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昊凝望著窗外悠**滑的天空。


    “七月我會用我的行動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都隻會認定你一個女孩。即便有一天我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殘留人世的12克靈魂也會化作一對銀輝燦燦的天使翅膀,我會永遠在你身後為你擋風遮雨。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我以我的生命為注起誓。”


    緋夢般綺幻的虹夜,夜風雋拂著瑩紫色的碎花紗簾,風紗纏綿間隱隱透過一絲蓬鬆朦朧的雲影,沿途的羅馬燈沉澱著的清澄暖光重重疊疊,就像一朵怒放在窗前月下的迷霧薔薇,不自覺間那朵妖冶嫵媚的花漸漸伸展著花身蔓進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沒有開燈的屋子裏,頓時暗香浮動。宋明昊繃緊了下頜,他夾著望遠鏡黯痛的望著駭浪驚濤中央的那片不毛焦土。如置身婀娜夢境的夜晚,點點灰晶如被天使遺落人間的琉璃花灑盤旋在水晶般亮白的鋼琴四周,宋明昊慵懶的拂了下湛藍的燕尾,端端正正的坐在宋氏書房裏彈了很久很久的鋼琴。而他身後晦明難定的流波間隱約出現了一道道變幻叵測的海市蜃樓。


    陣陣翻滾著的濃煙從茵茵草地上冒了出來。


    偌大的書房,


    濕潤泥土的味道越來越濃烈,鹹鹹的雨水膠合在淡淡的書黴味裏,這股惺惺作嘔的味道即便是濃厚的烈酒氣也難以掩蓋。


    苦澀之餘,宋明昊的眼睛閃閃亮亮,就連嘴邊漾開的笑弧也更加俊美誘人。


    他斜倪了眼窗台上那塊剛剛蒙塵的烤焦了的黑椒牛排,還有旁邊銀光閃閃威懾十足的一整套高級又精美的刀叉。


    刺眼的天光打在純白的牆壁上,


    冷氣逼人的色調裏,


    他若有所思的用骨節叩擊著琴鍵。


    淩晨2.20


    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被一刹那的颶風掀開一角,走珠般密集的雨水猛烈的灌進十字鐵窗。


    “啊欠,啊欠。”七月強撐著抬起棉花般無力的胳膊坐在床上。


    一道白光掠過低空,隨之而來的是女人哀嚎般的鳴雷自湧。


    許是昨天穿的太過單薄又淋了雨的緣故,半夜起來的她喉嚨幹癢難耐,她將蔥根般尖尖的指甲狠狠的掐在緋紅的脖頸上。若是涼夏在身邊一定會翻箱倒櫃的給她找來幾粒感冒藥。“對,感冒藥。”七月翻身下床,毫不客氣的拿開藥箱前邊那些看著就礙眼的瓶瓶罐罐。


    “不論在哪,隻要不是自己家,就不可做越矩的事哦,要儀態文雅像個大家閨秀知道嗎。”和藹的老人聲音如拉響的警報聲迴旋在七月的耳邊。


    七月瞥了一眼剛剛被自己擺弄得亂糟糟的小物件,她驚覺本就昏腫的大腦更懵圈了些。


    “哎,從來就沒有整理過雜物,不想還這麽多,真是苦大愁深。知道的都知道宋家是商業巨賈,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搞研究的遺世大戶呢。”


    七月在心裏嘀咕著。“真不知道宋伯父怎麽還有這麽個癖好,隻是但凡收藏品為何不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難不成我住的是宋氏的儲物間嗎?沒有這樣的待客道理啊。”


    七月一邊調侃著,一邊把玩著手上那堆標注著拉丁文的物件。


    “不可以抱怨哦,會被大人發現的,小孩子擰個鼻子都能被看穿。做個乖巧謹慎的好孩子吧。”慈祥老人的聲音再次刺進她敏銳的神經。


    “好吧,那我什麽都不說,默默的收拾家務嘍,看樣子這個房間好像還沒有人整理過吧。”


