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向著山邊遠去,日頭不再強烈,青石板路上反的光也不再射人眼,眼看酉時即將來到,品瓜宴就要開始了,紀武帝雲淡風輕地掃了眼跪在台下的這幾個人,他眸光犀利,好似能洞穿一切,看清台下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秘密。


    “你們還真行,一個二個趕著這個時候來找朕擬旨,你們這是商量好的嗎?”紀武帝的聲音不怒自威。


    “兒臣不敢!”顧子毅他們三兄弟的聲音齊整,餘音繞梁。


    “不敢?我看你們敢得很呢!”說話間,紀武帝已起身,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眼裏的餘光掃過台下跪著的幾個人,他的餘光落在了纖塵身上。


    見纖塵依舊是那般不卑不亢,紀武帝不由對纖塵有了些許的好感,至少他覺得纖塵和她的父親冉羽涅不一樣,有骨頭的人總是比沒骨頭的人更讓人欣賞不是嗎?


    “品瓜宴就要開始了,你們各自迴去好好收拾一下,宴會不許遲到。”紀武帝從案幾前走了出來,經過顧子毅身邊時,顧子毅不死心地道:“父皇那聖旨……?”


    他話還沒說完,紀武帝便在他的身邊頓住了腳,不鹹不淡道:“子毅,你一身臭烘烘的,是有多久沒洗澡了?趕快迴府先洗個澡再過來,記著不許遲到。”


    紀武帝丟下這句話,衣袖輕拂,手一背便離開了禦書房。


    顧子祺,顧子琛和纖塵紛紛起身,唯有顧子毅還跪在原地呆若木雞。


    他從交州一路快馬加鞭趕迴京都,晝夜不歇,一路上跑死了好幾匹馬終於在今天趕迴了京都,他還沒來得急迴王府一趟,就聽阿峰說纖塵在閑鶴樓裏賣院子,便又直接趕去了閑鶴樓。


    他從閑鶴樓將纖塵帶迴王府,前腳剛進門,後腳顧子祺就趕來告訴他顧子琛進宮了,他又帶著纖塵馬不停蹄地趕進了宮。


    三伏天,五天四夜沒洗澡沒換衣裳的他,這身上的味道有多重?顧子毅吸了吸鼻子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臉嫌棄,難聞,真的是太難聞了,突的,他臉上就寫出了一個大大的“囧”字。


    剛剛他還將人家姑娘摟在懷裏來著,剛剛他還壁咚了人家姑娘來著,剛剛他還差點吻了人家姑娘來著,那……那纖塵是不是也聞到了他身上這股老壇酸菜般的味道?


    顧子毅囧著一張臉偷偷轉而看向纖塵,隻見纖塵起身,正拍打著自己裙擺上的灰,突的她擦覺到顧子毅投來的目光,見他臉上有尷尬之色,纖塵莞爾一笑,磊落清白,皎潔如天上月,“沒事,你身上比這更難聞的味道我都聞過了,區區汗味算得了什麽?”


    這下子顧子毅更囧了,他嗖的一下起身,丟下一句“子祺,你將纖塵先帶迴府,我就先走了。”便逃也似的匆匆離開了禦書房。


    纖塵發誓,她不過是想寬慰一下顧子毅而已,她真沒有故意調侃顧子毅之心,顧子毅中腐屍酥骨油的毒後,手臂肌肉腐爛,那味道堪比鹹魚和無數雙汗腳的臭襪子的味道,那味道豈是今天他身上這點汗味可以比的?


    她不過是說了句大實話而已,那顧子毅的反應怎麽就這麽大?竟羞紅了臉逃出了禦書房,臨走前還不忘一記眼刀剜向自己,像是要把自己千刀萬剮了一般,纖塵表示自己很無辜。


    顧子琛被纖塵拒絕,心裏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情緒低落,他是最後一位離開禦書房的人,看著纖塵和顧子祺離開的背影,斜陽餘暉透過窗灑在顧子琛的臉上,陰了他的半邊臉。


    顧子毅抱著纖塵一路策馬,他身上的味道或多或少都沾到了纖塵的身上,待纖塵快馬加鞭迴府,換了一身新衣正好趕上冉羽涅帶家眷進宮赴宴的時間。


    姚氏的運氣真好,因為這次品瓜宴的召開,她被放出了祠堂,一身華服罩身雍容華貴,牡丹髻上插滿了珠翠更是富貴逼人,隻是她的臉上少了幾分平日裏的虛偽假善,多了幾分哀怨惆悵。


    “楹兒,我不想與你爹同坐一輛馬車,你去將你的馬車喚來,我們娘倆共坐一輛馬車進宮。”姚氏心裏有氣當著冉羽涅的麵直接道,毫不給冉羽涅的麵子。


    冉羽涅憋悶漲紅了一張臉,掀起馬車簾子就上了馬車,纖塵也跟著進了馬車,車夫識趣地打馬而去。


    姚氏母女便乘坐康王顧子琛送給冉花楹的那輛寬大的馬車,跟在了纖塵他們馬車的後麵。


    被姚氏冷視,冉羽涅心裏煩悶,他在馬車裏全程黑著一張臉,纖塵端坐在馬車裏,閉著眼假寐也不願去主動搭訕冉羽涅。


    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這個冉纖塵難倒就沒看到她這個父親現在心情不好嗎?竟也無視他的存在,連一句安慰人的暖心話都沒有,她是怎麽做女兒的?


