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時值深秋,前往北境流放途中的一座破廟,寒風從破敗的牆洞灌入,凍得廟中擠在一起的眾人垂頭喪氣,瑟瑟發抖。


    江頌宜灰頭土臉,披著沾滿灰漬的薄衫,用凍僵的手撿起棍子,撥了撥眼前幾乎要熄滅的火堆。


    又扭頭去看躺在稻草堆上奄奄一息的祖母,眼底流露出濃濃的擔憂。


    高熱了這麽多天,祖母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江頌宜今年十七歲,本是大晟國安陽侯府長房嫡女,祖父江靖是赫赫有名的安陽侯,也是戰功卓絕的戍邊大將軍。


    十八天前,邊關傳來戰報,安陽侯貽誤戰機,致使邊關丟失十三座城池,二十萬將士戰死,安陽侯和長子江元麟亦在此戰中身亡。


    晟帝大怒,下令抄了安陽侯府,侯府全員流放北境。


    流放那日,外祖父白家老太爺跑前跑後多方打點,負責押送的官差收了好處,一出京城就解了江家眾人的鐐銬和枷鎖。


    可即便如此,饑餓,寒冷,疲憊和對茫茫前路未知的恐懼依然折磨得他們身心俱疲。


    體弱年邁的祖母馮玉珠很快就病倒了。


    連發了幾天高熱,馮玉珠陷入昏迷。


    眾人很清楚,流放途中缺醫少藥,這樣惡劣的條件,馮玉珠堅持不了多久了。


    一想到疼愛自己的祖母可能熬不過今晚,江頌宜眼眶一熱,心裏又酸又苦。


    這時馮玉珠突然咳嗽起來。


    江頌宜一驚,連忙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胸口為她順氣,族中其他小輩也連忙湊過來,圍跪在稻草堆邊。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馮玉珠睜開眼,那雙以往總是慈愛溫柔的眼睛此時滿是滄桑,她啞著嗓子開始囑咐後事。


    “老大媳婦,你性子和善,可侯府今時不同往日,到了北境,切忌像在京城那樣輕信他人。”


    “老二,你平日裏隻知吟風弄月,如今父兄戰死,沒有人能再為你兜底,人在屋簷下,該低頭時要低頭,太過清高隻會害了你。”


    “老三,你是個正直的,但脾氣暴躁,要改一改,過剛易折。”


    ……


    被點到名的族人無一不是紅了眼眶,哀聲喚著“母親”“祖母”。


    馮玉珠目光最後落到江頌宜身上,顫顫巍巍地朝她伸出手:“頌宜。”


    江頌宜連忙握住她枯樹一般的手,眼眶酸澀:“祖母!”


    “侯府綿延數百年尊榮,養出一群富貴閑人,一朝沒落,竟連個能掌家的男丁都沒有。”


    馮玉珠歎了口氣,眼底滿是牽掛,“祖母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往後,江家就靠你了。答應祖母,看顧好族人,至少、至少不能讓江家在北境斷了根。”


    這話一出口,江家眾人要麽羞愧地低下頭,要麽神色微妙,眼含不服。


    江頌宜迎著馮玉珠期盼的目光,生生將眼中的淚意逼迴去,用力點頭:“是!頌宜定會護好族人,重振江家門庭!”


    得了江頌宜這句話,馮玉珠放下心來。


    心頭懸著的那股氣一鬆下來,她又開始咳嗽。


    眼看祖母咳得撕心裂肺,連氣都喘不過來,江頌宜心頭一陣抽痛。


    想起廟外的行李中有一瓶她自製的養顏丹,雖然不對症,但養顏丹成分裏有幾味藥能緩解咳症。


    就算迴天乏術,她也希望祖母在臨走之前能輕鬆一些。


    江頌宜抽身跑出破廟,在行李中找到一個樟木箱,打開後把稍大點的東西搬出來放到一旁。


    妝匣,銅鏡,木枕……


    江頌宜摸了半天才從箱子底下摸出一個小瓷瓶,她起身就要迴廟中。


    這時黑暗中突然射出一隻飛鏢,擦著她的臉頰飛過,驚得她腳步一頓,厲聲道:“誰!”


    廟外寒風唿嘯,無人應答。


    就在江頌宜驚疑不定時,一支飛鏢再次朝她身上射過來。


    她側身躲過,這迴看清楚了,那東西是從剛才被她隨手擺到一旁的銅鏡中飛出來的。


    江頌宜心髒狂跳,莫不是撞鬼了?


    她撿起一塊石頭,朝銅鏡砸過去。


    石頭沒入銅鏡,好像砸到了什麽東西,鏡中傳來“嘩啦”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江頌宜一怔。


    這銅鏡有古怪!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銅鏡前,銅鏡上蒙了一層夜露,她用袖子擦了擦,隨即發現鏡中倒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


    男子十分年輕,麵容俊秀,留著一頭短發,身上披了一件毛絨絨的白色袍子,手上還拿著幾支飛鏢,看著……不像晟國人,此時也正滿臉詫異地透過銅鏡打量她。


    江頌宜向來膽子大,試探性地問:“你是何人?”


    男子一愣,不答反問:“你又是誰?”


    見鏡中人竟然能和自己對話,江頌宜越發驚奇:“我叫江頌宜,是大晟人,你、你是仙是鬼?”


    “大晟?沒聽說過這個地名啊。”


    男子皺眉,他敲了敲銅鏡,“誰把ipad裝裏麵了?為什麽能跟陌生人開視頻?還有,小姑娘你大半夜穿成這樣,是在玩cosy嗎?”


    江頌宜聽不懂男子的話,困惑道:“何為ipad?視頻又是何物?你到底是何人?”


    男子見她神色不似作假,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我啊,我是妖怪!”


    “妖……”江頌宜微微睜大杏眼,目光落在他毛絨絨的袍子上:“狐妖?”


    男子表情玩味:“對。”


    “這世上真有妖啊……”江頌宜喃喃自語。


    廟中再次傳來馮玉珠的咳嗽聲,江頌宜顧不上其他的,放下銅鏡快步跑迴破廟。


    喂馮玉珠吃下養顏丹,可她的症狀不僅沒有緩解,反而咳得越發厲害,甚至嗆出一口血,臉上隱隱泛出死氣。


    族中有女眷見狀哭了起來,幾個叔伯也悄悄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看著祖母受罪,江頌宜心裏又亂又難受,倏地想起曾經看過的誌怪話本,書生用壽元為代價,向狐妖許願,如願以償高中狀元。


    她能不能也用壽元換祖母好起來?


    想到這裏,江頌宜轉身奔出破廟,拿起銅鏡用袖子擦了擦:“狐、狐妖公子,你在嗎?”


    過了一會兒,鏡麵上顯出男子的麵容:“幹嘛?”


    江頌宜三言兩語把祖父爹爹戰死,舉家流放,祖母病倒的事說了,懇求道:“公子,小女子願用十年壽元換祖母康健,求公子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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