    七月拋開小藤桌上的所有瓶瓶罐罐,慵懶的倚靠在純白色的漆花長椅旁。


    “奇怪,這裏怎麽還有這麽個陳舊的古董。難不成我這位宋伯伯還有搞收藏的習慣。”七月隨手拿起一把電影裏見過的雞毛撣子用力撣了撣掛在櫥櫃上的一層金粉似的細灰。七月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著反射著明光的櫥櫃摸索過去。


    “沒有大人的允準,不要隨便動別人的東西,會挨批評的。”老人的叮囑尤在耳畔。


    “就這一次,放心吧,七月,不會被發現的,隻要擺放迴原位就可以啦。宋伯伯是那樣儒雅斯文的好伯伯才不會和七月計較。”


    少年七月在心裏調皮的接著自己的話柄道。


    七月一把拉開雕刻著繁複鏤空花瓣的白色櫥櫃,星芒般的白光柔和的卷進櫃子裏,頃刻間就連櫃子每一層每一暗格間的梔子花紋路也姍姍晃動起來。皎潔的月光反襯在透明的瓣絡間,仔細望去就像漫步盛開著的梔子花海中。七月緩緩合上眼,她仿佛嗅到花泉中央漸漸彌散的淡淡暗澤。再次睜開眼時,她怔腫的張大嘴巴,恍惚間叢叢盛開著的梔子花就好像慢慢靠近她,迫切的想將她包圍在白色海洋中央似的。


    “真漂亮啊,我要是以後有了自己的小家,我也弄些這樣經典複古的擺件,既有品位有格調也上了個檔次。不怪父親總是同我講宋伯父的眼光有多麽多麽的獨到呢。”


    七月順勢一把大敞開櫥櫃的門,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花瓣,清冷的驚風下,一股寒氣帶著某種奇特的異香從團團緊蹙的花朵間慢慢滾動到七月觸及壁沿的手指。每一片撫摸過的花瓣都如她少年綺夢般純潔浪漫。


    “不愧是明星出身的商人,早聽父親說起宋伯父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如今我被父母送到宋氏暫住,一定找個恰當時機拜會下當年叱吒交際場的傳奇人物。不過父親怎麽總是對宋伯父入贅的事嗤之以鼻呢。難道是因為生意場競爭對手的關係嗎?”


    血色的月光在茂密的花叢間吻上一個個斑駁的紅暈。一陣淡淡的香氣自畫中慢慢彌散進她凍僵的體內。


    “我的父親要是真的那麽厭惡宋伯伯,那為何要告訴我長大後一定要嫁給明昊小哥哥呢?爸爸要將我許配給小哥哥,卻討厭小哥哥的爸爸。真是搞不懂大人都在打什麽樣的心裏牌。”七月靜靜的說道。


    “不過,雖然和小哥哥接觸不多,但能感覺到那是個溫柔體貼的大男孩,而且小哥哥很帥啊又那麽有才華。雖然喜歡不足,但確實是我仰慕的類型呢,這輩子能和優秀的男孩走在一起,也算是聊生卻無的事情啦,畫上的小姐姐你說對嗎?爸爸還說宋氏太悶,其實悶的就隻是典雅的裝潢而已。況且也不是每一處的布置都讓我覺得無趣,比如說姐姐這裏簡直比天堂裏的宮殿還要美上千倍萬倍呢。”


    七月霍然眯著眼,欣賞著白色梔子花海最中央高懸著的那幅油畫,畫布上的女人笑容高雅,隻是一個盈盈舉杯的姿勢也拿捏得儀態萬千,雖風情迷人卻不矯揉造作。她的身前隔著一串串雨滴似的珠簾,仔細看去波光粼粼的雨滴,就像女人情至酣時落下的欣喜之淚。那個陌生的女人披垂在肩上的俏麗大波浪下,是一條質料極好的曳地旗袍,灰色蜀鍛做底,再飾上寶石藍色的梔子花點綴在曼妙的曲線處。


    淡香的梔子花香撲鼻而來,畫麵中的女人就像被賦予了某種奇妙的力量般,她俏皮不失浪漫的舞步踩在微風中就像掐準了鼓點,她一隻手撚提著落地長裙,一隻手掐著腰,嫻熟優美的就像舞池裏的女王。


