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畫祠抬眼看他,眼裏並無慌亂與不安,滿滿的是俏皮笑意:“沒想到,殿下穿紅色竟是這般好看。”


    孟昭衍並不喜別人說他容貌,但是聽著她這般大膽的誇他,他竟也覺得頗為受用。


    “嗯,可是累了?”剛進門就看見她那般沒有精神的坐著,想必已十分困倦。


    “婚服與頭飾太重。”不好直接跟孟昭衍抱怨,隻能挑了衣服說事。


    “那就先休息一下,沐浴也可。餓了便吩咐她們給你拿食物,不必拘束。本王先去前麵招待客人,晚點便迴來。”孟昭衍一件一件事的跟她說,語氣溫和,口吻倒是十分隨意。


    “謝殿下。”宋畫祠得了孟昭衍允許,隨了心意,趕快謝恩。


    聽著她仍然與之前無異,對著他這麽客氣,孟昭衍挑了挑眉,記在心裏,決定暫時先放過她,迴來以後再與她說道此事。


    孟昭衍去了前麵宴客,暫時不會迴來。宋畫祠吩咐了蕙芳去看看宋喬淑的情況後,趕快讓蕙蘭她們過來替她更衣,放水沐浴。


    在浴池裏泡了一刻鍾,宋畫祠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婚服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折磨人了。所幸這婚禮一輩子大概也隻有這一次,過來就好了,宋畫祠這麽安慰自己。


    換了舒適的睡衣,宋畫祠躺在貴妃椅上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孟昭衍從前麵迴來,遠遠的站在門口,看到的便是宋畫祠縮成一團安靜的睡著的樣子。他免了眾人的請安,不願吵醒宋畫祠。揮退他們,孟昭衍抬腿緩步向宋畫祠走去。


    二月份,晚上溫度尚且不高,屋子裏燒著地龍。宋畫祠的臉蛋兒因為屋內溫度偏高而紅撲撲的,額角有著輕微的細汗,可她依舊睡的很甜,或許是因為白天真的累著了的緣故。


    蹲下來,看她的睡顏,看著看著,孟昭衍便笑了。


    “還真是心大。”新婚當天,有誰家妻子敢不等夫主,獨自安睡的呢?孟昭衍輕輕歎了口氣,終究舍不得吵醒她,抱著她去床上睡。


    三個多月前見初她,尚且不知她是誰。隻因了她的一念之善,她的影子便在他心裏紮了根。那晚她睡在他身邊,他無端覺得心中寧靜溫暖。


    這三個月以來,他的生活中突然間哪裏都會有她。有意的無意的,他好似每天都會聽到她的消息。離她越近,發現她越多的秘密,反而越想靠近,越不願放手。


    還好,她本來就是他的。


    所以,三個月後,他把她娶迴家了,她成了他的妻子。故而,今生今世,她將永遠背負他的姓氏,與他死生契闊,榮辱與共。


    孟昭衍沐浴更衣後,宋畫祠依舊沒有一點醒來的痕跡。孟昭衍本想拉著她說說話,看她這樣隻能作罷,躺在床上輕輕擁了她入懷,很快睡去。


    夜半十分,窗外忽然落了雨。淅淅瀝瀝的,伴著冬末春初的寒風,也是刺骨的涼。屋內雖然有地龍,可是到底是阻擋不了濕氣,孟昭衍的腿竟開始疼起來。


    孟昭衍從夢中被痛楚折磨醒來,本想忍忍看能不能熬過去,誰知痛感越來越強烈。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了,可是他此時已然不能行走,若要叫慈恩去請墨大夫,宋畫祠也必定會被吵醒的。


    想了想,孟昭衍推了推宋畫祠,在她耳邊輕輕喊:“祠兒。”


    宋畫祠十分不情願的睜開眼,發現孟昭衍在她身邊躺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一下子就不困了。


    孟昭衍看著她的表情輕笑了一下,可眉間的隱忍和痛苦卻無法掩飾。


    宋畫祠腦子迴過神來,看了眼窗外,趕忙問孟昭衍:“殿下可是腿疼?”


    “然。”孟昭衍簡單迴答。


    於她麵前,他不願暴露軟弱,如今實在無法隱瞞,那麽也盡量周全一二。


    宋畫祠拉起孟昭衍的胳膊,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把脈。她神色略微凝重,問孟昭衍道:“殿下可能讓……讓我看看您受傷的腿?”


    孟昭衍略一沉凝,費力的坐起來,卷起衣擺,將膝蓋露出來。


    打眼一看,宋畫祠鬆了一口氣。至少肌肉沒有萎縮的跡象,方便了很多事情,看起來孟昭衍身邊有這方麵的能人在一直替他調養。宋畫祠伸手,在膝蓋,小腿,腳踝等地按壓探查,心中暗自估量。


    她抬起頭嚴肅的對著孟昭衍說:“殿下,我一時半會兒雖不能查探出您腿疾的根本病因,但是可以施針緩解您此刻的疼痛,不知您是否願意?”


    孟昭衍沉吟片刻,看她神情不似作偽,問道:“有幾分把握?”


