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沐秋凰冷漠到極致的語氣,談白鳴抬起頭看了沐秋凰一眼,接著又看了一眼那遍地的屍體……他知道,沐秋凰要的解釋不僅僅是救援不力,更是需要他解釋出這群人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所在。最終,談白鳴卻又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幾經糾結之後,語氣沉重地說道:“末將該死,末將禦下無方。此乃邊城將軍談言膽大妄為,私自勾結雲鳩軍所為。”


    “哦?”沐秋凰眉頭一挑,淡淡說道:“談白言人呢?”


    “談白言勾結外軍欲殘害少主,已被末將親手正法……”談白鳴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哽咽。


    沐秋凰聞言,也是有些沉默。他知道,談白鳴口中的談白言不是別人,而是談白鳴的親弟弟。隻是,談白言這個人的能力比起談白鳴來說,差的不是一丁半點。他能當上這個邊城最高統領,完全是因為,他與談白鳴之間的手足關係。隻是,饒以沐秋凰也沒想到,他竟然膽敢通敵來伏殺自己?


    在這裏,有人可能會覺得邊軍苦寒,常以刀口舔血,過的是九死一生的生活……又怎麽會有人托關係主動要求進入邊軍呢?可這事說來,倒也還真不奇怪。在北虞邊軍中流傳著一句打油詩,“同為邊軍,雷霆兩命”。這裏麵說的便是雷州邊軍與霆州邊軍,這倆相差最大的邊軍命運。霆州邊城相比於雷州邊城而言,其分量雖等同,可所做的事、過的日子,卻是又有雲泥之別。就拿當初北漠邊城將軍方固來說,他雖然貴為將軍,可是在芒碭山一戰之中,照樣得以命搏殺,照樣被斬斷一條胳膊。可就這樣,以他之職位收入,卻依舊舍不得去流晶河這等地方消費一次,唯一去的那一次還是沐秋凰請的客。而談白言身為霆州邊城將軍,雖與方固同職,可他卻從來不曾上戰場廝殺過,相反,每逢休沐之日,流晶河必有他之蹤影……而這一切之根源,則要從兩地的地理位置相說起。雷州的北漠邊城連接草原,麵對的異族蠻人,其邊軍自是曆經戰火洗禮,常年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而霆州邊軍所連接的則是雲鳩,相比於“屢教不改”,明知不敵還敢挑起戰爭的草原蠻人而言。被譽為“碌碌無為平平庸庸”的那位,在自己封地裏學平津侯捐官、學魏其侯設賭、學海渾侯造子的雲鳩侯,則顯得要“知情識趣”的多。他自知雲鳩整體實力不如北虞,所以,在他治理下的雲鳩邊軍在麵對北虞邊軍這些年來,都是在夾著尾巴做人。為了防止霆州邊軍故意挑釁,他們有時甚至會花錢保平安,而霆州邊軍麵對這樣一個對手,非但不用刀口舔血,更是一個個“吃”的肥頭大耳。也就說,霆州邊城將軍是一個肥差,若不是因為談白言與談白鳴有這層關係在這裏,又哪裏論的上能力一般的他?


    “末將任人唯親、識人不明,有負少主、有負義父……”談白鳴跪在那裏,臉上寫滿自責與愧疚。


    自責是因為他想起了,剛剛是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弟弟。可是他也知道,敢勾結外軍圍殺自家主子這事,無論放在何處,都勢必會被嚴懲不貸。他之所以會親手殺了他弟弟,並不是因為他怕被牽連,而是因為他知道他弟弟從小便怕疼痛,他不忍心事情暴露後,他弟弟被施以酷刑……而他現在更多的則是在怨恨自己,因為他們兄弟倆自幼相依為命的緣故,所以他從小便對這個弟弟頗為溺愛。以至於,他這個弟弟在他的肩膀之下,竟被保護的一事無成,隻知曉吃喝玩樂。在他弟弟成年以後,向他謀求一份差事,而他仗著自己權勢之變,更是給了他弟弟邊城將軍這份肥差。可是卻不曾想到,他弟弟能力不行,其野心卻是不小,竟然在利益的誘惑下,犯下如此重罪。更別說,先前他這個弟弟還要帶兵暴動,與他這個哥哥兵戎相見……一念至此,談白鳴這個七尺有餘的鐵血漢子,竟然已是淚流滿麵。然而,除了自責之外,他的這愧疚,也是實打實的。他無意間窺得他弟弟似有不臣之心之後,他便晝夜兼程趕到邊城,卻不曾想,最終他卻還是未能阻止到悲劇的發生。先前在邊城看到血凰旗一級危險求援的時候,也是他與他這個弟弟反目成仇的時候。他當時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弟弟死不足惜,可是若真因為他弟弟的緣故,而導致沐秋凰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他才真是追悔莫及、無顏苟活於世。


    “起來吧!這不怪你。”沐秋凰不由長歎了一口氣,再次攙扶起了談白鳴。


    沐秋凰此時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五味陳雜,談白鳴識人不明、任人唯親是不假,談白言德不配位、膽大包天亦不假。可這事若是細究的話,其根本原因,卻是在他父親沐青恩那裏。


