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晨光與陰暗的房間漸漸混為一色。


    恬淡的雲霧下,宋氏庭院裏翠綠的洋槐發出近似淩厲的巨響。


    宋明昊雙眼吃痛的望著朦朧的天際線,淡淡的煙草香氣升騰起縷縷青煙,將他環繞在這片釋放著致命誘惑力的灰色地帶之中。本來並不會也不想學抽煙的他還是模仿著父親的樣子,自指縫間彈去了半截淺灰。


    床頭櫃上方的吊鍾響起,他看了眼吊鍾的指針,時間永恆不變的停留在了淩晨2.20分。


    宋明昊沒有點開壁燈,也沒有換上宋氏仆人剛剛燙好的與他的年紀格格不入的墨色西裝套裝,相反他學著七月的樣子慵懶的伸了伸懶腰,再次如遊蛇一般遊進溫暖的被窩。


    “爸,您叫我是有什麽事情要交代嗎?”輾轉反側的夢境中,宋默生那張放大的俊顏浮現在小明昊的眼前。貪玩的宋明昊小心的捂住下巴縮進辦公桌下方黑暗又僻靜的角落。


    “關於嚴氏礦難之初的全部資料我都一一檢查過,這些報告表上的各項指標並不存在任何疏漏,就連每一樣儲備的原材料都和我在嚴氏時完全吻合。還有這些工人的值班日記上每一個條款都嚴絲合縫得不曾有半點偏差。那麽你說問題是出在哪裏呢?”


    華麗的羅馬吊燈一圈圈向上方盤旋,嚴父他一隻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一隻手緩緩抬起整了整掉下來的頭發。香煙繚繞間,他慢慢轉過身,將厚厚的資料夾一股腦丟在身後的茶幾上,隔著煙霧義正言辭的望向宋默生。


    宋默生不自然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甩在袖管下的手顫抖不已,低吟般沉重的唿吸迴蕩在他那張蜜色的臉上。他將雙手纏繞在耳後,與此同時,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如鯁在喉似的,他整個人忸怩不安的僵在那裏,腳下哆哆嗦嗦的踩著毫無規則的碎步。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入眼的黑寂透著一股淫靡的氣息,老人沉重的雙重眼皮蠕動了下,再次緩緩睜大瞪圓。


    宋默生輕輕哼了聲,他瑟縮的手緊緊絞動著越皺越緊的西裝袖管。黑暗中,他的臉因過度驚懼而變得慘白。


    嚴父雙手背在身後,挺直了腰板走到他的麵前,他眼睛不眨的看著宋默生,而宋默生瞬間蹙起硬挺的劍眉眼睛眨了又眨,一滴滴豆粒大小的汗珠從他濕漉漉的發絲上滴落。他將又哭又酸的無聲液體抿緊蒼白的唇片。


    “果然,問題真的是出在你這。看你的表情,還不是做賊心虛。”嚴父將手指抵在宋默生瞬間緊繃的胳膊。話音剛落,宋默生緊緊閉上眼睛,他將頭埋進脖頸,死死的咬著唇片。


    那一刻高低深淺的清嗓子聲夾雜著愈發粗重的唿吸聲傳進了桌子下的明昊敏銳的耳朵裏,明昊好奇的向兩個人攀談的方向探了探頭。


    “說話!給我說話,敢做不敢當了嗎?你這個隻會躲在女人身後的懦夫。我的寶貝女兒怎麽看上了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白臉。我也真是瞎了眼睛,能讓你捷足先登,而你還恬不知恥的和一個女星傳著緋聞。”


    極其霸道的聲音裏夾帶著淡淡的諷刺意味飄進宋默生的耳朵,嚴父眼睜睜的看著宋默生無比悲傷的鬆了口氣,剛剛還蓄在淚囊中暗紅色的淚,簌簌滾落,灼傷了他如雕似刻的臉頰,頓時,宋默生那比女人還要嬌軟的肌膚硬生生的撕裂開兩道暗色的口子。許是動作太快,他被電擊般猛然抬起頭的瞬間,明昊的耳中傳來一陣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音,而與此同時,宋默生剛剛渙散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


    “爸,我今天就是來向您認錯的。“宋默生像散架的木偶一般重重的癱跪在姥爺的腳邊,他掄圓了手臂狠狠的扇了自己10來個耳光。”這件事情是我不對,可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能在那麽關鍵的檔口經不起少爺們的蠱惑,他們承諾我說這次事成一定會事半功倍的。我也是一心為了嚴氏考慮,不想中了別人的圈套。爸,我錯了,求您看在雅若、還有明昊的麵子上,原諒我,求您原諒我,爸。爸,您相信我,那些事真的不是我的初衷本意啊,對,一定是那些人見不得我得半點好,一定是姓李的姓樸的姓顧的姓王的,他們給我下了降頭,我是被人當槍使了。他們分明是看我,看嚴氏不順眼。”


    宋默生的身子劇烈顫抖著,他跌跌撞撞的爬過去抱住老人的修長的雙腿。看到這一幕,宋明昊的鼻子渾然再次一酸,眼底同樣氤氳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沉靜如水的黑暗裏,嚴父的眼睛漸漸平淡無風,他顫抖著右手,語氣和緩又語重心長的說道:“我不是雅若沒有那麽天真好愚弄,但我也是明事理的人,既然我的女兒選擇了你,那過去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可以不派人調查你的家底,就算你有那段模棱兩可的黑曆史在,我也是調動一切的幫你抹平,如此說來,默生,我待你不薄啊,我們嚴家上上下下都對得起你啊。可是你,你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這麽做,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這些事,足以讓你身敗名裂。你當初在麵對金錢名位誘惑的時候,你的眼裏有我這個父親嗎?你有設身處地的為雅若,為你自己的親生兒子明昊想過嗎?”


