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謹行強硬拒絕,孟昭衍卻隻呷了口茶,他打了個手勢,周準會意,去門外招了幾個暗衛守著,隻怕隔牆有耳。


    孟昭衍而後道:“我知謹行心意,恩師一心為國卻遭賊人陷害,殷商借機上位,佞臣蠱惑聖上,朝堂紛亂已有餘年,謹行看在眼裏豈是無動於衷?”


    “恩師生願,一願百姓安樂,二願朝堂肅清,三願蒼黎鐵騎阻山隔水,使得外族一一退鼓。謹行,可都忘了?”


    “如今百姓含冤難申,朝分立忠臣掣肘,外族虎視眈眈隻等內亂先起而後外擾接踵,謹行苦讀聖賢,這些,可都看得分明?”


    “恩師警戒冤冤相報何時了,可這並非報怨,我想同謹行所做,無非將恩師這千古高帽一舉掀翻,還百姓一個堂堂正正的右相形象,要聖上認這周家二百三十口的冤魂,該伏罪之人千萬,卻如何算,也不能算到恩師頭上,謹行你說,我這般,可是錯了?”


    “謹行不願招惹是非,可佞臣當道,謹行能夠獨善其身到幾時?刀光有影,暗箭無情,隻怕等那一天,素櫻這焚竹茶樓,當真如其名。”


    周謹行麵色慘淡,久久迴不過神。


    宋畫祠卻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孟昭衍口才如此之好。她側望過去,見孟昭衍隱隱濕了眼角,心口猛然一抽,當年冤案,二百餘口人命,一夕定奪,不比上陣殺敵,竟叫八尺鐵血男兒也動容三分。


    “你勿拿素櫻威脅我,我現在,隻有她了。”


    “怎敢?不過一盅良言,謹行何須刺耳若此?”孟昭衍看出周謹行動搖幾分,眼神愈加堅定,“恩師報國一生,冤死太和殿口,我隻要恩師一朝昭雪,還恩師一生夙願,我且問你,謹行,可願助我?”


    話落,周謹行卻露了嗤笑,“三皇子大義頭頭是道,不過與五皇子無甚兩樣,皆為利來,皆為利往,不過是為了登臨大寶,何須說的如是冠冕堂皇?”


    “謹行卻是這般看我……”


    孟昭衍喃喃,眸中不甚清晰,“你當我是為何,我不過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若是眾位皇子中有一人堪得其用,我也定然不會如此混入紛爭中難以自拔,身不由己,我為這將來肅清一刻已獻了雙腿,縱然一條命拿去又何妨?”


    他直看過去,道:“謹行如何看我,我且不論,你可知,我為何封號為靖?”


    周謹行抬眸,“為何?”


    “我要靖天下不虞,寫一章青史,記一世盛世。”


    宋畫祠心中猛然一陣,她下意識想尋周謹行的麵孔,看他作何反應,縱然心中被孟昭衍這般言辭震得緩不過勁,看到周謹行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那個白麵青衫的硬朗男兒此刻潸然淚下,清淚掛上眼角,麵容枯肅,像老了十歲一般。


    “家父忠心耿耿,把持朝綱三十餘年,從未貪汙一分銀兩,從未偏過一絲公正,鞠躬盡瘁,未能罔顧,天煞如何至家父於死地,他該垂青史,蒙重恩,可如今……”


    孟昭衍一手拍上他的肩,無聲安慰。


    沉寂中,宋畫祠端了杯涼了一半的茶過去,道:“我乃婦孺,蒙王妃名頭,卻不過草民一介,命微如塵,我方知安樂痛快,不懂苟順私情。周大人舉止委懦,又何以告右相大人在天之靈,王爺今日一言,已是肺腑,周大人縱然眼濁,也該是時候掃清汙瘴,救我蒼黎萬千子民於佞臣掌心,還一片王爺說的,海晏河清。”


    宋畫祠將茶杯落在他麵前,“如這茶水,縱茶水經火而沸,也有冷卻的一天。”


    “周大人,以為如何?”


    孟昭衍慧眼如炬,一同看著周謹行,局勢分明,若說前麵周謹行已是動搖了五分,那麽此刻便是沒有八分也有七分了。


    他不忍宋畫祠被困於府中無聊憊懶,故將其帶出府看看外麵光景也是好的,他在她麵前不藏著掖著故而也能當著她的麵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卻不知她竟能給自己這般驚喜,他的王妃,當真是個妙人。


    周謹行拿袖擦淚,破泣為笑,直直看著那杯水,而後一飲而盡,望著兩人道:“是了,正如王妃所說,謹行為人委懦,不堪重用……”


    宋畫祠緊了緊心口,著實也跟著害怕周謹行再說些什麽拒絕的話。


    然而周謹行話鋒一轉,道:“謹行不堪重用,還請王爺莫要嫌棄謹行。”


    成了!


    孟昭衍和宋畫祠對視一眼,放肆而笑,周謹行伸手為孟昭衍看茶,眼角還紅著,卻笑道:“王爺多年前照顧謹行一家,謹行以怨報德,深感愧疚,如今王爺不計前嫌為謹行添一席之座,謹行但願為王爺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孟昭衍卻將他的手推迴去,道:“謹行萬萬不可,我僅需謹行忠誠,卻不需謹行為我賣命,個人的命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爺說的極是,周大人何須如此?”


    宋畫祠被孟昭衍這些話徹底打動,若她不是王妃,而是朝臣,有這樣一個主子,雖是為人辦事,也該是心甘情願的。


    周謹行爽朗而笑,道:“王爺與王妃都是睿智之人,實乃天作之合,相比王爺與王妃感情定然很好。”


    孟昭衍一愣,沒想到周謹行會將話題轉到這上麵來,而後鎮定道:“謹行謬讚了。”


    “怎會,”周謹行搖頭,道:“我與素櫻縱然多年夫妻,也不如王爺與王妃這般默契,謹行癡長王爺幾歲,有些事,自然比王爺看得通透些……”


    “咳咳,”宋畫祠的咳嗽聲將周謹行打斷,周謹行這才住了嘴,麵色尷尬道:“謹行一時多言,望王妃切勿怪罪。”


    宋畫祠喝茶掩麵,企圖掩飾麵上不自然的潮紅,道:“無礙無礙。”


    這個周謹行,原本看似呆愣,頑固不通,說起這些話來卻毫不含糊,她跟孟昭衍之間明明什麽都沒有好吧!


    孟昭衍卻笑了,“已坐了好一會兒了,王妃在府中呆的無聊我才將人帶出來,便不久留了,我且帶王妃出去走走。”


    周謹行點頭,“王爺對王妃愛護有加,該是如此,謹行送送王爺王妃。”


    “不了,謹行且留步。”


    周謹行並不堅持,隻在身後拱手作揖。


    孟昭衍舍了馬車,周準隔著幾步距離相隨,與宋畫祠在街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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