    “好漂亮,我要是也能像你這麽自信就好了。”七月囁嚅著歎道。


    “我無論做什麽都要迎合著父母的喜好,即便如此,他們也總是對我的成績不滿意。其實,我也不知道對明昊小哥哥存著怎樣的想法,我心裏糾結極了,但我還是不討厭和他交往。我不過就是特別抵觸被爸爸媽媽按在天平上和他一較高下。不僅僅是討厭、抵觸,而是打心底的憎恨。”


    七月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兒,她看得如此出神,她從畫中女人的腳到臉的慢慢打量過來。女人緩緩勾起一根手指,如夢如幻的白光燦爛的噴濺在她暈紅的眼眶,她凝望著七月的眼睛似乎也在緊張的屏住唿吸。


    “但是姐姐不一樣,姐姐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做任何喜歡的事情。無拘無束的人眼睛、眉毛、嘴巴都會很自然的笑呢,所以才好看。”


    七月注視著那副畫,盈盈閃閃的波光慢慢匯聚成一道豔若虹霞的赤紅。無形之中那束光芒就像引路般勾起七月更為強烈的好奇心。她垂下臉,將畫布前麵烙刻著梔子花紋路的首飾盒緩緩打開。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裏壓著塊石頭似的,有種說不明白的不舒服。七月有些為難,但還是克製不住自己要拆開盒子的動作。


    “不要碰不屬於你的東西。”耳邊老者的話再次湧向她的敏銳的耳朵。


    但……


    七月仿佛被蠱惑了般,顫抖著雙手遲疑的移動到暗鎖上。”哢”,低沉的開鎖音過後,七月從中取出一枚蝴蝶發簪。


    “好漂亮啊,我可以戴上試試嗎?”七月蹦蹦跳跳的坐在紅白格紋相間的老式梳妝台前。


    “可以啊。”身後傳來了一位女子嬌滴有度的甜美嗓音。


    “真好看,我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了,對嗎?真心想給宋…”


    七月悚然而驚,望著梳妝鏡上灑濺著的鮮紅血珠慢慢蜿蜒成條形血柱。七月繃緊了下巴,她的麵色越來越沉,死一般的靜寂下,她刺痛的心髒即將到達爆裂的邊緣。她屏住唿吸,就連微微泛青的眼睛都暗屏凝吸。時間慢吞吞的流逝著,她望著驀然出現在鏡子裏的一雙漆黑的雙瞳,正掙紮著從鏡子裏拱出來。


    “啊!救命啊!媽媽快來救我,救我啊。”


    紅木的地板上慢慢幻化出滾滾白煙,青紫色的藤蔓順著深不可測的黑洞裏迅速纏繞進七月痙攣般抽搐的四肢上。


    “救命!”


    七月拚命的掙紮著,但越是掙紮,那纏繞進肌膚的血藤便繃得越緊。七月一絲力氣也沒有,隻能如待宰的羔羊般束手就擒。


    “救…”


    她的臉好燙,眼皮沉重的有些撐不開,她拚命的搖頭,想讓自己不要喪失理智,但不論她怎樣努力,從鏡子中幻化而出的美人姐姐狹長的身影慢慢模糊起來。


    “我,我,我不怕,我不怕你的,我又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你,,您,,,您千萬別來找我。”


    七月對著鏡子上那一雙空洞的黑瞳的女人勇敢的慟哭著喊道。


    “我沒有害過人,沒有,沒害過。求你,求求你。你不要過來。”


    七月不斷的向後退去,吃痛的腿就像即將走火的槍膛,一股燒焦的味道闖入她大口大口的喘息中。


    七月的瞳孔漸漸散大,她絕望的望向融化掉她雙腿的白色煙霧“啊!!!”就在白色煙霧即將淹沒她的脖頸時,七月用盡渾身力氣再次高高的喊叫出聲。


    “不要,求求你,求。”濃煙徹底淹沒了她小腦袋的同時七月徹底失去殘存的知覺。


    “喂,喂,七月,你快醒醒,你怎麽啦?”