    老人彎著腰上前將宋默生從地上扶了起來。他半眯著琥珀般混濁的眸光。


    “爸,那這件事,我要怎麽辦啊。爸,您還是會保我的對不對,您還是可以為我洗清嫌隙的對不對。爸,時至今日我也是走投無路了呀,您放心,經過這件事,我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來日,來日。我一定好好孝順您,我會和雅若好好過日子,我們再給您添兩個大胖小子。子孫繞膝不正是您最大的願望嗎?我滿足您,求您了,您再救我一次。明昊,明昊他不能沒有父親啊,您不能把我交出去啊,爸。”


    宋默生雙眼直視著嚴父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睛,那一刻他剛剛的恐懼、震驚完全消失殆盡。異常安靜的氣氛裏,他不慌不忙的拉著嚴父的手,就像什麽事都並未發生般保持著自己好兒子的形象。“爸,女婿半個兒,我以後對您一定比對親生父親還要好。”


    “無可救藥,你簡直喪盡天良!默生啊,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呀!“


    嚴父說著用手按捂住心髒,他的嘴唇紫中透著白。”那麽多無辜的生命為了你的利欲熏心殉葬,你讓我怎麽原諒你。就算我能原諒你,那些枉死的人,還有礦場死難者的家屬,他們能原諒你嗎?“嚴父氣憤地指著宋默生的鼻子厲聲喝道。”摸摸自己的良心吧,說出這樣冷血無情的話,你還是人嗎?“嚴父不悅的瞟向再次卑躬屈膝著醞釀著下跪的宋默生一眼。”還有你為何要拒絕你那些叔伯的物資援助,而偏偏選擇那個姓樸的?事到如今,你還想著踩在那些可憐人的屍體上再發比橫財嗎?你,你。你要氣死我啊你。你說,你做的這所有這是為了嚴氏好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實在忍無可忍的嚴父難以自控的一拳打在茶幾上。窗外幽暗夜光照在嚴父蒼白的臉上,他的臉比起虛幻的蒙霧還要透明。


    “爸,對不起。爸,爸,爸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宋默生最後一次結結巴巴的說道。


    空洞的颶風匍匐而過,一時間公司外牆綺麗的探照燈就像天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令人目眩。


    “我教你遊泳,是為了有朝一日淹死嚴氏。我教你從商,就是為了讓你斷了所有人的活路。作孽,真是作孽。“


    嚴父眼中閃過黯然的神色,他竭力鎮定著,盡管他的心根本無從平靜。


    躲在桌子下麵的小明昊局促不安起來,他們在幹嘛呢,姥爺有很嚴重的心髒病,再這樣爭吵下去,他害怕他會因過度激動而再次昏厥。但是看看自己打碎的水晶相框,他還是不敢從桌子下麵鑽出來。


    ”當初你蒙騙正麟整垮了歌星鄭茜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了。你說你要衝出一條血路,果然,你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啊。”


    嚴父氣得將紅血絲密布的眼睛瞪得圓滾滾的,他麵色鐵青唿吸急促的一把揪住宋默生的衣領,又扯過他昂貴的領帶。當他淚眼模糊的視線對上宋默生沒有半點表情的臉頰上那雙猶如獵鷹般犀利的而深邃的眸光時,嚴父的思緒一下子怔愣在一旁。他的指節狠狠的叩陷進宋默生愈發軟香的肩膀。


    “你不要總是給自己找理由,你其實做的這一切、全部都是故意的,什麽受人蠱惑什麽被下降頭不過就是想渾水摸魚,推卸責任。你剛剛過門時參加澳洲聚賭,輸了一千萬,我是看在雅若臨產的麵子上沒有追究你,可是你呢,你以為我是好糊弄的傻子嗎?你以為我是任你擺布的物件嗎?這次偷工減料,暗中又多次縮水抽調,你說你是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嗎,我看你分明就是明知故犯。你明明知道你的做法能坑害多少人,卻還是抱著不怕萬一的僥幸心理,你說你要置公司於何地,你要把我的老臉往哪擱?你。”


    漆黑的夜色漫進死寂般令人絕望的屋子。那一刻,心髒處燒灼似的疼痛讓嚴父僵硬的身子漸漸鬆軟下來,他的背脊不斷觸動,雙手不住的顫抖著,額角冒出細密的冷汗。


    暗自思忖了一會兒,瞪視著宋默生的嚴父聲嘶力竭的哀歎道:“我們嚴氏每一位繼承者嘔心瀝血才築成今日的輝煌,可是你呢,為了你那點不值一提的虛榮心,你不惜毀掉公司。即便到了地府,你覺得嚴氏的列祖列宗能放過你嗎?你以為你那點蠅營狗苟能讓公司重新立起來嗎?啊!?為了嚴氏不是你的做派,隻是個幌子。說到底,你是恨我們嚴氏。哎,白眼狼,真是白眼狼。雅若啊,你引狼入室啊。”


