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畫祠看了看窗外,冷清的夜幕裏隱約可見昨晚下的殘雪還未完全消融,宋畫祠便生出了和宋喬淑一起爬上屋頂看雪的想法。


    她讓倌娉去找梯子,然後拉著一臉“這成何體統”的表情,不情願且不敢的宋喬淑往外走。


    見倌娉搭好了梯子,宋畫祠利索的爬了上去,看的宋喬淑心驚膽戰,立刻幫她扶住梯子。


    “姐姐你快上來啊。”宋畫祠站在屋頂上感受了一下,笑著對宋喬淑說:“姐姐你要是不上來,我就下去拉你了。”


    宋喬淑又怕她來來迴迴不安全,又不敢往上爬,隻能不停的說:“祠兒你快下來!”


    宋畫祠卻又笑著往上走了幾步,對著倌娉說:“倌娉,你快扶姐姐一把,讓她上來,沒事的。”


    倌娉是知道宋畫祠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的,知道勸也無用,便對宋喬淑行了個禮,恭敬的勸道:“三小姐,您看小姐今日難得這麽開心,您就舍得破壞她的興致嗎?”


    宋喬淑看著高高的梯子,又看看笑的明朗又一臉期待的宋畫祠,歎了一口氣,咬著牙爬上梯子。


    宋畫祠跪在房簷上準備伸手拉她,宋喬淑嚇得臉都白了:“我不要你拉,你快上去啊!”


    宋畫祠被她突如其來的驚叫嚇了一跳,才真的是險些摔下去。她又不能告訴姐姐,她剛開始練輕功時從這房頂上往下跳了許多次,?她怕宋喬淑一個擔心就不上來了,隻能乖乖的站起來往裏麵走。


    宋喬淑見她安全了,這才集中注意力往上爬。


    待宋喬淑艱難的鼓起勇氣手腳並用的爬上房頂,與宋畫祠一同坐在房頂上時,她心裏感歎,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她終究是不忍心看宋畫祠失望的。


    天上又開始零星的飄起雪,粘上宋畫祠與宋喬淑的頭發和棉衣。北風一吹,鬢發飛揚。漫天的雲卷雲舒,不知去向何方。


    兩個人看著隻有在高處才能看到的廣袤天空,鈷藍色的夜幕裏仿佛蘊藏了無數的悲歡過往。而宋畫祠流露出在黑夜中才敢表現出的迷茫。


    今天是除夕,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那麽明年的她,會在哪裏呢?


    “姐姐,跟著我去皇子府,好嗎?”


    宋畫祠舊事重提,宋喬淑沉默。此時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


    其實那天宋畫祠說了之後,她迴去也偷偷的想過。可是她能怎麽辦呢?不是她的終究不是她的,她若是住在皇子府,隻是平添事端罷了。


    若宋畫祠有一天知道,她的姐姐竟然肖想自己的丈夫,那麽她與宋畫祠之間又該以何種麵目相處呢?


    她現在失去的,隻是一個孟昭衍,可她若是不小心讓宋畫祠察覺到她喜歡孟昭衍,她失去的將是孟昭衍和她相依為命的妹妹。


    可宋畫祠接下來一句話,卻讓宋喬淑一下子手腳冰涼:“姐姐,喜歡的人就要勇敢去追,不然,隻會徒增遺憾。”


    “我……我沒……”宋喬淑下意識反駁。


    “姐姐,我知道的。你不必瞞我,也不必害怕。我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真的。”宋畫祠偏過頭看著驚慌的宋喬淑,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


    但是宋畫祠越是安慰,宋喬淑卻越是羞愧,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很快便泣不成聲:“祠兒,姐姐不想跟你搶,真的,我沒想搶三皇子。我隻是……我隻是太喜歡他了。我不想喜歡他,我知道他是你未來的夫君,可我……我控製不住自己的心。”


    宋畫祠很少跟人有肢體上的親密接觸,但是眼前抱頭痛哭的宋喬淑,卻讓她不得不心疼。


    她咬了咬牙,將手伸過去,笨拙的抱住宋喬淑的肩,輕聲哄慰:“姐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不要這麽自責,我沒有怪你,真的。”


    “祠兒……”


    “姐姐,跟著我去皇子府吧。”宋畫祠依然堅定的說:“不管你和三皇子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要努力的試一試。再說,我嫁人後,留你一個人在宋府,哥哥又遠在邊疆,難道指望爹爹來照顧你嗎?你也到了成親的年齡,爹爹說不定過不久就要給你定親。你寧願嫁給一個你一點都不喜歡的人,也不願意跟著我走嗎?”


