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似乎來的有點突然。前幾天還是烈日炎炎,隨著幾場淋漓的小雨溫度一下降了很多,這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人們在幾天之內,也突然變得胖了起來。


    這個時候倒正是野釣的大好時機,也是野魚最肥的時候。這段時間,野生的魚兒都喜歡在早上和傍晚的時候到淺水迴流區域,進行采食肥沃的水草和豐富的腐生物。


    據有經驗的人說,這是魚兒在為過冬儲備能量。我也很喜歡在這個時候去野釣,好好感受那種收獲的喜悅。


    這一天,吃過午飯,我正興致勃勃的去挖釣魚用的蚯蚓。剛走出大門,迎麵碰到了一個酒氣衝天踉踉蹌蹌的中年男子。


    他迷迷瞪瞪的衝著我,大聲喊道:“哎、哎,兄弟來,咱哥倆喝、喝點去。我、我剛才在家自己才、才喝了三碗,走,再到你家裏,喝點去。”


    我一看是堂兄“三碗”哥,連忙說道:“大哥,我有點急事,這不正著急趕過去呢。你也喝的差不多了,趕緊迴家去吧,免得大嫂又要擔心了。”


    說完,我不由分說的匆匆的“逃”走了。直到我走了老遠,還能依稀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聲音:“我,我沒,喝多。這、這才、才剛剛喝了三、三碗,我還能、還能再、再喝他個三、三碗?????”


    遠遠望著他歪歪斜斜的身影,我不禁歎了口氣。


    這個人,就是村裏大名鼎鼎的酒仙“三碗”。由於他喝醉以後老是喜歡反複的說“我才剛剛喝了三碗”這句經典的名言,所以村裏的好事者就給他起了這個“三碗”的綽號。


    又因為他是我們這附近家喻戶曉的有酒必喝,喝酒必醉,醉後必癲的緣故,人們又對他冠以酒仙的稱號。“三碗”這個名號,那是這方圓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村子的人都知道的。


    提起“三碗”,大家就會自然的聯想到他經典的醉話:“我才、才剛剛喝了三、三碗”,“我還、還能再、再喝他個三、三碗”,“之後,我不管、他”,“沒人管我,我自己喝,也喝他個三碗”,“你們可以、可以、看、看不起我,但、但、決不能、日哄我”等等。


    而且他還有著特有而永恆的招牌動作:醉酒後,他充滿滄桑的老臉總是異常的扭曲著。兩隻充血的眼睛猛地一瞪一瞪的,下巴有節奏的往下使勁的抽搐,牙齒咬的咯吱咯吱的亂響。同時口水會不時的從歪斜的嘴角留下,時不時還會拉起一條長長的線。


    他總是一隻手緊緊的攥著放在胸前,像是準備隨時出擊。另一隻手誇張的不時向右上方伸舉著,張著五根短粗的手指,不停地屈伸,似乎是想抓摸著什麽。


    他拖拉著像是灌了鉛的雙腿,踉踉蹌蹌的漫長的丈量著轉動的地球。時不時還可以看到在他身後會留下一條彎曲的水痕,那應該是他在替環衛工人灑水。


    他和大多數的“酒中君子”喝醉後一樣,在一個地方沒喝足的時候,那就要再到其他地方找酒喝。不喝個天昏地暗,不喝個一塌糊塗,那是絕對不能草草收兵的。好像,他有著太多的憤懣和不滿,都似乎想在大醉之後發泄出來。


    “三碗”是我們家族十三個堂兄弟中,大家公認的比較忠厚的一個。他退伍後分配進了鎮政府工作,在那裏一直工作了二十多年,最後幹到了科級幹部。最近剛退了休,聽說就是因為醉酒勸退的。


    無論在村裏,還是在鎮政府單位裏,他都是大家公認的老實人。家族兄弟們曾經不隻一次的談論過造成他今天這個樣子的原因,大家大致歸納為三大原因:計生問題,非農業問題,提幹問題。


    “三碗”哥是二伯父家的長子,可能是傳統的原因,他連續生了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對於他當時的身份是不允許的。


    當時在我們那裏,已經開始計劃生育。和他這樣身份的一般也就兩個孩子,也不知道他是抽了什麽筋,竟然連續生了四胎孩子。


    至今,大家都不大明白他為什麽會頂風“大生產”,難道隻是記住了當年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人多力量大”那句話了。


    現在看來,由於他當時的連續“大生產”,直接導致了他後期政治生涯的困窘狀況。同時,四個孩子的沉重負擔,也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相當的困難。