    “七月小姐,你不要嚇我,你要是有事,爸爸一定會吼我的。”溫柔可愛的女孩輕輕合上手裏的書卷親切的笑著向她走了過來。


    那個熟悉的聲音裏帶著棉濡的暖意,接著雪白的棉被被她掀起一角,然後她一屁股坐在七月的手邊。


    七月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許是腦子還停留在剛剛的噩夢中還未徹底蘇醒,強烈的暈眩過後,她的視線裏還是一片揮之不去的象牙白。


    “七月小姐您是不是做噩夢了?快喝點水壓壓驚吧,您看您又出了這麽多汗,我給您擦擦汗吧,要是不小心著了涼,爸爸會打我的。”


    涼夏擠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她扭扭捏捏的苦惱鬱悶著。


    “涼夏,你,你是涼夏嗎?”


    屋子裏飄蕩著一股好聞的梔子花香氣。七月沉浸在如此沁爽的味道中央不由得慢慢放鬆了身心。淡雅的花香簡直比棉被還要溫暖宜人。


    “是啊,我就是您的涼夏啊,我是您的仆人,生生世世都隻能是您的仆人。您不記得我了嗎?”涼夏舉止恭謙,她甚至有意無意的迴避著七月直視自己的雙眼。


    “涼夏,你說的都是哪裏話,在我心裏你是我的妹妹,你隻是我的妹妹。我知道王叔從小便教育你要對我低眉順眼,我也為此跟叔叔談了好多次。但是沒有辦法,父輩的規矩,早已經根深蒂固,我很難打破他,但是涼夏你相信我,我們之間一定會不一樣。阿夏,你記著不論在哪裏,我都隻是你的姐姐,你叫我聲七月姐姐好嗎?”


    “您,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還是因為發燒嘴巴裏說的胡話。您和夏夫人不一樣。”


    七月點點頭,她慢慢迎上涼夏若有所思的大眼睛。


    “不,您是騙我的。您從未對我如此剖心置腹過,等明天天一亮,您和我還是要迴到原本的位置上。您是怎樣對我的工作橫眉冷對的,您難道忘了嗎?您打心眼裏看不起我這種生來卑賤的奴仆。”


    陌生房間的門被一道黑影從外麵拉開,涼夏輕輕推開七月附著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她咬牙切齒的反問道:“您為何每次在幼兒園遇到不快時都要把人有高低貴賤之分這樣的話拿出來中傷我呢?您對外都說我是您遠房親戚家的孩子,是您的好玩伴,但是您有沒有想過,我每天穿的小洋裝都是您穿過的衣服,這些小朋友們都是能看出來的呀。在夏氏我吃著您不愛吃的點心,但同學邀請您去家裏做客,您還是自然而然的將您討厭的食物叉進我的碟子裏。您真的當我是姐妹嗎?”


    涼夏不緊不慢的推進旋渦般翻騰著的黑洞裏,她怔怔的苦笑著,用嘲弄的眼神狠狠的迴望著七月。


    “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的,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涼夏,我不知道我竟然傷害了你那麽多次。我還以為…”


    七月平靜的迴答徹底引燃了**的爆點。


    涼夏落寞的身影就在一臂之隔的近距離裏,她輕挑的眉間帶著危險的氣息。她一步一踉蹌的退到門口,走廊裏那副裝裱精美的畫中再次翻卷著卷積的積雲,待積雲散去後,一道柱狀刺眼的白光貫穿了涼夏的身體。


    “小姐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您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七月小姐,我不是小偷,我沒有在沒有得到您允準的情況下進您的房間。”


    “我真的不知道您的好命鎖在哪裏我也不知道您的口紅在哪裏,我更沒有頂撞明昊少爺,但我知道惹主子生氣就是我的錯,您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求您不要去告狀,我們一家人除了寄居您這真的沒有別的地方了,您若是跟夫人告狀,我們都要去喝西北風的。。”


    “七月小姐看在我們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她吧。嬸子給您跪下了。”


    童年的記憶就像一本不翻自轉的書慢慢攤開在兩姐妹中間。無數屈辱的花絮飛掠著閃進橫在兩人之間的狹長的裂穀中。涼夏兩隻水汪汪的大眼裏湧出複雜的情愫,哀傷、惆悵,甚至是絕望。


    絕望!!!


