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逆著光,踏著蓮步,手攙在一個婢女的手上,進了胡芷若的閨房。


    那女子頭上插滿了珠釵,一身水波紋緞麵華服,華服上一點皺紋都沒有,在逆光中波光粼粼,如夢似幻。


    女子端得是矜貴冷傲,進了房,她睥了一眼婢女,那婢女便識趣地低著頭出了閨房。


    胡芷若聞聲望向來人,如見知音,“姐!”


    不錯,來人正是胡芷若的姐姐胡芷柔。


    胡芷若那布滿疤痕而醜陋的臉上,梨花帶雨,淚眼盈盈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她們姐妹向來要好,姐姐也最是懂她的人。


    “姐,我不甘心,眼看我的臉就要恢複了,為什麽老天不能再給我多些時間?為什麽皇上那麽快就將冉纖塵那個賤人賜給了瑞王,憑什麽她一個鄉下妹能做瑞王妃?”


    胡芷若怨恨著老天的不公,委屈的淚水像清泉一樣湧了出來,“姐,我不甘心呀!姐……”


    淚水模糊了胡芷若的眼,也衝刷了她臉上厚厚的那層粉,露出了那深藏在粉下的疤痕,像午夜的兇靈,猙獰可怖。


    屋外的光透過窗灑在她的半張臉上,她的另半張臉依舊被屋內的黑暗籠罩,這一半陰一半陽的疤痕臉,讓平日裏看慣了胡芷若臉上疤痕的胡芷柔,都嚇得後退了兩步。


    那胡芷若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未能察覺到她姐姐的異樣,她想撲在她姐姐的懷裏痛哭一場,卻因她姐姐剛剛下意識的後退,一個踉蹌,她栽倒在了她姐姐的腳邊。


    胡芷柔眼裏閃過一絲驚慌,旋即她平複好心情,眸子裏又盡是不忍,弓下身子將胡芷若扶了起來。


    “傻妹妹,喜歡瑞王的女子那麽多,沒了一個冉纖塵還有其他府裏的姑娘,你現在最應該想的是,如何先成了瑞王的女人,再將那冉纖塵除掉,獨受瑞王的恩寵,而不是在這裏對著一堆死物件發脾氣。”


    胡芷柔拿出絹帕,替胡芷若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不是胡芷柔有多心疼她這個妹妹,而是她寧可將胡芷若那張臉擦幹淨,至少那是她這幾日看慣了的疤痕臉,也不想再被胡芷若那哭得花裏胡哨,不陰不陽的臉嚇到。


    胡芷若聽了自家姐姐的一席話,心思百轉。


    她知道,她的姐姐就是先爬上了靖王的床,才有了今日靖王側妃這個身份。


    她也知道,她姐姐的這個側妃,是用失去名節換來的,背後也沒少被人說三道四。


    她曾經告訴過自己,絕對不能走姐姐的那條路,她不想讓人在她背後戳她的脊梁骨;但是今天看來,她姐姐的這個做法又何嚐不是最好的辦法?


    那個冉纖塵,不就是侍候了瑞王的屁股,才得了瑞王妃這個機會嗎?否則,就憑她一個鄉下來的丫頭,土裏土氣的憑什麽能嫁給瑞王?


    胡芷若咬咬牙,心一橫,“姐,你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幫我?”


    胡芷柔那張剛剛被嚇得有些蒼白的臉上,勾起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藥包,“妹妹,這個叫醉合歡,放在酒裏,無色無味,是南疆特有的春藥,可比京都城裏那帶著腥氣的龜齡醉夢好上許多。”


    隨手就能拿出春藥來,看來這個胡芷柔,今日迴府也是早有準備的。


    她將藥包遞到胡芷若手上,“具體怎麽做就不用姐姐交你了吧?”


    胡芷若拿過藥包,心裏盤算著,什麽時候才能有機會給瑞王下藥,不過,他在給瑞王下藥之前,他得先除掉冉纖塵。


    因為她姐姐是靖王的側妃,在靖王府裏日子過得其實一點也不好,靖王的那個正妃一直將姐姐壓製著,姐姐在那正妃麵前隻有卑躬屈膝的份。


    她胡芷若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不能忍受自己對一個鄉下妹也卑躬屈膝,於是,她在成為瑞王妃前要先毀掉纖塵。


    “姐,這藥隻有這一包嗎?”胡芷若舉著手裏的藥問。


    胡芷柔淡淡一笑,“怎麽會,姐姐就是怕你一次不成,特地給你尋了兩包來。”


    胡芷若接過姐姐手裏的另一包藥,嘴角勾起了一抹瘮人的邪笑。


    姐妹兩狼心狗肺,為一己私利,失了良心,狼狽為奸,完全忘了纖塵曾經還幫助過胡芷若的事。


    無疑!


    紀武帝的這紙賜婚,將纖塵推向了風口浪尖,一時間,她成了眾矢之的。


    宮外煙火四起,宮內度日如常,唯有榮安宮今日稍稍熱鬧些。


    皇後恨顧子毅,連帶著她也恨上了纖塵;誰讓纖塵將顧子毅給救迴來的?


    最近,她可是日日都盼著顧子毅死,這倒好,他人沒盼死,倒是盼來了一紙皇上給他的賜婚。


    作為後宮的表率,皇後又不得不對皇上的這紙賜婚有所表示。


    金銀首飾給自己的仇人,皇後是不甘心的。


    再有一個月的時間,紀國的天就要變了,皇後也無需給皇上多少麵子。


    於是,她喚來下人,去內務府領來兩盒上好的燕窩送去了榮安宮,算是她這個皇後送去的禮物,祝這兩位有情人終成眷屬。


    各宮效仿皇後送禮,其他各宮的正牌娘娘們,像是事先說好了的一樣,一個都沒來榮安宮。


    她們都是派下人來的榮安宮,她們送的禮,都還是從內務府領來的燕窩。


    沒辦法,誰讓顧子毅是個戰功赫赫卻沒有實權,出生不好又不受皇後待見的皇子呢?