    嚴父激動的拍著茶幾。


    沒有燈光的雨夜,令人作嘔的潮濕空氣若即若離的環繞在宋默生入冷絕的下巴輪廓上。而他的雙眼就像藏著劇毒的誘餌。他的眼角始終掛著掩飾不掉的淚痕,可那是懺悔嗎?是害怕被公之於眾後被轟出嚴氏吧。


    香檳色的窗紗被夜風撩撥起重重疊嶂的漣漪,屋子裏暖黃色的燈火連同搖曳的路燈波光如倒影水中般在香檳色畫布上穿行。再加上閃閃爍爍的繁星做點綴,整個古樸莊重的辦公室恍若童話世界的金色宮殿。


    兩個人晃動的目光在濃夜中靜靜碰撞。嚴父深深的凝視著他那雙如蕩漾著波光的妖魅的眼睛。


    “爸,有一點還要給您通通氣,交交底,否則一個人蒙在鼓裏死也不能明目啊。“看著嚴父眼中層層撥開的霧花,還有他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張大的嘴巴。他輕蔑的笑了笑。”不過,您無論如何都要幫我撇清與這件事之間的關係,畢竟這些事都已經發生了,我們已經挽救不迴來了不是嗎?不光那些工人救不迴來,就連替我處理現場意外對我產生懷疑的李明蘭也已經淡出人們的視線,不可能張嘴說話了,既然那些人通通知道些內情,那斬草就要除根,這可都是爸爸的手筆。是您手把手的教給我的啊。“宋默生惡狠狠的咬著牙齒,不斷逼近嚴父漸漸散大的瞳孔。


    “你,你說什麽。沒有良心。”不知宋默生有何用意的他顫抖著舉起雙手準備製止他的動作,然而,就在他抓住他的肩膀,氣惱得縮緊手指的同時,心髒處傳來一陣陣急促的疼痛。他用力捏住他的脖頸,吃力的靠在他的耳邊。紫青的唇片裏,滾燙的唿吸中帶著粗厚的抽氣聲。“總有一天,雅若會知道這一切的。你別以為,滅了我的口就能瞞天過海。嚴氏不會放過你。”


    那一刻躲在桌子底下的宋明昊看得驚呆住了,他嚇得不知所措,腦子裏一片空白。


    ”爸,爸您怎麽老了就犯糊塗了,您在風口浪尖上當著所有人的麵出首我,您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您別忘了我是您的親女婿啊,是您提拔我當嚴氏礦產的總經理的,那麽我的做法也都是您授意的呀,否則我一個入贅的女婿連捏死隻嚴氏裏爬來爬去的螞蟻的權力都沒有,我又是這麽做到的呢。“宋默生反手托住靠在自己胸口上的嚴父的胳膊,盡管嚴父慘白著臉略彎著身,他依舊陰沉的眸子透著淡漠的輕嗤道:”爸,您不是喜歡換位思考嗎?那就請您站在我的立場想想看,我一個流落街頭的窮乞丐,別說是成為您嚴氏的總經理,入贅女婿,就是做了一日便過氣的明星我都是不枉此行啊,可是您和您身後的嚴氏就不一樣了,您看中的體麵,對我來說那本就可有可無的東西。您說您宣揚出去了,對您有半點好處嗎?您以為您成了大義滅親的好商人嗎?別說那些人會不會再將屎盆子扣迴您的腦袋上,就連雅若和明昊那一邊,您又要作何解釋呢?想想看,您那個對我一往情深的女兒會不會殉情尋死呢?”


    “卑鄙無恥,宋默生,我果然從未看錯過你。你真的沒有半點人性。”劇痛讓他的身子猛烈的抽搐起來,他剛剛青紫一片的嘴唇漸漸深得怕人,就連他深深的陷進宋默生脖頸的指尖都暗紫得仿若凝聚了全身的血液。再使勁些,粘稠的紫血都要迸發而出。


    宋默生猛然攥緊手,眼睛裏全是憤怒和屈辱。“有時候我就在想倘若這些事都是嚴正麟做的,您會怎麽辦,您還會想要公事公辦,絲毫不在意他的死活嗎?或許您能把一切都包攬到自己身上,恨不得替他以命抵償吧。我真是搞不懂,同樣是一家人,我們的差距為何就天壤地別。“嚴父揚頭看向愈發空洞的白色世界,因為驚懼,他的心跳、唿吸愈發淩亂起來。他就像任人擺布的木偶,任由宋默生狠命的推壤蹂躪。那一刻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助,他輕輕問道:“殺了我,瞞著雅若,守著沾滿汙血的錢,你會開心嗎?”那一刻嚴父的目光雖然平靜卻也洞穿了他心底極力掩飾的一切。