    她明豔欲滴的唇慢慢輕咧著一抹蠱惑心脾的嫵媚笑容。


    七月嚇得渾身癱軟。


    “你知不知道我這根口紅是意大利進口的,全球限量版隻有這一根啊!!!還說沒有偷,沒偷你怎麽會塗質感這麽好的唇膏呢。你哪裏來的錢,誰給你買的,你就是有錢就舍得買這麽名貴的東西嗎?交出來,給我交出來。”


    “真的不是我偷的,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偷小姐的東西啊。我沒有!”


    “沒有這是什麽,你別告訴我是同學給你的,你真有本事啊,小小年紀就懂得投其所好了?!”


    橘色的壁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陰冷的空氣裏,七月看見少女時期的自己正氣急敗壞的咒罵著涼夏,她罵罵咧咧的樣子就像是煉獄裏的差役。


    “怎麽會,我怎麽會忍心傷害我的好妹妹呢,那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七月的眼底有一層淡淡的悲涼和深沉的動容。她不敢相信涼夏曾經總是用懇求的目光衡量她,她不敢相信她和涼夏之間的隔膜是她一手促成的,她不敢相信年少的自己差一點就做了估量別人命運的劊子手。


    可眼前的幕幕遭遭竟那麽真實。


    “我告訴你,有的人一輩子也翻不了身,就配伺候人,也活該看人的臉色。哭,你哭什麽哭,你用什麽身份哭。還有別以為長大了翅膀也就硬了,就能飛遠飛走了,我告訴你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照樣能把你逮迴來,還有就算你出了我夏氏的門也改變不了你奴仆的根。下賤的人生生世世都下賤,就連做個夢也同樣得在夢境裏忍氣吞聲,你給我記好了。”七月看著自己的父母圍在涼夏身後用惡毒的語言威脅涼夏。她還看見涼夏用排斥的眼神審視著身前身後的每一個人,她猥瑣的諂笑著,袖口間的手下意識的攥緊成血拳。


    那一刻七月的手心手背全是汗,就像剛剛從浴室走出來一般悶熱難受。


    一束飛馳的白光打在宋氏連廊中漆黑的大理石地麵上,反射迴眼中的白弧深深的紮進七月錯愕的瞳孔中。


    “嗚嗚嗚,為什麽,為什麽掌管宿命之神要如此薄情的編排我呢?她說吐口唾沫都是道理,我的解釋都是泡沫。為什麽我命中注定要一輩子被擱置在別人的腳下,為什麽我不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呢?憑什麽她夏七月就是千金小姐,一生下來就可以對別人頤指氣使。而我就一定要服從安排呢。我不要,我不要過這麽卑微的人生。我不想戰戰兢兢的活著,哪怕我的生命隻有一天,我不想出人頭地,但也不願為奴。”


    天使聖潔的羽翼緊緊包裹在那個即將被黑夜吞噬的女孩落寞單薄的雙肩,女孩低垂著如星璀璨的眼,專注的站起身慢慢的走向身後轟然開啟的天國大門。醇酒般的虹橋慢慢化作涼夏頭頂上如水晶般清澈聖潔的耀眼光環。


    最後,當涼夏也一同化成琳琅滿目的玫瑰雲,她甜甜的笑著向著呆坐在床上的七月揮揮手,就在她的手漸漸透明得看不清輪廓時,時間一切罪惡與彷徨也隨之灰飛湮滅。


    強大的寒風迫使七月緊緊關上眼睛。


    “我給七月小姐您擦擦汗,就用這塊最昂貴的手帕。”


    “七月小姐,請您抬起頭,您這樣我怕黑暗中我會不小心觸碰到您的眼睛。”


    好不容易壓抑著的恐懼感再次破籠而出,不知為什麽七月感受到一股濃重的火氣正蓄勢待發。


    “涼夏,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姐,我…”


    “嗚嗚。”


    犀利的冷風撞破了十字窗,鉛水般灰沉沉的雨水一股腦的灌進屋子。


    七月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好容易睜開一角細縫。


    她勉力坐在床榻上。


    然而…


    她的眼前哪裏有涼夏的蹤影…


    迎麵飄來的雨珠落冰涼冰涼的。七月下意識的伸手婆娑自己僵滯而又蒼白的臉頰,被手指緊追不舍的水珠慢慢溫熱得有些發燙。森森腥氣順著她鼻腔下細密的絨毛蜿蜒進她的紅白分明的唇齒間。


