柔情凝結成冷酷,聖使也迴過頭看見了他,他這才迴過神來。但是已經遲了。


    他們完全沒把他當一迴事,樂峋渾身冰冷凍僵的杵在岸上,悲哀的聽著他們隨意的討論如何處置他,怒火在他陰暗自卑的心裏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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