    “八分。”


    孟昭衍因為疼痛額頭上已滲出汗珠,隨著他抬頭而順著太陽穴滑下:“好,可有器具?”


    宋畫祠笑了一下,點頭,然後下床去取。


    昨日晚間,宋遠書來見她,不但告訴她他會與她合作的消息,還應她的要求帶來了一套上好的針具,此時正好發揮效用。而她記得,她專門叮囑蕙芳將她的楠木盒子放在櫃子的第一層。


    順利找到針具,宋畫祠用酒精和明火給它們消了毒後便趕快去給孟昭衍施針。


    屋裏的光全部點亮,宋畫祠捏著一根根針,十分專心的將它們準確的紮入穴位。半刻鍾後,宋畫祠將第一根針抽出,餘下的針抽出的時間各不相同。


    又過了一刻鍾,所有的針全部取迴,孟昭衍此刻眉眼已然舒展開來。


    往日墨大夫也會用針灸來治療他時而發作的腿疼,可是似乎與今日宋畫祠所選的穴位有所不同,而宋畫祠治療的效果,顯然要比墨大夫好了許多。


    對於宋畫祠的醫術,孟昭衍第一次切切實實體會的這般深切,心中不由驚歎。


    宋畫祠將針具妥帖的收好,卻並未放鬆下來,而是沉著臉問孟昭衍:“殿下可否告知,您一直以來服用的那種,可以讓您獲得短暫行走能力的藥是什麽嗎?”


    “那藥有什麽問題?”孟昭衍坐直身子。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今晚殿下腿疼,雖與天氣有關,但天氣卻隻是誘因,根本原因卻是殿下所服藥物所致。”宋畫祠冷靜分析,一下子找出症結所在。


    孟昭衍麵色有一瞬間的不自在,思量片刻對宋畫祠道:“此藥名為‘浮龍散’,是本王身邊一大夫所製。你說的對,根本原因確是因為此藥,但是卻並非此藥之錯。”


    宋畫祠看著他,腦中思索著所有的可能性。孟昭衍卻不避諱她,直言相告。


    “服用此藥,必須間隔一月。”


    宋畫祠瞬間明白過來。孟昭衍上一次服用此藥,正是第二次夜裏來看她那次。距離今日,不過十餘天罷了。而今天來挑喜帕時,孟昭衍也是站著的。


    所以,孟昭衍不遵醫囑,未到一月便服用了“浮龍散”。宋畫祠深吸一口氣,十分想對他說一句“活該”。


    “殿下,大夫說是一月便必須間隔一月,您這樣是在拿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宋畫祠職業病一犯,語氣鄭重的教訓。


    孟昭衍倒是許久沒有被人這麽嚴肅的教訓,乍一聽還有點不習慣。但是他並沒有惱宋畫祠,而是沉默著,一臉耐人尋味的看著宋畫祠。


    宋畫祠被他看的心裏毛毛的,覺得自己也沒說錯什麽話吧……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立刻出現在腦海裏,宋畫祠麵上神色一下子就變的尷尬起來。


    她訕訕的閉了嘴,將直視孟昭衍的目光移開,手不自覺的攥住被子,討好的問:“殿下,您腿疼好些了麽?”


    “方才不怕,本王還想著你膽子倒大。怎麽,這會兒怕了?不訓本王了?”孟昭衍仗著自己腿不疼了,向宋畫祠靠近了一點,故意嚇她。


    “臣……我……不敢。”宋畫祠覺得這些自稱怎麽都不對,更何況有把柄攥在人家手裏,說話更沒底氣。


    “罷了,你也是為了本王好,這次本王便不追究了。隻是,你現在的身份,在本王麵前應該如何自稱,倒確是該好好想想。”


    孟昭衍重拿輕放,卻逮住宋畫祠的疏漏,將話題迅速轉換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上。而宋畫祠到最後都沒反應過來,其實孟昭衍那通毫無實際威懾力的話,隻是為了避開“他今日為何要總浮龍散”這一問題。


    而後的自稱問題,完全是宋畫祠自己送上門。


    宋畫祠的臉色頓時尷尬起來,眼神也變的有些閃躲,偏過頭去望著一旁兒臂粗的喜燭,開始絞盡腦汁地思索起來。


    她倒真是忽略了蒼黎國王妃在王爺麵前的自稱,隻能從腦海中搜刮一些古裝電視劇裏類似的稱唿。


    突然,她眼睛一亮,試探著道:“妾身?”


    孟昭衍看著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正渴求地望著自己,心中不禁一動,嘴角微微上揚,溫言道:“很好,那你可知你該如何稱唿本王呢?”


    宋畫祠一聽,頓覺有些汗顏,心中納悶道:這孟昭衍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當真是一步一步把自己拉入他的圈套之中。


    “怎麽?方才的氣勢哪裏去了?”孟昭衍眼底含著笑意問道。


    宋畫祠聽出他語氣裏的調侃,怪嗔了他一眼,紅著臉道:“夫君!”