    四個孩子像四座小山一樣慢慢壓彎了他的身板,消磨的他對生活的激情。他不止一次的對我們說過,這四個挨肩的學生的負擔太重了太重了。


    慢慢的他開始喜歡上了喝酒,在酒精的麻醉中尋求一種解脫和朦朧中那醉中的釋放。


    在現在看來,非農業戶口已經不算什麽優越的條件。但在那時候,非農業戶口還是很吃香的,尤其是在就業安置這一塊很重要。


    所以,在當時很多農村人都千方百計的給孩子弄上非農業戶口。


    他也為了四個孩子將來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四處花錢找門路,為孩子們弄上非農業戶口。用他的話說,那種低三下四求人辦事的日子,是他今生最卑微的。


    他為了自己孩子的前程,他不得已卑躬屈膝的求了很多的人。不僅花了很多的錢,而且他認為自己的人格尊嚴也遭受到了重大的羞辱。就算如此,在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錢沒了,什麽事也沒辦成。


    經濟上,他還可以忍受,但這種遊戲式的欺騙是他絕對不能承受的。更何況,他一次次的求人辦事所受的冷落和戲弄,本來就深深的傷害了他。


    這件事曾經讓他一度精神崩潰,據說那是就進過康複病院進行調理。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隻是從那件事情後,他喝醉的次數逐漸增多了。慢慢開始了每酒必醉的程度,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那次自己被人騙慘了。


    或許,他拚命的喝酒,就是故意的刺激麻醉自己的神經,借酒來發泄自己內心的悲苦和憤怒。


    “三碗”哥的忠厚和木訥,在當時的仕途上似乎也成了一種障礙。


    他總是習慣默默的工作,不習慣當時官場的阿諛奉承;他總是默默的自處,不習慣關係群體的依附歸屬;他總是默默的等待,不習慣職稱評定的隱形規則。


    聽他原來的一些早已升官發財的同事對他的評價,就是這個人“太”實在了,又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的確不適合仕途。我聽了以後,很是酸澀。


    誠然,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這句話道盡了世事和人情的藝術,而他恰恰就缺乏這方麵的能力。看著一次又一次的幹部升遷,他慢慢變得更沉默了,同時對醉酒的渴求也更的瘋狂了。


    但要鄭重的強調一點,他在工作中從不喝酒,就算在工作接待中也是滴酒不沾,隻是在下班後大喝狂飲。


    但最後他還是被勸退了,不知道是他在家的長期醉酒,已經影響到了政府的形象,或者是他的身體,確實已經不再適合在鎮政府的領導位置上工作。


    被勸退後,由於精神的失落和對現實的悲觀,他徹底的放縱了自己。更加提高了他醉酒的頻率,一次次的爛醉幾乎完全摧垮了他本來就孱弱的身體。


    每次看到他,我都有一種酸澀的感慨和不忍。在大多數的時候,我選擇了逃避,因為我確實也沒有能力徹底的幫助他。何況,醉酒或許是他最好的生活方式。


    在醉裏,他可以盡情的發泄和控訴,可以讓他被壓抑的精神得到釋放和解脫。


    其實,我個人也是很愛好喝酒的。我喜歡飲酒時的那份濃鬱醇香,我也向往酒後的那種朦朧醉意,渴求微微醉後的那份恬淡灑脫。


    我曾寫過一首關於酒的自喻詩《孤醉》:小亭峭寒影無蹤,孤梅傲立飛雪瘋。緊抱酒壇朦朧醉,輕撥殘箏風無聲。琴棋書畫君且笑,茶劍道情易林風。荒丘深隱千古客,笑看世人終成空。平生最愛醉裏過,癡看青衫飄逸行。幾筆隸篆舞清影,鬧市無意入幽境。驚夢推演文王課,鏡台空明心通靈。數年浪跡紅塵過,何時淨心玄門宗?


    這首詩中,我最喜愛的兩句就是:“琴棋書畫君且笑,茶劍道情易林風。”和“平生最愛醉裏過,癡看青衫飄逸行。”


    前者是我靈魂深處的夢幻和希冀,當在現實中我更多的是忙碌於世俗的簡單卑微的生活。所以,我也想“三碗”哥一樣慢慢愛上了喝酒。


    在夢幻和現實的無情撞擊下,我也是顯得那麽的蒼白和無力。我也選擇了一種逃避,選擇了一種對現實人生的無奈。我再朦朧醉的感覺中,癡癡的看著那夢幻中的飄逸青衫的灑脫和無痕??????


    可能這也是太多太多的“酒中君子”的共鳴吧,但我真心的希望像我一樣的“酒中君子”們,都能把握好自己心中的那個度,微微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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