    “祠兒……你讓我想想。”宋喬淑聲音顫抖。


    她雙手覆在臉上,與膝蓋貼在一起,淚水從指縫裏滑出,腦袋亂的不行。


    “好。”宋畫祠也不再逼她,隻是攬著她的肩膀,頭偏著微微靠在她身上,等她想清楚。


    宋畫祠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可在她的觀念裏,愛美好的事物,是人類的本能。愛一個人永遠不是錯誤,每個人都有愛人的資格,這種本能,不可剝奪,不可禁錮,不可磨滅。


    何況宋喬淑又做錯了什麽呢?她隻是愛了一個不能愛的人,但是她從未因此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她謹守本分,不嫉恨,不越界,默默把愛放在心裏,還要害怕別人知道了恥笑。宋畫祠覺得,這樣對她不公平。


    所以宋畫祠要鼓勵她,幫助她,在她眼裏,宋喬淑這般好的女孩子,值得擁有她想要的一切。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雪下的越來越大。倌娉在下麵急得不行,生怕她們兩人在上麵坐的時間太長,寒氣入體生了病。


    她等了又等,終於決定提醒她們一聲:“小姐,就快子時了,你們要下來嗎?”


    話音剛落,標誌著新年到來的煙火便從不遠處的城樓上躥向天空,“嘭”的一聲炸開,將寂靜的夜撕開一道口子。


    宋畫祠仰頭,看著明亮而華美的煙火,對著同樣看著天空,為煙火的美感到驚歎的宋喬淑說道:“姐姐,你今日若不鼓起勇氣上來,就不會有機會看到這從未見過的景色。同樣,你若不鼓起勇氣去追逐你想要的人,就不會有機會和他比肩,站在他身邊。”


    見宋喬淑定定看著焰火不說話,神情寥落,宋畫祠淡淡的歎了口氣說道:“姐姐,我給你唱首歌吧。”


    “誰家的清笛,漸響漸遠,響過浮生多少年……”


    宋畫祠清冷的聲音在午夜裏緩緩流淌而出,伴著漫天轉瞬即逝的焰火一起消逝在天邊,與這燈火通明,闔家團聚的除夕夜格格不入。


    宋喬淑一直靜靜聽著,並不說話。在她的眼中,宋畫祠一直都是簡單明了,未經世事的。可她今晚才第一次覺得她的這個妹妹,心底好像藏了很多事情。她的歌聲,總是寂寂的,藏著一種不幸福,


    一曲唱完,宋畫祠接著說:“這首歌叫《浮生未歇》,我第一次聽到,就很喜歡。姐姐,如果有一天,我們湮沒在人潮中庸碌一生,孤獨終老,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努力活的豐盛。我不想你有一天迴首往事,全部都是遺憾。”


    宋喬淑轉過頭,看著一直抱著她的宋畫祠問:“祠兒,你喜歡三皇子嗎?”


    宋畫祠搖搖頭,道:“祠兒性格淡薄,也許,此生都不會遇到喜歡的男子了。所以,姐姐一定要幸福。”


    宋喬淑突然轉身迴抱住宋畫祠,夾襖上落的學“撲簌簌”的落下來,在太陽升起時又化為蒸汽。宋喬淑說:“我跟你走。隻要你不離開我,我便敢勇敢一點,往前走。”


    “好,我不離開。”宋畫祠也努力的抱著宋喬淑。


    宋畫祠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在除夕夜,第一次真正的和一個人親密起來。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人,值得讓她停留。她知道,自己承諾宋喬淑不離開後,她就一定會堅守諾言。


    宋畫祠知道,這個世界上,能被人所記住和懷念的事情,隻有承諾和犧牲。她真的希望,她和宋喬淑永遠這麽好。


    就在宋畫祠和宋喬淑硬被倌娉看著灌了一碗薑湯,相擁而眠時,孟昭衍正在前往燕山的途中。


    宮中除夕夜宴,孟昭衍和宋畫祠不約而同的做了同樣的事情——關緊大門,裝病。


    隻是,宋畫祠裝病純粹是為了躲過和不喜歡的人相處,而孟昭衍卻是為了他的大業。


    就在孟昭衍著人給宋畫祠送新年禮物後,便有人來告訴他,他花了五年時間投入大量心血訓練的特殊軍隊,通過了最後的考驗,現在正在京城外的燕山山脈裏等待命令。


    聽了這個消息,就連孟昭衍也忍不住心跳加快,仿佛有一團火在他的胸中燃燒。


    他所籌謀了數年的計劃,最重要的一筆終於圓滿。有了他們,那些魑魅魍魎將再也不是阻擋他的理由。所以,即便他此時無法站起來,他也一定要盡快去看看他的將士們。


    孟昭衍的母妃是相府的庶女,而五皇子孟廉楓的母妃卻是相府的嫡女。相爺蘇逸鏜支持哪位皇子不言而喻。


    可是即使母親不管,父親不喜,外公不支持,孟昭衍也有自己的勢力。


    他的勢力,大部分都在軍中。其中,就包括宋畫祠和宋喬淑的嫡親哥哥,宋寧禦。


    宋寧禦多年在邊疆帶兵,很少迴京。但是誰都不知道,三年前,三皇子孟昭衍竟出現在邊疆過,然後巧合之下救了宋寧禦。


    宋寧禦本就厭惡京城官場中的鉤心鬥角爾虞我詐,但是竟與孟昭衍一拍即合,對他軍事上的能力敬仰不已。


    後來多次接觸,宋寧禦早已成為三皇子手下的人。而這批戰士在現場上的數次曆練,也多仰仗宋寧禦的安排通融。


    孟昭衍坐在高台上,看著底下一個個鐵血軍魂,殺氣滿滿的戰士,心中滿意至極。


    他出了駐紮的地方,看著茫茫夜色,對手下最看中的謀士幕僚上官睿說:“這一次,多虧了世昭。”


    上官睿大冬天的在山裏,手裏還拿著把折扇,他點點頭道:“宋將軍在其中運作,困難重重,危險至極。而今成事,殿下可要獎賞他?”