    ”別假惺惺的說為我好,對我不薄,你要真是對我不薄,對雅若不偏心,就做我的後盾放我去飛,你知道在我眼中你對我的好,像什麽嗎?不論我怎樣證明給你看,我都是被你死死握在手裏的風箏,沒錯我這半個兒子就是廉價的勞動力,任人宰割的奴隸。做得好無非表揚兩句,做得不好就要讓我當眾難堪嗎?我是貧窮,但我不是貧賤。“心髒撕裂般的劇痛蔓延進嚴父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間,他的雙臂緊緊滑嵌在他即將碾碎他骨骼的懷抱。


    看著他漸漸恍惚的眼神,宋默生按捺不住剛剛的狂熱。那一刻同樣的刺痛也徘徊在他的目光中。”所以,閉嘴吧,老不死的,哈哈,小白臉,白眼狼。你當真瞧得起我,瞧得起你的寶貝女兒嗎?是啊,恨能粉碎我的痛苦嗎?要是可以,我恨不得你即刻就去死。去死!”


    辦公桌下,宋明昊死死咬緊即將因為驚恐而尖叫的嘴巴,他無比戰栗的縮在那裏。


    他看著曾經那個盡管威嚴卻充滿慈愛的姥爺微張著嘴巴,仰麵昏倒在他濕潤的眼前。


    就在他倒地的瞬間身後的窗紗也如燈光的明滅般陰晴難寧的顫動了好一陣。


    “爸,爸。你怎麽了,你別嚇我,你千萬不能有事啊,爸。”


    嚴父無聲的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他帶著青紫色眼袋的雙眼緊閉著,唇片早已經青紫得捂出黑紅的血瘢。那張微胖的臉蒼白得近似透明。


    恢複平靜的宋默生飛身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身子。


    嚴父直挺挺的躺在宋默生的懷裏,他的手鬆垮的垂在地麵上。


    宋明昊雙腿顫抖得已經不知道麻木是什麽樣的感覺了,他掙紮著好幾次都沒能站起來,他隻好倚靠手臂的力量倚靠在寬敞的桌膛上一次次慢慢滑落迴最原始的位置。他抱著瑟縮的肩膀驚慌得顫抖著縮成不會輕易讓人察覺的小小絨團。那一刻,他的臉比起沒有一絲心跳的嚴父還要慘白。


    “爸,爸。藥,對,吃藥,爸你坐起來吃藥啊。你張嘴啊,張嘴,我命令你張嘴。”宋默生使勁掰他的嘴,又很努力的為他做著心髒按壓。


    “爸,你不能有事,對,就算有事也不能賴到我的頭上。憑什麽但凡是好的就都是他嚴正麟的好,不公平,這不公平。”宋默生聲音沙啞的低喊道。他依舊沉浸在方才嚴父過世的恐懼中無法完全平靜,他還是出於畏罪本能的將桌子上的藥瓶擰開蓋子,放在嚴父沒有唿吸的鼻翼旁。


    沒有心跳了嗎?難道已經死了。是父親,是父親害死了自己的姥爺。


    看著嚴父一次次微微彈起,又無力的栽迴地上。到了最後,那隻蒼白中帶著青紫瘢痕的手,高高的跌到地麵。


    宋明昊緊緊環抱著自己,他很用力的掩緊了嘴巴,那一刻他仿佛掉進冰冷的深淵,眼中除了漆黑一片,他什麽都看不到,也覺察不到。耳邊時不時的傳來令人驚恐的喊聲。淚水順著眼眶無聲的淪落,他克製著讓自己不要喪失理智,深唿吸,不停的深唿吸。


    “是你自己犯下滔天罪行,畏罪而死的。與我沒有關係,你的死不關我的事,是那些屈死的鬼魂索命來了。索命來了。”嚴父的眼睛慌亂的大撐著,情急之下,他踉蹌著狂奔出了辦公室。


    米白的襯衫濕漉漉的黏著在他的背上,宋明昊將外衣解開又重新換了件。


    撲簌簌的窗紗被烈烈的風卷進空中,他望著驀然間再次蓄滿積雲的天地發起呆來。


    宋氏花園裏,


    黑色巨大的樹影掠過宋默生的頭頂。他從風停下的軌跡辨認出身後的人正是前日就沒有談攏的宋明昊。


    “父親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您做人很累。一邊拉著夏伯父的手關懷備至、體貼入微。一邊又對他口蜜腹劍、暗中布陣,那種感覺真的不像是肝膽相照,而像是給個甜棗讓對方受你驅使,在我眼中的您就像霸道的長工、而他更傾向於做惟命是從的奴仆。”


    清冷的微風裏五顏六色的水珠沁著微微寒意。


    “您別忘了夏伯父隻是沒有您的老謀深算,否則怎會受您驅使,為您辦了那麽多事情。怎麽事到臨頭,父親是要丟車保駒嗎?不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對於一個居心叵測的合作夥伴,他一直默默的無條件支持您,難道您對他沒有半點愧疚嗎?我剛剛說的沒錯吧,不論未來夏氏怎樣發展,您都會站出來第一個排斥他的準入。就因為夏伯父曾經是您看不起的人嗎?他隻是沒有明星光環而已,他也隻是沒有父親的鐵腕而已不是嗎?或者說他隻是沒有您的蓄謀害人的能力吧。當然,父親那樣害人也不是一次兩次,旁人怎麽能和您比較呢?”