    她們這些呆在宮裏守著活寡的女人們,都是在皇後的手裏討生活的人,她們不敢開罪了皇後。


    皇後派人送來了兩盒大燕窩,她們都默契的派人送來兩盒小燕窩。


    那些下人們替主子們送完禮物,又替主子們說完祝賀的話便匆匆離去,纖塵覺得這樣挺好,少了應酬他們也落得輕鬆。


    看著這一桌子的燕窩,顧子毅心思沉重,他負手而立,微垂著眸子,眉宇間一掃平日裏的吊兒郎當,沉著一張臉似有千年的風雪不化。


    顧子毅覺得纖塵被輕視了,覺得自己對不住纖塵。


    他那原本因為這幾日日子過得太滋潤而紅潤起來的臉,現在也黑得堪比鍋底。


    “塵兒,對不起。”一句話,顧子毅說得很沉重。


    他的言語不多,潛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鬥誌卻被激發了出來。


    為了纖塵日後不再被人看不起,他決定,從今以後他要去爭取,他要讓這些看不起他們的人,日後仰視他們,仰視纖塵。


    纖塵知道顧子毅心裏的那份難受,她捧起顧子毅的臉,在他唇邊輕嘬了一口。


    “顧子毅,我覺得這樣挺好,燕窩至少能吃,這比她們挑些她們自己都不想要的頭麵首飾和一些無用的小玩意來得實惠,她們送的,都是從內務府裏領的燕窩,我們收了還不用迴禮,何樂而不為呢?”


    接著,纖塵的眸子認真地看向顧子毅的眸子,使其對視。


    “顧子毅,你何必為這些你根本就沒在乎過的人生氣?人的精力有限,把精力放在那些在意我們的人身上不好嗎?你就是我最在意的人,你的心裏沉了,我的心會比你更沉知道嗎?”


    纖塵的話觸動了顧子毅的心,柔軟得他一塌糊塗,惺惺惜惺惺的兩個人眼看兩片唇就要相互粘貼在一起,八公主顧子瑤和靈曦郡主的聲音歡快地從殿門外傳了過來,打斷了這二人接下來的親密。


    幸好,這兩個丫頭是人未到聲先至,纖塵才來得及推開顧子毅,然後不著痕跡,故作淡定地去了殿門口迎那兩個丫頭。


    這兩個丫頭風風火火,嘰嘰喳喳,歡天喜地,不知道的,還認為是她們定了親呢。


    她兩的到來,就像兩隻歡快的喜鵲,為這榮安宮裏增添了喜慶。


    纖塵將這兩位姑娘招唿進了殿內,吩咐下人上來茶水。


    “纖塵。”


    “哦……不對。”


    顧子瑤那纖纖軟玉削春蔥,長在香羅翠袖中的手抬至唇邊,十指交叉擋在了自己的唇前,杏眸裏的小眼珠子調皮地轉了又轉,香肩一聳。


    “怎麽辦呢?喚錯了呢,現在應該喚你三嫂了呢。”


    顧子瑤這俏皮又誇張的動作,一看就知道,她這是故意的。


    靈曦郡主也故意隨之附和,“靈曦給三嫂請安!”


    靈曦雖是異性郡主;但是按身份她可喚顧子毅一聲三哥,故此她也可稱唿纖塵三嫂。


    榮安宮寢殿內的氣氛,因這兩位姑娘的到來,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


    麵對兩個姑娘的一唱一和,纖塵嗔怪道:“我這還沒嫁呢,你們就叫上了三嫂,旁人聽了會笑話我的。”


    顧子姚向纖塵伸了伸舌頭,調皮地做了個怪相,傲嬌道:“三嫂,你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區別對待可不好,你都喚我父皇為父皇了,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喚你三嫂呢?”


    靈曦郡主神補刀,“三嫂你別怕,瑞王哥哥招得那些爛桃花想要取笑你,我替你頂著,那些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我幫你酸死她們。”


    站在他們旁邊,毫無存在感的顧子毅表示自己很無辜,他就沒去招惹過什麽桃花好不好。


    三個女人一台戲,顧子毅覺得自己即便很無辜,在此刻他也不便出聲,否則免不了成為這三個女人的公敵,他識趣的默默地潛到了床上,側著身躺在床上準備看戲。


    再看那靈曦郡主,依舊是一身錦袍男兒打扮,雙手叉腰,梗著脖子,昂著頭,柳眉一挑,大有對小人橫眉冷對,怒發衝冠;對朋友義薄雲天,兩肋插刀的豪情壯誌。


    纖塵一笑嫣然,坐到桌邊端上茶,小抿一口,“你們既已叫我三嫂,我便受了,我是種檸檬樹的也不怕他們酸?”


    兩個姑娘不懂纖塵此話什麽意思,臉上寫滿了好奇,伸著脖子湊向纖塵,異口同聲,“什麽意思?”


    纖塵可沒急著迴她們,隻道:“你們且猜猜。”


    這兩個姑娘可不喜歡動腦筋,她們連想都難得想,齊齊搖頭“猜不到。”


    這麽敷衍?


    那就讓她們的脖子且先伸著,涼她們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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