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申泰熙,顧北溟是做足了功課的,他不僅知道孤兒出身的泰熙將唯一又不爭氣的弟弟視若瑰寶,他還知道私下裏的她也有小女人可愛粉嫩的一麵,她的手機相冊裏滿滿的都是hellokitty圖片。還有那個一向在朋友圈發雞湯宣揚女人要活得精彩的背包客小熙其實從未離開過國內更別談三月前的墨爾本有幾個晴天。不僅如此,她最向往的人生旅途的第一站便是浪漫的愛琴海。


    漂浮著腥獰氣味的夜色漸漸匍匐著籠罩在被洶湧的海浪簇擁下的車窗。


    “該死。”看著眼前再次飛升而起的水霧,顧北溟又一巴掌打在了方向盤上。他神情略微兇悍的輕聲咒罵著,但泰熙若是能用心眼去看,就一定能看到他穿眉裏眼中其實都啜滿了邪惡的獰笑。


    手指傳出火辣辣的痛感,顧北溟側目,趁著堵車之際,他緩緩將手掌攤在方向盤上,掌心的紋路抑或是脹痛正酣的手指肚都是一片滾燙的緋紅。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的心情,他淡然一笑,那抹笑容優雅間不失紳士特有的柔和。“看來泰熙小姐是命中注定趕不上這堂課了,怎麽還不灰心嗎?如果現在改道我想我們可以共度一個愉快的夜晚。“


    “或許我還能實現你一個願望。”昏暗的路燈下,顧北溟的聲音輕若罔聞。


    “我沒有心願,就算有也是希望我的弟弟能爭氣。”撲簌簌的雨肆虐的敲打著暗窗,而泰熙的聲音就像即將凋零的薔薇般在漸漸凝固的空氣中漸行漸遠。


    手指微微驚顫著,指縫的麻木感慢慢替代了掌心的酸痛。他強迫著自己將手指重新合拳再慢慢的一張一合。“這個願望實在有些困難,能不能換個別的。你就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又或者有沒有特別想見的某個人呢,泰熙小姐。“


    他慢慢將臉轉向駕駛座的後方,盡管映入泰熙眼中的是他如英國貴族般立體俊美的頜麵,但那抹笑容卻完全不失誠摯跟莊重。


    “拜托我很忙的,還有我不喜歡小姐這樣的稱唿。你還是叫我老師吧,這樣我也好時刻警醒著自己的身份,不敢做逾越的事。“


    “哦。“顧北溟惋惜的望著她,“還真是別開生麵的初遇。”


    這一路她就像隱形人默不作聲,而在她刻意的迴避下就連輕微的喘息都比浮萍還要輕,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憤懣,心底的陰霾慢慢擴散開最後借著雨露染上他的星眸。”你知不知道這世上的女孩有多想來到我的身邊,哪怕是做一天的假裝情侶。“他很努力的側著頭打量著泰熙,見泰熙目光始終保持著呆滯麻木,他露出雍容倨傲的笑容。


    “即便是一天也存有一半的得勝僥幸。”


    一種令泰熙讀不懂的表情像一股赤潮般閃著光浮現在他油畫中活脫而出的王子般矜貴優雅的麵龐,但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像春日的浮風隻一瞬間便慢慢消失掉了。


    他從容的插話道。


    “你的表現讓我很驚訝也很意外,即使我從不把那些有心人的示好放在心上,但是一個人對我的示好無動於衷,我還真是很為那些主動接近我的人打抱不平呢。但好感是一方麵,相互作用是一種奇怪的共鳴。我當然很自信你這麽上進的女孩傾慕的另一半該是我的樣子。但是你,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所以才對我很有敵意。“顧北溟看了眼自己紅腫且布滿青紫瘢痕的手掌。”我覺得一定是這樣,否則我寧願相信的是你眼睛瞎了,也不願相信你生性就這麽怪誕。“他故意試探她。


    他伸出手,將白皙的手背遞到她驚怔的眼中,一塊凸起的淤青毫不留情的闖入了她的視線。“這也是我第一次負傷。“


    雪白的刺光下,泰熙的淚睫一翕一顫。當她牢牢環盯著他看時,那雙瞳竟比深夜的冬雪還要亮閃震懾。


    “我沒有讓您敲打方向盤,這是您個人行為。“泰熙不慌不忙的說道,她的眼睛始終目視著前方。


    “我猜到了你會這樣說。“他輕輕搖搖頭。“但是我想我說過,我會用我的行動打破你所有戒線。“


    “但願能如您所願,不過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莫不如不望,如此一來得到的都是幸運,得不到的也不會遺憾。“


    她輕輕翕動著青紫間有些微微泛白的唇片。


    “你說的很對,別人都說三觀契合很重要,我想我跟你之間至少會成為彼此的知己。畢竟從我們對未來生活的規劃上看,大方向可是一致的,你渴望出人頭地,我想要的是名利雙收。”


    車子裏的光線由明轉暗,漆黑的暗夜,她精致的輪廓晶白的漸漸透明。


    “隨你怎麽說都行,畢竟你身份尊貴。”


    “那我可不可以默認為你已經同意了呢?“


    “你?!”