    “你說什麽?宋默生走的慢了一點兒。他的眼神緊張,但他依然停在原地等待著他的精彩表演。“為了一個夏七月,你就要站在我的對立麵上嗎?你知不知道夏氏那隻老狐狸是怎樣對著宋氏虎視眈眈的,當初美鑫集團那個項目,他有讓步嗎?他明知道那個項目我是誌在必得的,我都做了那麽多努力,可是他呢?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與我較量。知不知道什麽是天高地厚,急著要和我平起平坐了嗎?就因為他在業內的好口碑迅速激增。他以為胳膊能擰得過大腿嗎?無法無天,我還不得給他點教訓,否則一定蹬鼻子上臉。我就不相信,我們宋家失勢,他還能這麽忠心。他和我同樣是商人,還不都是利益麵前最忠心。你剛剛說他沒有我的老練,我可告訴你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家夥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左不過沒有被逼到絕境而已。”


    黑暗的角落,痛苦和焦躁纏繞著宋默生的臉龐。他摸了摸額角的汗液,勉強的提起了嘴唇的一角。


    “逼到絕境,父親您使手段從來都是讓人無路可走不是嗎?那麽在您眼裏區區夏氏算得了什麽呢?立在那裏又何妨。”


    宋明昊的臉頰抽搐得很讓人心痛,他嚐試著用一些分散的想法去扭轉父親對夏氏的看法。“你對我的掌控對母親的是永久的、牢不可破的。但不代表你身邊所有人與你之間的關係都是一成不變的。您為什麽一定要讓身邊所有人都聽從您的差遣指揮呢?那麽鄭茜阿姨呢?您的剛愎自用在她那裏還沒有得到教訓嗎?”他慢慢的說道。


    “宋明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鄭茜是鄭茜,夏七月是夏七月。她們就是不能劃等號的女人,你明白嗎?借著夏七月我可以約束夏家,也可以和未來壯大的夏氏結盟。不論未來的商界怎樣瞬息萬變,我都將永遠的立於不敗之地。而鄭茜不一樣,她的身上沒有任何雜質,我不準你拿任何人和她相提並論。況且那個丫頭也不配站在我的鄭茜身邊。”宋默生的話沒有音調變化,也沒有重音,但約定俗成的鎮定之後一定還有急躁的餘音。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宋明昊停下爭辯反複迴想著和父親之間的這些對話,還有關於鄭茜、關於鄭沐軒的流言蜚語時,一個比他想象中還要真實的父親的形象深刻的印在他的腦海。


    “一樓樓梯間裏無休止的黑色包裝袋,李明蘭護士放棄升遷的機會莫名其妙的進了修道院,冰凍前女巨星鄭茜的離奇瘋癲,私生子的秘密,還有還有。。。”


    “對,還有就是鄭茜阿姨,您剛剛不是說她沒有半點雜質嗎?怎麽兒子看來她和七月沒有分別,都是任人擺弄的玩偶呢?難道兒子有說錯嗎?不過,兒子不是父親,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情來。”


    “你別逼我,別看你是我的兒子。”宋默生瞪著他,那眼神就像瀕死的動物般時刻準備著撲向他的喉嚨。


    而宋明昊就像是被誰緊緊勒著脖子似的,就連唿吸也變得斷斷續續。他繼續迴想起在無數個夜晚,詫異的聽著夏七月對著空氣講的那些荒謬的話,那一刻宋明昊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想法,為何每一個與宋氏有關的外人都會出現神經淩亂的錯覺。原來宋氏從不存在錯覺,或許冥冥之中的一些對話都是一些不一樣的頓悟。當然,空氣人講的連篇鬼話,或許早已經錘煉出父親和那些本不相幹之人之間的關係。畢竟自己姥爺就是被父親活生生氣死的,那個噩夢提醒著他。要相信父親真的就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父親,我想知道母親口中所說的您的家人真的是您的家人嗎?為何您前日講述的曾經並不是我所了解的過往。連親人的雙眼都能蒙上,或許你對每一個人都選擇了欺騙、隱瞞吧。你不是不愛別人,你是一個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也根本不會愛你自己的殘缺的人。”


    宋明昊驚歎,那一刻確信的感覺又一次衝刷了他敏銳的心弦。“如果父親講述的故事說得通,那父親的一係列自私自利的行徑也都可以被理解。那他們到底是誰,是不是鄭茜的家人。你身上是否還有其他秘密還沒有被我們挖出來。父親您這些年藏得竟這樣深。究竟是為了什麽?以父親對明昊未來另一半的選擇來看,父親對身份格外在意呢?原來你是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又貪婪,這才導致的心理變太。其實,您若不在意,也根本不會有人替您在意呢。”


    歪歪的笑容掠過宋默生的臉龐,他的心膨脹得就像它隨時都會穿過肋骨。


    “她不在意不代表嚴氏都不在意,孩子別傻了。你以為真的有美滿的愛情童話嗎?一部分是偶然,一部分是機關算盡的必然而已。隻是當事情形成定局,美化粉飾了的就成了童話,否則那都是與現實違背的鬧劇。”