    這一切,都與他父親的無盡放權有還關。大幽立國之後,分封九大諸侯而分治天下。九大諸侯封地之內,侯爺一人獨掌生殺予奪之權。然而,在其它諸侯自己的治下,都實行的是軍政分離,官員選拔任免都出自於各諸侯府。說白了,便是分權而治,采用以文治武、又以武抑文的方法,防止底下作大。而在北虞九州城中,沐青恩的管理方法,卻是又與這些個諸侯大不相同。北虞共有九城,除了雲、牧、舟由他父親直轄,設有城主,官員任免也都是出自“雲雨閣”外。像商、丘、雷、霆、不夜、樓蘭這五州,則是沒有城主,全部都是由他的六位義子全權管理。這裏的全權管理,並非是像口頭說說那般,而是真正的軍政一把抓,甚至,就連官員任免這等大事,他也照常不插手,都是他這群義子直接確定好之後,直接擬一份名單遞上去給他知曉便好。在這六位義子各自的封地之中,他們也都像沐青恩一樣,是集生殺予奪之權於一身。所以說,北虞的這“一凰二虎三鷹犬”,是屬於真正的位高權重。


    可是在沐秋凰看來,這種方法其實是不可取的。甚至,他曾經在私底下給他父親沐青恩建言過,他覺得他父親這六位義子權勢過重,他想要他父親效仿別的諸侯,實行軍政分離。可是,他父親給他的原話卻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對於他父親的話,沐秋凰也是深信不疑。他知曉若是他父親並非隻有這六個義子,再多上三位的話,恐怕雲、牧、舟這三城,他父親也會不設城主,而是像其餘六城一樣,交付出去給他義子。


    而現在,看著眼前這滿臉羞愧的談白鳴,想起…他剛剛得知自己弟弟犯下大錯,而大義滅親的事情。沐秋凰仿佛也是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父親這樣做的另一層深意。


    沐秋凰又仔細打量了一會兒談白鳴,甚至還走到他身後三百親軍中間去溜達了一圈。在確認他那三百親軍身上也是染有血跡、剛剛經曆廝殺之後,沐秋凰也是徹徹底底的相信了談白鳴。


    “談四哥,你還是先平靜一下心情吧!我還有事需要問你呢。”沐秋凰說道。


    談白鳴聽沐秋凰說有事要問自己,也是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說道:“不知少主要問末將何事?”


    沐秋凰見狀,往談白鳴跟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這段時間,父親可有什麽消息傳出給你?亦或是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傳言?”


    談白鳴迴想了一下,開口說道:“前些時日,義父傳訊命我等封閉邊疆。隻是我也不曾想到,談白言竟然膽大包天、違逆義父的命令,非但沒有封閉邊疆,反而是串通外敵……”


    說話間,談白鳴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情,竟是再次起了波瀾。


    “可是我父親的親筆書信?”沐秋凰再次追道。


    “不是。”談白鳴一臉迷惑道:“少主何有此問?你也知道,我等都是識印不識人。更何況,義父身邊不是有專人代筆?”


    “說來也是,可是…我現在卻依舊是心緒不寧。”沐秋凰自語道。


    “末將該死,讓少主受到了驚嚇。”談白鳴連忙說道。


    “不是這個……我隻是有些不解父親為何會突然下令,讓你們封閉邊疆?”沐秋凰說道。


    談白鳴聞言,很是奇怪的看著沐秋凰,說道:“義父用兵,猶如鬼神。其中奧妙,遠非末將所能揣測……”


    沐秋凰看了談白鳴一眼,不禁有些無語。他之前以為,隻有鐵狂雲對他父親是盲目崇拜,卻是沒想到,儒雅將軍談白鳴竟然也是如此。


    沐秋凰思忖片刻後,衝著談白鳴說道:“談四哥,實不相瞞,我感覺最近這一切不太尋常。”


    “少主的意思是?”談白鳴不解道。


    沐秋凰知道談白鳴這會兒恐怕是打擊太大,一時半兒反應不過來。於是,直接開門見山道:“談四哥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我實在想不到,有何等重利,竟然能引得談白言放著我北虞好好的霆州邊城將軍不當,去與外敵相勾結伏殺於我?還有便是,雲鳩軍他怎麽就敢這樣做?殺我?難道,他就不怕我殺死我後,我父親一怒之下,北虞與他雲鳩公然開戰嗎?他雲鳩軍幾斤幾兩,我想雲鳩侯應該將這個掂量的很明白才對啊?難道,雲鳩侯他是瘋了,想要故意找死嗎?……”


    談白鳴聽沐秋凰這樣一說,身上驟然覺得一冷,隨著他的思考深入,他竟然也是在不知不覺流出了冷汗……許久之後,談白鳴看著沐秋凰,一言一語地道:“鐵令在前,末將等人無義父召見,不得擅離封地。”


    “我明白,我會獨自趕迴雲州。我想在這北虞境內,應該無人敢動我才對……”沐秋凰說道,卻儼然忘了他剛剛遇襲之地,便是在北虞境內。


    “少主……”在沐秋凰翻身上馬的那一刻,談白鳴突然喊道。


    “嗯?”沐秋凰不禁疑惑道。


    談白鳴看著沐秋凰,一字一語道:“若雲州有變……鷹犬唯奉少主!”


    沐秋凰聞言,深深地看了談白鳴一眼。雖然,他早就知道鷹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此時,親耳聽到談白鳴代表其餘二人表態,他也是鬆了一口氣。但同時,也在心中喃語道:“但願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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