    冉羽涅眉頭一鎖,吹毛求疵道:“不是讓你穿好點,你看你穿的都是什麽,頭上一支像樣的珠釵都沒有,不知道的還認為我們冉府虧待了你呢。”


    這人還真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纖塵不客氣地反問:“父親,難倒這不是事實嗎?冉府是給我添置了一套珠釵首飾,還是給我添置了一身和二妹妹一樣高貴的錦衣華服?”


    冉羽涅被噎,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纖塵卻是又道:“父親可是知道的,至纖塵搬進了貴蘭院後,貴蘭院裏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沒花冉府裏的銀子。”


    冉羽涅更是羞愧;但是他又不甘在自己女兒麵前碰了一鼻子的灰,橫眉冷對纖塵又道:“你既然有錢,為什麽不為自己置辦一身高貴華麗的衣服,不為自己置辦一套戴得出世的頭麵首飾,你是故意寒酸我們冉府的嗎?”


    這人還要臉不?


    纖塵都被氣樂了,“父親,我這身打扮有什麽問題?清晰典雅,不惹人眼不搶風頭不好嗎?難道你希望我穿金戴銀,像個土老肥一樣一身金光閃閃,獨樹一幟,招搖過市,那樣就沒寒酸冉府,給冉府的顏麵上貼了金嗎?”


    “你……!”


    這個冉纖塵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這是一個女兒對父親說話該有的態度嗎?


    冉羽涅原本鬱悶的心現在變得煩燥起來,無名焰火陡然而生,剛想怒嗬纖塵就聽見車夫說道:“老爺,到宮門口了。”


    冉羽涅的嘴張了又合,一股怒氣鯁在喉裏,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下才將這股怒氣吞進了肚子裏,然,纖塵呢,完全無視他的怒火,一個人跳下馬車拿著請柬向著宮門走去。


    冉羽涅下了馬車,看見纖塵離去的背影,哀歎不幸,自己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兒?


    他轉而看向跟在他們身後的馬車,姚氏母女從馬車上下來,路過他的身邊,冉羽涅伸出手去,想要扶著姚氏,“夫……”


    他的話剛說出一個字,便又被活生生地吞了迴去,他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一臉的尷尬望著姚氏母女離去的背影。


    不錯,姚氏母女剛剛從冉羽涅麵前路過,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母女兩連看都沒看冉羽涅一眼,昂首闊步與冉羽涅插肩而過。


    冉羽涅尷尬地站在原地,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又才反應過來,一個人形單影隻,垂頭喪氣地向著宮門口走去。


    “纖塵,纖塵…….這裏,在這裏!”聲音從宮門裏傳了出來。


    纖塵聞聲望去,原來是靈曦郡主和八公主站在宮門內的驗帖處向她招手,見此二人在門口等她,纖塵心裏一暖,笑靨自然掛在了臉上。


    至那次翠月湖一別後,纖塵家中破事不斷,她便也沒時間去找八公主和靈曦郡主玩耍,即便大家久未相見,再見麵後依舊是熱絡非凡,這便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纖塵現在的處境八公主和靈曦郡主都清楚,那日她在翠月湖可得罪了不少的人,她這次又是第一次進宮,宮裏規矩眾多,她們擔心纖塵被有心的人誤導觸了宮規,無端被受責罰便一大早就在宮門口等她了,不為別的,就為護著她不讓其他有心人有機可乘。


    “纖塵,那日翠月湖一別我們可是有一個多月沒見呢。”八公主聲音溫婉,肌膚如雪晶瑩剔透,一件湖藍廣袖留仙裙將她存托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味,一條靛青腰帶係於腰間,將她那楊柳細腰與曼妙身姿展現得淋漓盡致,三千青絲一半輕挽於髻一半垂在她的後腰,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還沒等纖塵開口,靈曦郡主就接過話來,“誰說不是呢,纖塵這麽久了,你也沒來王府找過我。”接著她小嘴一翹,故做埋怨道:“纖塵,你該不會是把我和子瑤(靈曦郡主和八公主要好,一直喚八公主的閨名子瑤)給忘了吧?我們會不會是夾火的鉗子——一頭熱?”


    靈曦郡主還是向纖塵初見她時的打扮,眉目清秀,身著白衣錦袍,女扮男妝灑脫隨性,一雙碟翼般的睫毛調皮地扇了扇,雙眸炯炯有神地看著纖塵。


    “哎……”


    纖塵也故做失落地歎了口氣,從袖袋裏拿出了兩件東西來,一件是嵌南珠狼毫筆,一件是一把小匕首,她將兩件東西攤在手裏,分別展在八公主和靈曦郡主麵前,“如果你們是夾火的鉗子——一頭熱,那我又是什麽?我可不就成了開屏的孔雀——自作多情了!”


    她手上的是纖塵給八公主和靈犀郡主準備的禮物,兩位姑娘看到纖塵手裏的禮物時,眼前不由得一亮。


    在翠月湖時,八公主和靈曦郡能摒棄世俗的眼光,對當時又醜又憨又沒有背景的纖塵示好,那時,纖塵就對她們二人刮目相看。


    那日,在不明顧子祺的目的之前,她被顧子祺帶離了翠玉湖去了閑鶴樓,因顧子祺的花名在外,這二人又不放心,擔心纖塵會被顧子祺占了便宜,便又從翠月湖趕來了閑鶴樓,她們的這份情纖塵記下了。


    也正是這份情,纖塵早早為她們準備了一份禮物,隻是正好趕在今天一並送給她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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