    七月霍然醒過神,她又哪裏是躺在床上,她分明是戴著那隻鑲滿珠光寶氣的發簪,正直挺挺的望著梔子花海中央的那位風姿綽約的美人。


    “嘩啦!”閃電劃過頭頂愈發陰鬱的空氣。光明驅散黑暗,霎時間室內亮如白晝。七月雙手護住眼睛,等到耳邊雷聲遁去,適才再次緩緩扒開眼睛,可視線剛剛接觸到眼中的畫作時,七月忍不住扯著幹澀嘶啞的喉嚨。


    她眼睜睜的看著貿然深入屋子的冷風泛著清瑩的的光華打在女人被風吹散的發絲上。


    她驚詫極了,比星星還要閃亮的白光躲進了畫布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深處。


    而…


    那個女人一如她的聯翩浮想般麵色緋紅,眼波如醉,就連笑嘻嘻的唇畔都微微輕啟,看著她愈發活脫的麵容就好像隨時準備煥然重生一般。女人明亮綴滿笑意的眼光輕飄飄的掠過七月愕然大睜的眼,她的喉嚨微微有些哽咽,冥冥之中她就好像一定要拆除心底的千千結般神秘詭譎。


    她就像是在花叢間隱約幻化的俏麗仙子,但來不及深思,畫布上的女人已經慢慢化作實體。她的腳尖點水般踩在“咯吱”作響的地板上。


    正當此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整點鳴鍾聲。


    韻律漸熄,餘音嫋嫋。七月很用力的搖晃著滾燙發脹的腦袋,望著從畫布上走下的女子那張細膩如芙蓉花嬌豔的臉煥重新發著生人般真實的光華,七月緊貼著白襯衣的背滲出涔涔冷汗,她的臉頰被女人口中蘭花般的輕氣吹得桃紅。那一刻七月腦子混沌難平,她的心跳頻率極快,每一次抽動都傳來針紮似的痛楚,就連胃也隱隱作痛起來。


    “啪。”的一聲手中的雞毛撣子簌簌滾落到七月的腳邊。


    七月定了定神,


    她的眼睛撐得滾圓,她緊張的盯著並未跳下畫麵的神秘女人。女人還是一副優雅悠閑的品酒模樣。


    “是我看走眼了,對我應該聽爺爺的不該我看的、我不看,不該我聽的我不聽。不該我知道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知道明天天蒙蒙亮,我就要離開這個可怕的宋家。從此我再也不會邁進這的門檻。”


    七月仰麵望著天花板中央氤氳著薄薄涼意的雕飾華美的法式水晶吊燈。


    七月一隻手扶在畫布後方的壁沿,一邊慢慢蹲下身子準備拾起雞毛撣子。


    “再也不會踏進宋氏的大門,小妹妹你能做到嗎?你能違背夏氏和宋氏的契約嗎?告訴姐姐。”


    “誰是誰在說話,有本事你就正大光明的站在我的麵前,別藏在角落裏裝神弄鬼。”


    心與胃攪在一團,恍惚中她凝望著眼中這個靜謐質樸的房間,她的心跳慢慢趨於平靜,幾次深唿吸後她明顯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靜靜流淌的聲音。花香清漫的微風裏,房間裏雜亂無序的瓶罐是靜止的,忘記上弦的鍾表是靜默的,連帶著這座屋子裏的時間也分明是巋然靜滯的。


    耳邊傳來唿唿的風聲,暗夜之中宋氏輝煌的屋宇如冥想中的鍾表齒輪順時針轉動起來。七月目光所及都是茫茫的白光。白光中又隱約冒出海岸線出船的號角聲。


    一望無際的蔚藍海麵,金色的沙灘,純白粗壯的桅杆,一個女星打扮的女人將修長優美的手臂伸向低空裏發出陣陣清鳴的海鷗。


    “但願我這輩子從未愛過你,更從未見過你。”


    “我不要有下輩子,這樣我就沒有爽約,而你也沒有機會再毀我的約,你說對嗎?”