    宋明昊也反手抱住了他偉岸的身軀。從眼角的餘光裏,他看見宋默生也一直在盯著他的麵龐看,那一刻,他詭魅般的苦笑,讓他突然意識到父親麵具下有一副怎樣可憎的麵孔。他遲疑著,仿佛在那一瞬間跌進被人設計好的黑洞。


    宋明昊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他很努力的看著父親幽黑如吸盤的眼瞳中那隻恐怖的東西。


    “那麽您第一個算計的是嚴家對嗎?可是當時的您已經可以和鄭茜阿姨同台亮相了。以您和鄭茜阿姨的能力,您不是一定要走嚴氏這步棋。這中間一定還有很多別的事情幹擾了您的選擇,我想您欺騙的也不一定隻是嚴氏一家吧。為什麽您那麽恨嚴氏,一定要發生那麽大的紕漏,讓嚴家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還有您同樣不在意我和媽媽的感受?您從未像尋常父親一樣給過我溫暖,您從未站在我身前做為我擋風遮雨的英雄。那麽鄭茜阿姨呢?那個孩子呢?您那麽愛他,為何不離開宋家,去找他們團聚。這都是您搪塞的借口而已。現在我不想關心您曾經欠下多少人債,我隻是想知道往後的您還是要重蹈覆轍嗎?”


    宋默生輕輕捧起宋明昊的臉,將他埋在冰涼的雙手中間。


    “死小子,給我閉嘴。閉嘴。”


    宋默生像幽靈一樣慟喊道。“你沒有資格忤逆我。”


    “為什麽要我閉嘴,您都做過的,是嗎?您心中有鬼對不對。所以媽媽她,她隻是你不肯麵對自己傷害鄭茜阿姨的事實從而想象出來的替罪羊。或許她曾經也不是雙手幹淨,但鄭茜阿姨最誅心的那一刀一定是您親手刺去的。否則,那個可憐的哥哥也不會想盡辦法讓您難堪。您看啊,這都是你自己做的孽,現在就要報應到父親的身上。沒錯,我的確見過哥哥,他要用你的血祭奠他九泉下的母親,”


    那深深的一捏讓宋明昊有種天旋地轉的目眩感。宋明昊吃痛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不等反應過來,宋默生光滑的前額已經輕靠在明昊溫潤的鼻尖。他笑著看著宋明昊那雙因驚恐而慢慢散大的瞳孔。這一次他根本不想反駁。


    “爸爸把七月接到家裏,真的隻是想著增進我和七月之間感情這麽簡單嗎?那為什麽要在夏氏對我們毫無防備的時候給夏伯父下一記重拳。一條資金鏈是因著那個項目的警示嗎?七月對您還有一重作用,是人質,是您與夏氏交涉時的製勝籌碼,對不對。這樣夏氏就依然會被您先發而治了對不對?”


    見明昊已然猜中了宋默生的計謀,他盯著宋明昊半晌,試探的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你很有我的潛質,小小年紀就敢揣測我的心思。少年老成,前途一定光明。”


    宋明昊努力咽下口水,他緊緊咬著自己豐滿的唇片,以試圖極力維持麵部肌肉的繃緊。


    “可我一定會讓您大失所望的,我不是您,沒有您的卑鄙齷齪。當然就算您有心情**,我也還是學不來。道路不同,很難相謀。”


    明昊的眼睛如燧石暗沉中閃爍著鋒利的光芒。


    “現在就給我這麽嚴肅的迴答,是不是為時尚早呢?小家夥,鬼知道未來你會不會像我一樣臨陣倒戈,畢竟你的血管裏有一半也是流淌著我的血。就是你最最鄙視的罪惡的血液。”


    “不會,絕對不會。結束吧,父親的野心也該畫上句號了。”被掌錮住手腕的宋明昊低吼咆哮著,他下顎不自然的繃緊,嘴唇憤怒的翻卷起來。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過後,宋默生鬆開了緊緊勒在宋明昊腕上的手,他捂住眼睛發出閃電般的狂笑。


    宋明昊低低的縮了縮脖子,他使勁搖頭試圖讓凝固的空氣堵住他的耳朵。


    宋默生一隻手扳迴宋明昊的臉,強迫著他始終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而另一隻手伸向潺潺水柱後的七月那嬌小的身板。


    “你覺得,我是那種凡事隻想其一,不考慮其二的膚淺之人嗎?漏掉了一點不是嗎?你的真心。這世上能牽製住我的寶貝兒子的,不就是兩個於我無關緊要的女人。不過就以嚴雅若的身體狀況,未來或許構不成對你的威脅。但是她一定是最好的替代品。隻要你心裏一天裝著她,這張底牌就永遠不會被翻到明麵上。你再正義凜然,也一定不會用這個人的安危做賭注吧。那麽你還不是玩弄於我的鼓掌之間。我知道小時候的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不過沒有關係,我把這一切都給你劃在她這本賬目裏。”


    從宋默生砂礫般的牙齒間蹭出這些話,還真像一塊命中終局的磁鐵。


    “無論你算計什麽,我都不會讓您得逞的。”宋明昊警惕的看著宋默生的反應,他當然期待能激怒父親,但當他看著父親那張鎮定自若的陰謀臉。他的唇片因驚駭而慢慢扭曲。而發自內心的悲鳴也悠悠擠出慌亂的嘴巴。