    “嗬,我想,世昭最想要的獎賞,大概不是給他自己的。”孟昭衍想起來宋畫祠,臉上露出微微笑容,語氣都柔和了些。


    上官睿當即便反應過來,輕笑不語。看著孟昭衍對她的喜愛程度,讓他對這位宋府四小姐,不久後的三皇子妃更加好奇。


    “你讓人傳信給世昭,問問本王與宋姑娘的婚禮,他是否能趕迴來。”


    “諾。”


    揮退上官睿,長久努力終於有了稍許成果的孟昭衍,獨自仰頭看著遠方的天空,卻長久的沉默了。


    他想起從前,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為了能足夠強大到不再受製於任何人,為了證明……證明他們對他的否認,都是錯的。


    可如今,他覺得自己或許還要再加一條:為了能陪宋畫祠活的長久。


    天知道那天他知道宋畫祠被宋枝瑤下毒後有多驚怒。二十歲那年的痛苦孟昭衍至今記憶猶新,他對用毒的忍耐程度幾乎為負!


    他會連夜不顧禮數的去找宋畫祠,給她百毒散,就是因為,他孟昭衍害怕了。


    此刻,孟昭衍身前是幽暗的山林,身後是他鋒利的刀劍。他對著虛空,對著腦海中那個願意用自己身體的溫暖來換取他的溫暖的女孩子鄭重的承諾:“我孤單迷惘的那幾年,一定不會重新在你身上重演。”


    新的一年,對宋畫祠和孟昭衍甚至與他們相關的人來說,注定了是激蕩而不凡的一年。許多人的命運,從這一年開始改寫。


    宋畫祠自從除夕那天慌稱重病,大夫來看了之後說四姑娘必須臥床靜養後,她成功的逃過了年節期間宋府所有的應酬,一個人過的逍遙自在。


    她聽倌娉說,宋太傅前不久還警告過姚氏,婚禮的一切用度和嫁妝必須準備妥當,出了事情拿她是問。


    姚氏當然也知道,宋太傅最是看中名聲。嫡女出嫁若是場麵不夠,定是要被人背後說閑話的,打的還是宋太傅的臉。所以姚氏大概是不敢在嫁妝上做什麽手腳的。


    於是宋畫祠就安心的在院子裏待了十天。


    若非倌娉來告訴她,正月十五的上元節京城裏十分熱鬧,家家戶戶的姑娘少爺都可以出去看花燈,宋畫祠估計可以宅到出嫁前。


    “花燈?”宋畫祠聽到有好玩兒的,便來了興趣。


    “是的,上元節那天街上會有各種各樣的花燈。”倌娉答。


    “那姐姐,我們一起去吧?”宋畫祠對著正在做女工的宋喬淑問道。


    “可是人太多了,我們兩個女孩子,容易出事啊。”宋喬淑有點擔心,不太同意宋畫祠出去。


    “過節嘛,大家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人定是多的。姐姐擔心女孩子出去不安全,那我們就女扮男裝,這樣不就安全了?”宋畫祠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又出來了。


    “你又胡來。”宋喬淑現在對宋畫祠的大膽真是無可奈何,哪有女孩子家像她一樣啊。


    可是真到了上元節這天,宋喬淑還是沒有敵過宋畫祠的軟磨硬泡,穿上宋畫祠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男裝隨她來了街上。看見五顏六色樣式繁多的花燈,原本覺得勉為其難的宋喬淑也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很喜歡的。


    宋畫祠是覺得她在現代,各種各樣的玻璃燈見的太多了,想看看古代的燈到底有什麽不同。


    可是,古人的想象力和動手能力真的是超乎宋畫祠的想象。這些花燈均做工精巧,匠心獨具。即便是樣式相似的兩個花燈,上麵手工描繪的花紋圖畫都是不同的。那些精巧的圖畫讓宋畫祠由衷讚歎。


    宋畫祠前世今生都是屬兔的,所以她挑了一個兔子模樣的花燈。那由竹子定型的紙兔子長長的耳朵有一截耷拉下來,十分可愛。


    宋喬淑見了,取笑她道:“怪不得你喜歡這兔子,我猜這兔子啊,定是沒有睡醒。”


    宋畫祠無可反駁,便裝作沒有聽到,一心看著她的兔子。


    明黃色的火光透過半透明的紙張暈散開來,絲毫不覺得紮眼,而是給人一種柔和溫暖的感覺,宋畫祠見了便覺得心生歡喜。


    看了一會兒,宋畫祠想跟宋喬淑說一起去猜燈謎,抬起頭才發現,宋喬淑已然不知道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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