    女人激動的對著正在手邊啄食的海鷗低聲說道。


    “宋默生,你真是我鄭茜這輩子長眠不醒的噩夢,我時常想著自己上輩子做了多少孽能愛上你這麽個卑鄙陰險的男人。”


    抹著烈焰紅唇、披散著一頭叢林般大波浪的摩登女郎嘴邊似有若無的掛著一抹決絕的媚笑。與那一襲靚麗的紅紗長裙格格不入的是她身上散發著的氣質,午後的陽光灑進她明亮的雙眼,她邁著微妙的恰恰步重新迴到紫藤織就的長椅上,她平心靜氣的細細品茶,她啜了一小口,望向海平麵的眼睛深沉而含蓄。雪白的茶水蒸氣間她孤傲得就像巧奪天工的人形冰雕。


    “什麽,宋默生,陰險卑鄙,為什麽?你為什麽說他是這樣的人呢?他人很好啊。否則也不會培養出明昊哥哥這樣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啊。就算伯伯真的做了不道德的事,姐姐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宋家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說姐姐就是這其中的一個秘密嗎?”


    女人靜靜的目視前方,絕美的側顏上綻放一抹溫柔的微笑。那一瞬間七月聆聽到花謝的聲音。


    “功課很好又能代表什麽呢?功課好、名聲赫赫就值得你托付終生了嗎?”


    女人比她還要纖長的玉指靜靜的點觸著雪白餐桌上那隻雕滿寶藍色薔薇碎花的白淨瓷壺,嫋嫋茶香隨著澄黃而明亮的液體緩緩注入杯子裏。女人凝神,被晃動的茶水篩成碎金的眼神有些迷醉。


    “阿茜。”從泛著漣漪的梔子花叢中悄然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而與此同時,綻放的梔子花叢如沐春風般再次暗自結滿含苞的花蕾。結蒂的花朵裏再次走出一個麵容俊雅、身材高挑、衣著講究的男人。


    女子溫和的目光輕輕落在男人溫熱的臂彎中間。


    隻是令七月驚訝的是,女人停駐在他臉上的目光停頓得格外空虛。奇妙的電流交匯後,女人的眉頭一蹙一蹙的輕顫起來,就像是即將零落在風中苦苦不願歸去的繾綣殘葉。


    “阿茜,我給你點的這些都不合胃口嗎?怎麽不動刀叉呢。”


    那個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優雅韻味的女人,看上去神情有些倦怠消沉。她怔怔的望著男人,淚水不受控製的奔湧下來。


    男人二話沒說,他先是替自己鋪好餐巾,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女人的鼻子,隻那一個細微的動作,女人濕潤的眼中再次閃過更加深刻的苦楚。


    七月愕然的跌坐在畫前,她驚聲輕喚道。


    “不會吧,那個漂亮姐姐她,她好像,,,瘋了。”


    “怎麽會?”


    七月用上衣的領口擦了擦眼睛,她緊張的眸光也隨之渾然一震。


    男人切好自己手邊的牛排後,將餐碟端端正正的擺在女人麵前。然後又將侍者放在女人麵前的另一份相同規格的牛排放到自己鋪好的餐巾上。他一麵紳士的切著,一邊耐心的問候著女人,有那麽一瞬間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神奇的光芒。


    男人輕輕的將手中的香檳倒進女人的酒杯。“不要停,我還要,阿茜喜歡喝酒,喝完酒就什麽都不知道啦!吃完藥也是什麽都不知道啦。但是酒好喝,藥不好吃。”


    “阿茜乖,阿茜不吃藥。阿茜死都不吃藥。”女人趕忙低下頭,濃密的睫毛在她芙蓉般柔美雅的麵容留下淡淡的陰影。女人苦笑著玩弄起了桌上的刀叉。


    男人的眼眶慢慢濕潤,他深情的凝望著坐在自己麵前那個瘋瘋癲癲的美人。


    “來,這是你最愛吃的“彼年夏時沙拉””。


    女人一會兒不好意思的掩住嘴巴偷偷的笑,一會兒又張狂的大聲笑著,當男人與他目光對視時,她再次半斜睨著他無奈的嘴臉,揶揄狡黠的笑個前仰後合。


    “喝點羅宋湯。”