    “因為我了解您,一旦得手,榮譽與勳章便都是您的探囊取物,他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無功,或許在那一刻您會仰天大笑著替他們的無知而感到荒涼。但倘若對方擺脫掌控、成為脫韁野馬,那麽奸佞如您一定會想盡辦法將他釘迴到生死契約裏精心設計好的恥辱柱上。您就因為是掌舵人才得天獨厚的永遠站在正確的旗幟下,享受著雨露潤澤,而悄然間這個世界已經被您肅殺得沒有一絲異己雜音,那麽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隻有一重身份——宋氏的背叛者,比起事情的真相,別人更想知道的當然是他對您這赫赫威名的大人物犯下多麽滔天的錯誤。父親,在您的眼中世界就是一個個灰色板塊拚接而成的,在這個沼澤泛濫的大陸上生存著的每一個人都不是您的友人親人,他們與您隻是簡單的捕獵與被捕的關係。或許您會因食物鏈契合找到產生共鳴的夥伴,但隻要一切都向著有利於您的方向發展,您還是會對他們絕口不提,因為您是吃著海天盛筵都吝嗇於分旁人杯羹的男人。您總是想把自己腦子裏的藍圖移植到所有人的大腦裏並按下快捷鍵,您迫切的讓每一個人的大腦裏都爬滿侵略人思想的芯片。就好像您很像冷血無情的地域審判者,而每一個與您有牽絆的人,都應該義無反顧的跳進您的詛咒血池中,爭先恐後的成為供給您養分的伽椰菜。如此一來悲天憫人在您這樣殘暴的劊子手眼前反倒成了讓人捧腹大笑的獨幕劇,那些與您觀點徹底不同的人都比跳梁小醜還要荒誕醜陋。起初我隻覺得父親不近人情,但現在我發現您骨子裏都是冷漠的綠血。您就一點不顧及夏氏與我們宋氏十年如一日的交情嗎?倘若這真的是對立麵我不會阻攔父親的決定。“宋明昊眉頭緊鎖,他的聲音因過於冷淡而變得生硬起來。就連故作尊敬的客套也因重心的轉變,變得多了些戰爭的意味。


    陽光照耀在激起層層漣漪的噴泉池中,隨著音樂的節拍飛濺而起的水花。


    ”坦白的講,我真的搞不懂,您為何總是要把手裏的獵物握成肉餅。”宋明昊猛地吸了吸鼻子,他的聲音極不自然,就連咧開的唇片都僵硬得如冰鑿一般。


    宋明昊就像雕像般站在那動也不動,他幽黑的睫毛劇烈顫抖著,落下暗影的眼袋呈深紫色,他的嘴唇幹涸的有些微微開裂,整張臉看起來胸膛的皮膚好像大理石一般光華——他的腳底下還有一小堆白色的東西。光線從廣場走道上反射到他的皮膚上,微微發光。


    “隻有這樣我才能放心啊,剛剛你說鄭沐軒是你的哥哥,或許你和他之間也會有一段很刻骨銘心的感情糾葛呢?他對我對你母親甚至是對你,恨意可都是均等的呀。”


    宋明昊抓緊了交疊在身後的指尖。那一刻父親的步伐沉重得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他沒有轉過頭,慌亂之餘,手中裝飾精致的錦盒“啪”的一聲跌落在身後暗青色的雜草叢裏。


    “怎麽要不要我們一起坐下來殺一盤。”


    暗影裏,宋默生麵色冷峻,一雙眸眼陰鷙沉鬱得就像來自修羅殿裏的禿鷲。


    “父親,作為您的兒子,我不會對您不用敬語說話,況且無心也好蓄謀也罷,股東從夏氏撤資的事情都已經板上釘釘。我隻是想知道您答應今天一早便要去夏氏替夏伯伯…那麽您,您會不會兌現承諾。”宋明昊皺皺眉,猶豫了片刻的他選擇不再與宋默生正麵交鋒。至少在他羽翼未豐之前,他都不想再與他過多糾纏。


    “替你夏伯伯做什麽?這一點你先跟我說清楚。”宋默生慢慢彎下腰僵在錦盒上的手指緊緊收攏,但聽到宋明昊的問話,他緩緩挺直的背脊突然間倨傲的一怔。他用充滿火氣的眼睛死死的瞪住宋明昊。


    “你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麽做才算是遂了你的心意呢?”兩個人相視而立,他的笑容邪魅中帶著通透的心酸。“你讓我的一切準備都前功盡棄嗎?那你也要拿出屬於你的誠意吧。”


    “不過,以你的觀點,和事業場上長久的占上風比起來,得到那個女孩的歡心更加必要?到手的利益抵不過那個女孩子甜甜一笑。萬幸啊,如今是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否則我還真擔心宋氏的走向會不會便宜了我的對手。你說如此沒有格局的你也能做我的談判對手嗎?小子別想著挑戰我的權威,學著點吧。”