    這二字從自己口中說出,甭提有多別扭了,剛才也不過是一時賭氣才脫口而出。說出來以後,雖心中有些不適應,卻也舒暢了許多。


    看著他含笑的眼睛,宋畫祠這才反應過來,道:“王爺這話就扯的有些遠了,方才說“浮龍散”說的好好的,憑地怎又說到妾身的身上來了?”


    孟昭衍見她好容易開了竅,此刻便又變了迴去,失笑起來,道:“祠兒這是關心本王,令本王很是受用……”


    宋畫祠麵對他,這次算是失去了脾氣。這麽肉麻的話,偏他還說的一本正經。


    “王爺您還笑,那浮龍散既能短時間內增強你的體力,想必裏邊一定加了激發人潛能的藥草,可這藥草隻有一時之好,對人的身體也有極大的傷害。”


    “王爺為何要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不過是一個婚禮而已,何苦……”


    “那不一樣!”孟昭衍突然說道。


    宋畫祠愣了一下,喃喃地問道:“什麽不一樣?”


    孟昭衍看她一副懵懂的樣子,心中又好笑又好氣起來。他想娶宋畫祠,是想給她一切最好的。既然是成親,自然不能叫旁人小瞧了他們去。


    說她聰明吧,卻連自己對她的心意都看不出來;要說她傻吧,可偏偏又是千裏挑一難得的可人兒了!


    終究,孟昭衍也沒有說什麽不一樣,單單長歎息了一聲,道:“你啊……叫本王說你什麽好?”


    宋畫祠聽了這話,心跳突然加速起來,連臉頰也變的微微有些發燙。似乎明白了孟昭衍的話,又似乎全都不明白。她下意識地將那即將跳出來的答案自動屏蔽,又開始轉過頭去檢查他癱瘓的雙腿。


    “王爺的這雙腿還有得救,不知王爺是否信任於我,若是信任可以交給我。我一定會配製出能醫好腿疾的藥物!”宋畫一邊觀察,一邊認真地說道。


    見識過她的醫術,孟昭衍自然是相信她,可是她一口一個王爺的稱唿,著實令他心中感到不快。


    於是便沉了臉色,道:“祠兒,怎麽方才說過的話,你都忘記了!你我現如今已已經成婚,有些稱唿是時候也要換一換了!”


    宋畫祠嘴角一抽,忍住沒有暴跳的衝動。心道:他今日是魔怔了不成,怎麽抓住這一個問題不放,實在叫人頭大!”


    不過,如今她已經嫁進王府之中。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萬事還需要仰仗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後,隻聽見她支支吾吾,聲如細蚊一般道:“夫君……”


    聲音雖小,可是孟昭衍聽後,心中卻像是摸了蜜一般。不僅微微眯著狹長的眼睛,靠在軟枕上,仔細打量她起來。


    “有關姐姐的事情,我還想多謝謝你。多謝你能體諒我們姐妹二人的難處……你可把姐姐她接了過來?”宋畫祠憂心忡忡地問道。


    “難道你還不相信你的夫君嗎?祠兒,為夫同你說過,你想要的,為夫皆會竭盡所能地滿足你。至於令姐,也早已安排在王府中了!”孟昭衍微微正色道。


    宋畫祠忙不迭地朝他福了福身子,心中的一塊兒大石頭終於算是落地了。不知怎的,從她出嫁的那一刻起,總覺得自己和姐姐之間有什麽東西斷了。


    眼下從孟昭衍的口中聽說了姐姐平安在王府的消息,這才鬆了一口氣。


    心思一轉,她抬眸笑道:“我既然已經嫁進王府,從此就同夫君榮辱與共。我有一個條件想要同王爺交換……”


    從她的一顰一笑,尚未開口,孟昭衍就已經猜出她恐怕是又有什麽古靈精怪的主意來。


    既然自己的王妃喜歡這樣交換條件的方式,他倒是不介意。對她即將說出口的話很是期待,於是便微微頷首,點頭示意她開口。


    宋畫祠見他臉色頗好,又在心中計較了一番後,微微正色道:“你我已結為夫妻,理應患難與共。若是你能護我們姐妹一世平安,那我定然會竭盡所能醫好夫君的腿……不知這樣的交換條件,您可滿意?”


    孟昭衍整日坐著輪椅,需要靠服食浮龍散才能得以行走。將來蒼黎國不止會發生什麽,他的腿疾若不醫好,著實是一個大的麻煩。


    宋畫祠料定了孟昭衍不會拒絕,於是便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滿滿地樣子望著他。


    孟昭衍還以為她有什麽大事要懇求自己,聽了她這話,得知不過是求得一處庇護這地。她既然嫁給自己,自然是要護她周全。真是一個傻丫頭!


    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強忍了心中的笑意,孟昭衍點了點頭道:“這個主意的確不錯……”


    “那王爺這是答應了嗎?”宋畫祠麵對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接連追問道。


    宋畫祠本以為這樣的事情,孟昭衍起碼也要思考一些時候,竟沒想到他張口便答應了下來。


    “自然,為夫說話一言九鼎。”孟昭衍說道,原本也沒打算為難她。不過是想看她多說幾句話,或者多說一些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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