    申泰熙的眼,深邃中帶著黑水晶般流盼的暗光。


    “還有多久才能到學生家?“她焦急的問道。


    “哦,就快到了,過了這個路口,左拐然後駛入。。。“


    顧北溟的手高高盤附在方向盤上。


    那一刻從未撒過慌的顧北溟為自己的第一次破例沾沾自得。即使摔傷的手被團團圍住的冷氣凍得漸漸失去知覺,但顯然他並不在意。


    等信號的工夫,透過後視鏡,申泰熙仔細端詳著出現在鏡子中央的自己。顧北溟斜倪著眼瞟向後視鏡裏顧影自憐的泰熙。而後他無語的找起話柄。


    “申泰熙老師,可否請你幫個忙,幫我檢查下手背的傷情。”對於青春期便一人留學海外培養自立能力,而後又在壯年趁顧氏搖搖欲墜之時迴來主持大局的少總來說,博得女人的同理心就像街邊的小狗搖搖尾巴、俯首乞憐。但盡管這樣開口心裏總是別別扭扭,但他還是不好意思的張開嘴巴。


    他將手越過駕駛座直直遞到泰熙的眼前。


    “不會吧,你一個大男人至於這麽嬌嫩嗎?”


    她的聲音眼神中都沒有絲毫動容,相反她一直沉默的看著他那隻手。那奇怪中帶著輕微蔑視意味的眼神,即便隔著飄忽的塵凋也尖銳的很是分明,那一刻,讓本就活在抽真空般孤寂冷清的顧北溟因被心愛女人忽視而飽受致命傷。


    “也不是,不願意算了。我不過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一丟丟同情心。畢竟我剛剛拍方向盤拍狠了,我看到你眼睛跳了一跳,我不過試探下。你可別多心。”


    他開始反駁,意圖挽迴些麵子,既然申泰熙這麽難對付,他總歸要韜光養晦一段時間,留著日後多發招數,慢慢征服。


    他輕咧唇片,剛剛還溫柔如春水的笑容瞬間凝固,就連眼底飛閃而過的暗芒也有些懶洋洋的慵味。他輕輕抬手按了按鼻翼,對著後視鏡認真的束了束領帶。


    “這不看功勞看苦勞總可以吧。倘若沒有我送你,你能這麽悠然自得的坐在車裏、聽著電台廣播。你這會兒還不得滿世界的暴走。”


    “停車,我下去走走。”


    瑪格麗特的芳香撲鼻而來,


    斑駁的月光透過法國洋槐茂密的枝葉鬆垮的灑下,變幻莫測又明暗交疊的光影下,申泰熙的眼睛裏全然失去光芒。她的語氣格外嚴肅,就像老師做好了訓斥學生的準備一般。


    假如剛剛這座冰山還有熔岩的可能,那麽現在溫度驟降至絕對零度。看來顧北溟是注定要吃敗筆了。


    顧北溟掃興的很,他沒有迴頭再多看她一眼,而她也固執的並沒有接話。


    “要不要喝點飲料,我聽說日出茶太又推出了新品。”顧北溟仔細看向後視鏡,他再次恢複了一貫的禮貌的神情,那抹微笑優雅得很有格度。


    “我愛喝水,也隻喝水。“


    沉默尷尬的氣氛再次縈繞在兩個人中間。


    “哦“顧北溟假裝思考,並沒有立馬深入迴應。


    沉默再次如入襲的冷空氣一般盤旋在泰熙漸漸冰闔的雙眼中。


    “對了,我才想起來。”顧北溟再次打破沉默,趁著等信號燈的空隙,他從車裏取出一瓶水,他悠然的抬起頭,淡然自若的雙眼直直射進泰熙的眼光深處。


    “這個給你,本來看天氣不好想買杯熱飲。但不巧的是我們剛好錯過一家店。”


    借著昏暗的路燈,杯壁的水珠一明一暗的閃動著光耀。


    大約是在頭兩天,在顧北溟導航要去一家新餐廳時,無意倒錯了方向。本來氣得要猛拍方向盤並大吼的他眼前恍然一亮。他將車安全的停泊在馬路旁,借著昏黃的車燈,他清楚的看向眼前的地標。


    “埃菲爾鐵塔、旋轉木馬失樂園、還有hellokitty巡展公園。“


    他當即拍下兩張入場票,隻為在今天給她個意外之喜。


    顧北溟借著等信號的餘隙,他橫眉斜倪了眼腕表。既然課程肯定要告吹,顧北溟早已按捺不住心底的欣喜,他興致勃勃的沿著早已規劃好的路線行駛著。


    “喂,喂喂。“正當顧北溟專心開車時,意識到不對勁的申泰熙一邊拚命向窗外張望一邊狠命拍打著他修長的腿。


    “你幹嘛,一個家庭教師怎麽還這麽粗魯。”顧北溟斜倪了她一眼繼續若無其事的開著車。


    “你停車,你快點停車。”