    宋默生幽深的眼睛瞬間陰鷙的更加可怕,那件緊貼酮體的漆黑襯衫能遮住他果凍般傲人的身軀,卻擋不住那副俊秀身體裏深藏已久的狼念。


    宋明昊眼珠一轉,冰玉般溫潤的額骨上沁出豆粒大的虛汗。“父親好心替夏伯伯收拾殘局,夏伯伯理應感恩戴德才對。明明是夏伯伯自己將事情搞得烏煙瘴氣,父親看在多年友誼的份上闊綽相助,那夏伯伯又怎麽會反水呢。父親是幫他攔住了傾頽的大廈,我認為未來的商戰夏氏一定會站在我們最有利的一麵。”


    宋明昊低聲輕語的說道,此刻的他根本不敢對上父親暗沉的鷹眼。“有我在,不是又多了一個籌碼。七月是夏氏獨女,這個買賣一定不會虧。”


    宋默生散大的眸珠慢慢緊縮。他半眯著眼看著身旁如木偶般呆滯的宋明昊。“擺正自己的位置,作為我宋默生的兒子,你這一輩子胳膊肘隻能拐向我。明白嗎?”


    “父親。”


    宋明昊咬緊唇片,他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襯衣,他小心翼翼的按捺著隱忍在胸口的憤懣。


    “你應該知道維護我,維護宋氏的顏麵也是變相保護你自己。”


    宋默生繞到宋明昊跟前,他低頭打開那隻錦盒,“真好看,你跟夏七月那丫頭才認識多久就送她象牙做成的許願骨,看來你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父親,我,我就是。。。”宋明昊緊張得結巴起來。那種心酸的語氣就好像他中了夏暑,隨時都會大頭朝下暈過去似的。


    “嗯!”宋默生轉身看著他,他一邊揚了揚手裏的錦盒,一邊麵露深意的微笑著說道:“不過我倒是希望那個女孩能吃你這一套,否則注定是要替別人養了個好兒子,就這心思爸爸我就用過一次,你還年幼和爸爸我比起來差了點刺激。就討女孩子歡心上,我從來都是用技巧替代了花銷。”


    宋默生穩住宋明昊的肩膀,又替他扶正了領帶。接著他就像找到宋明昊弱點似的冷言冷語的刺激他道:“別人都說你跟我年輕時很像,你最好不要讓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父親的聲音低沉如夜。


    “你覺得今天你和我之間,你贏定了是嗎?”


    宋明昊怔怔的望著他,他被宋默生話裏藏針的問法搞得一頭霧水。“難道不是嗎?”宋明昊並不明白父親的用意,他滿腹狐疑的問道。


    “明昊,你玩過牌嗎?”宋默生把玩著那兩根許願骨,明亮的陽光下,那對許願骨閃耀著晶瑩的光芒。“碼牌看規矩,這規矩都是人定的,誰是這一圈子裏的權威自然就得聽誰的,既然剛剛你說他與我之間到底棋差一格,那麽他自然而然的就要聽我的。至於那個項目本就可有可無,我今天就是要撥亂反正才出了一手。而你剛好攔住了夏氏看出我智力高低的一張牌。”


    宋明昊幽黑的睫毛劇烈顫抖著,他沒有搞清楚父親的意思,隻好點點頭,站在旁邊繼續保持靜默。


    “沒聽明白,想蒙混過關。可惜棋局如戰場,你按兵不動,對方就有瞬息萬變的可能。名師一定出高徒,那是因為,你自以為是的握著一張被叫做底牌的牌,而他偏偏不靠著你教給他的本領,專賭運氣。牌風怪異、出招犀利,有時候跟穩紮穩打比起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是,人人都前赴後繼的走著一條叫做尋常的路,但卻忽視了那些彎道超車的特殊人群。橫衝直撞有時會頭破血流,但陌路殊途的結局必然同歸。這是你夏伯父藏得最深的那一張底牌。可惜,我看到了,你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宋默生淡淡一笑。“現在,你還以為流傳下來的發牌規矩是大自然的饋贈嗎?那也是當初掌握話語權的人用來糊弄時下人的文字記錄而已。這麽看來聽他還是聽我還不都是一脈相承下來的了嗎?倘若你夏伯伯的以小博大戰術打散了我的步步為營陣。那今天可就是夏七月試圖替你宋明昊求情了。不過你以為如果今天是我站在被動的位置上,夏七月能如你一樣好心的替未來的夫婿一家求情嗎?我告訴你夫婿永遠都是外人,就像栓在門口的看門犬。”


    迎著父親冷凝的目光,宋明昊的目光迅速深黯。有一種沉痛叫噬及骨髓。


    寂靜的小路,除了隨風輕搖的樹葉,和不知疲倦的知了的嘶鳴,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宋明昊的喉嚨裏發出“硜硜”的聲音,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不過“。宋默生氣定神閑的說道。”我當然希望他的槍口不會真的對準你我,畢竟人生的牌局無父子,更何況是合圍呢,古有連橫又有合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散。姻親不過是事出權益的一張暗牌,若有更精妙的加注,歲月再美也不饒人,我就怕你全神貫注的投入在這局棋上,對方偏偏不給你得勝的機會。”宋默生換了一種語境,他的目光也隨之平靜下來。“畢竟,你覺得你不會遇到感情的羈絆嗎?先入為主有時候不如降臨的剛剛好。我還是那句話,在你心裏再肮髒的我和你母親也好過所有的外姓之人。他們才是真正的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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