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兩年過去。


    1983年八月份的一個清晨,盤龍村公墓背麵的山腳下,再次傳來響亮的新生兒的哭聲。


    “媽媽,這次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啊?”朱水蓮虛弱地躺著,問幫她接生的覃鳳英。


    “女兒。”


    “為什麽啊?為什麽又是女兒?老天爺,你可憐可憐我吧!我什麽時候才能生出個兒子啊?”朱水蓮滿頭大汗,眼淚汪汪,疲弱又絕望。


    “你剛生完孩子,別哭壞了身子。孩啊,要我說這就算了吧!別折騰啦!看看這孩子,粉頭粉臉的多漂亮啊!你和他命中無子啊!得虧這迴他不在家,要不然還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麽糊塗事來。”


    覃鳳英幫朱水蓮蓋好被子,把孩子送到女兒跟前:“你歇會給孩子喂奶吧!你看看,你女兒長得白白胖胖,眼睛大大,多水靈啊!”


    說完忍不住低下頭親了一口嬰兒的臉蛋。


    “上次那個孩子呢?”朱水蓮到底心有千千結,睜開眼看了一眼寶寶,腦海裏卻在虛構幻想四女兒的臉型。


    “跟五兒一樣的水靈,臉是瓜子型的。五兒體重多點,臉稍圓些。”


    聽到這,朱水蓮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她覺得又累又困,閉上眼睛睡著了。


    “別,別把我的孩兒搶走!快還給我!”睡著了的朱水蓮做了一個惡夢,夢裏一個男人把她的孩子抱走了。


    她雙腳拚命地蹬著,要追上搶走她孩子的人。


    雙手瘋狂地亂抓,在夢裏爭搶孩子。


    嘴不停地唿救:“救命啊!救命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快醒醒!孩子在這呢!”覃鳳英聽到哭喊聲,從廚房裏跑過來,搖醒朱水蓮,把還在熟睡中的女兒抱過來送進她懷裏。


    似乎是感受到了媽媽的懷抱,睡夢中的寶寶動了一下,小手亂晃。


    朱水蓮握住她的小手,把她慢慢地往自己的懷裏挪得更緊一些,喂她喝奶。


    小家夥用力阭吸起來。


    那段時間,張昌文單位事多,特別忙,整整過了五個月才終於得以休假。


    這時他的五女兒已經能夠熟練的翻身,並嚐試著依靠自己的力量,獨立地坐立起來了。


    她長得粉嘟嘟的,大大的眼睛不時地忽閃一下,皮膚白裏透紅,小小的嘴巴嘟起來就像一隻可愛的櫻桃。


    因為剛喝過奶,朱水蓮豎抱著她,用手輕輕地幫她打背。


    孩子一臉幸福、安詳地伏在媽媽的肩頭。


    這就是五個月未踏進家門一步,迴來後,張昌文看到的一幕。


    他眉頭深鎖,麵無表情,大步流星地從後門走過來。


    腳上的皮鞋發出沉悶的“踏踏”聲。


    寶寶突然被驚動,等張昌文走到跟前時,“哇”的一聲,張開櫻桃小嘴大哭起來。


    “抱走抱走!”張昌文煩躁地揮著手。


    看到寶寶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又是一個自己不想要的孩子。


    朱水蓮趕緊抱著她到屋外遛彎。


    晚上吃飯時,張昌文板著臉、皺著眉,一副深思熟慮過後的決絕:“要不把她送人吧?現在各家各戶忙著耕種,沒人有空理會誰家生孩子,所以才沒人舉報我。如果萬一被人想起這事,又像上次那樣,舉報我,我又得停職在家了。如果把孩子養在跟前,想撒謊說沒有生都圓不了謊。”


    “我不!你休想!村裏誰沒見我懷孕?誰不知道我生了女兒,讓他們舉報去!”


    朱水蓮一聽到“送人”,立馬來了情緒:“我還想告訴你,以後我都不要再生孩子了!之前的孩子你當初怎麽說的,說好送人,可是你怎麽就把她……”


    朱水蓮丟下筷子,雙眼圓瞪,又恨又委屈地望向張昌文。


    “你說什麽?你?你難道想讓我斷了根嗎?”張昌文氣急敗壞地吼叫。


    “你想把她送人,除非我死了!什麽根不根的,誰稀罕!”朱水蓮撂下這句話後,抱起女兒衝出了家門。


    心怦怦直跳。


    她害怕張昌文會追出來打她,等了一下見沒有動靜,就抱著女兒去了屋子後邊的菜園子。


    張昌文當初開辟出來的一小塊一小塊平地,被她用柵欄圍了起來,建成了一個綠意盎然的菜園子。


    婚後第一次頂撞自己的丈夫,朱水蓮這會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後怕。


    但又很爽。


    之前她一直隱忍,婆婆的尖刻刁鑽、大伯的盛氣淩人以及丈夫的粗暴專橫,是因為她窮怕了、餓怕了,誰給她一口飯吃,誰就是她的天神下凡。


    可是她一直那麽努力那麽勤勞,為什麽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自己憑什麽要委曲求全,聽從丈夫的命令呢?


    反正現在家裏有田有地了,屋子四周又開荒出來那麽多地,她比村裏任何人家的地都要多,隻要她努力勞作,她和女兒絕對不會挨餓。


    天上的月光從山上茂密的樹林縫隙傾灑下來,樹影斑駁陸離,星光點點跌落菜園。


    油菜花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


    四周一片寂靜,狼嚎聲聽不見了。


    懷裏的孩子雖然很安靜地躺著,眼睛卻不安分地時而睜開,時而閉合。


    一副機警的小模樣。


    好像生怕她會拋下她一樣。


    朱水蓮,你怕什麽啊!大不了同歸於盡。


    如果他要把孩子送人,他說的“送人”,送人……


    隻要一想到“送人”這兩個字,她就渾身痙攣顫栗。


    不,絕不能讓他得逞。


    如果他再敢那麽做,她會親自去揭發他的!


    她再也不相信他說的“送人”了!


    剛才朱水蓮激烈地反抗他的姿勢,讓張昌文大為震撼。


    她還是一直以來對他千依百順的那個美麗的妻子嗎?


    張昌文在桌子前木然地坐著,等了好久也沒等到朱水蓮抱著孩子迴來。


    他點上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屋裏的油燈燈芯在風中搖擺,火光忽明忽暗。


    做為一名公職人員,不惜以身試法,命令嶽母奪走自己親生女兒的生命。


    弄走一個,還想把黑手伸向另一個。


    難怪妻子對自己有這麽大的對抗情緒。


    懷胎十月,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啊!可是沒有兒子,他張昌文就沒有下一代,張家傳宗接代的任務他就完成不了啊!


    村裏人也會小瞧他。


    煙霧繚繞中,張昌文拿煙的手居然微微發抖。


    這哪像他啊!之前那個臨危不懼的他呢?


    如果他這麽容易慌神,他早就到了他應該去的地方了。


    他想了很多,唯一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朱水蓮對他態度的突然轉變。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強勢了呢?


    又是什麽,讓之前一直對他唯唯諾諾的妻子,有了與自己抗衡的底氣?


    難道真的隻是因為自己太殘忍了?


    把最後一根煙頭扔到地上踩滅,張昌文走進房間,麵色鐵青地“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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