    斑駁的帆影下,男人深吸了口氣,又低著頭,抬起手指舒緩著自己的人中。再次揚起臉時,男人的唇邊有儒雅的笑意,就連努力克製著什麽的眼底也緩緩流淌出淡淡的柔和之光。


    七月靜靜的望著那個男人,那一瞬間隔著緋色的迷霧,她似乎聽見男人心髒抽搐的“噗噗”聲。每一次脈動都像是不得不脅迫自己行走在冰火兩重天之間。


    女人猛烈的搖頭,“不,我不喝。喝了肚子疼,湯不幹淨,不幹淨。”女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她將雕花的茶壺緊攥在自己的懷裏。“我要孩子,我要孩子,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


    女人癡癡的笑著又傻傻的哭。如此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在場人的注目,所有人都紛紛放下手中的刀叉,他們的眼睛就像熾熱的聚光燈般瞄準了女人。而那個可憐的女人就像是一隻怪物,隻不過她頂著一張傾城的麵容。


    “夠了,我真是後悔把你帶到這裏來,讓你給我丟人現眼。”男人的聲音尖銳刺耳。


    “真不知道你這不人不鬼的樣子還要持續多久。不準哭,你還覺得委屈。該難過的人應該是我吧。你癡傻一輩子,我還要守著你、照顧你一輩子。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欠了你多少,要拿一生來償還。你怎麽不去死。”


    女人摸摸男人的臉,笑嘻嘻的摟住他堅實的胸膛。“默生不生氣,不生氣,阿茜會乖的。你說是不是阿茜乖乖的呆在你身邊,你就不會偷溜出去去會那個兇神惡煞的女人呢。”


    “別胡說。”男人環顧了四周後瞪視著那個追隨著他的目光盈盈一笑的女人。船身劇烈顛簸起來,男人將女人東歪西倒的拖塞迴船艙裏。


    一道強烈的白光震破蒼穹,七月學著涼夏的模樣捂著耳朵一溜兒煙鑽進沙發。


    “轟隆隆!轟隆隆!”


    閃電與雷鳴一個接著一個響徹在七月戰栗的耳畔。七月緊繃著漸漸僵硬的臉肌,耀目刺眼的折射在七月正對麵的那漆塗著戲水鴛鴦圖案的老式落地鏡上,閃著寒光的鏡麵上映著她愈來越沉的麵色,她驚訝的摸著自己沉得發青的臉頰。


    眼中的世界似乎不經意間被人披上一件厚重的墨色外套,就連漫天的星河也仿佛受到地心引力的牽引直直下墜般,潮濕的悶空氣壓得七月實在透不過氣,她耷拉著腦袋從床上爬了起來,等著水涼的緩慢過程中,她輕輕點揉著自己麻酥酥的太陽穴。


    “嚇死我了,一宿做了三個連環夢。若是在夏氏別說是一場噩夢,就是想做夢都難。看來宋氏不能久留,難怪每次來找明昊哥哥玩,爸爸都不會同意留過飯點。”


    “不過剛剛的夢境離奇也很真實,就好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似的。”


    書房裏,


    宋明昊微微愣了愣,半晌後他低埋著頭忘情的彈奏著一首無名的曲目,鵝黃色的燈光驅散了籠罩在他頭池上皎潔如夜露般折射著連綿波澤的閃綽糜霧,慵懶的繁星如澆水般傾瀉在他輕舞般起止旖旎的黑白琴鍵上。


    華麗中略帶憤怒的旋律伴隨著怨氣煙消雲散,再次用眼角餘光瞟向窗外的他眉宇間都是不諳世事的孩童炫耀戰利品時的自負爆棚。


    嘴角無奈的抽搐了幾下後,七月靜悄悄的站在晦暗的窗邊。推開窗,望向蠢蠢欲動的烏雲。


    “這也無聊,那也無聊。偌大宋氏空空蕩蕩的,想找個人就個伴可真是難比登天。”


    “喂,有人嗎?”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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