    一刹那,泰熙狠命抓住顧北溟的肩急切不安的喊道。


    “你怎麽能這樣做呢?顧北溟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其實是害了我。還有就算會得罪你,我也要說,我現在除了掙錢真的什麽心思都不存。我的弟弟初入社會,方方麵麵我都要為他謀劃打點。顧北溟拜托你,你放過我吧。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還有我,我真的傷不起。我的心已經夠亂糟糟的了,你別再添亂了好嗎?就當是看在我是顧北辰老師的麵子上。”


    泰熙操著質問似的腔調宣泄著心底的怒火。她的聲音充滿了不信任。甚至一閃而過的懷疑裏流露出淡淡的生狠。


    猛然急刹車,盤旋的洋槐葉潸然落下。


    入夜的馬路,汽車一輛接著一輛的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飛馳,一時間無數條閃著光的弧線齊刷刷的奔向這條路看不見的盡頭。或許正是有那些璀璨奪目的流線與昏黃路燈遙遙對望,褪去人煙與浮華的夜,城市才不會格外孤寂。


    顧北溟的臉頓時黯然失色起來,濃重的夜霧裏,他帶著兩抹赤潮般暈紅的臉變得煞白,他凝視著後視鏡中正站在馬路邊急得跳腳的泰熙,好久好久,他終於如泄氣皮球般任自己的身體癱軟在駕駛座上。


    “原來你對我存了這麽深的偏見,我是你想象的那種人嗎?你怎麽能把我看成是扁的呢?你以為我對你是逢場作戲,是有所圖謀。”


    “好,我跟你打個比方。商場裏偷包的小偷,有哪個將偷字印在臉上了呢?你說你不是這樣的人,或許是因為你一直顯赫人前所以不懂人情的冷酷與黑暗。那麽等你讀懂了這些,我不相信你還能說出這麽天真的話。你們顧氏是怎樣的人家,能容得下我這樣卑微出身的人嗎?還有你敢忤逆你的父親嗎?拜托先生,你在棋盤落子之前先規劃好藍圖再跟別人痛陳肺腑吧。”


    夜晚的燈火伴著徐徐寒風搖曳生姿。


    看著泰熙頭也不迴的消失在猛烈搖晃著的楊林中。他的心就像風中的桅杆般狂烈不安。


    孤零零的一排路燈、斜斜錯落的珠簾、時而如過隙的白駒般在人行道上閃著光的積水,還有就是那個剛剛熄了火並撐著雨傘慢慢走下車來的他。


    按照常理,顧北溟根本不會停在原地等候任何人。但越是篤定,就越有為了某個特殊的人在某個特殊時刻破例的可能。


    顧北溟百無聊賴的來迴戳著手。


    僵硬麻木的手掌心慢慢滾燙溫熱。


    他微仰著頭望向無垠的月空。


    “為什麽,為什麽我身邊的每個人都那麽不願意接近我。我真的搞不懂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就好像我是瘟神,我是傳染病。我明明想要對她剖明真心的。當然不怪她,這個世界懂自己的人真是寥寥。”


    顧北溟原本平靜的聲音也開始微微顫抖,盡管他一直強迫著自己用平靜的聲音說話,但那扭曲的麵部表情仿佛要哭似的。


    濕漉漉的風吹進他的眼眸,他痛苦的閉著眼。


    再次見到申泰熙之前,他有必要也務必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而不等他的心平靜下來,泰熙已經帶著一臉明媚的陽光迎麵走來。


    顧北溟默默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等著她慢慢走近自己。就在兩小時前她還是在用一種不友善的眼神望著他。但是此刻她的目光似乎和緩了許多。她的唿喚迴蕩在寂靜的四周,就像清脆悅耳的貝殼風鈴。


    顧北溟驚呆了,他啞口無聲而又滿懷深情的望著她。


    “給你。拿著。”申泰熙放慢腳步,她一手提著皮包,一手輕輕抬到他麵前,她輕輕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再從他眼底看到一股升騰而起的熱乎乎的暖光時,她如薔薇般清冽的微笑僵持著漸漸斂容。


    泰熙再次扳起臉,她那麵無表情的樣子實在讓人暈厥。


    “這是什麽?”他睜大眼睛,小心翼翼的問道。


    “冰袋,我從學生家給你帶出來的冰袋。”


    她凝視著他,微含的下頜處抿成一道倨傲的曲弧。她就像帶著麵具的天使,每一個神情都木然得那麽逼真。一身深灰色的風衣穿在她身上,總有種沉沉死氣的感覺,正當顧北溟慢慢張開那張幹燥的嘴巴準備接話時,她再次將塑料袋在兩個人之間輕輕晃了晃,接著她理了理滑落在唇畔的碎發,手臂鬆軟的垂下之際,她再次一索性的抿緊了唇片唇角微微翹起,她的唇紅潤卻又不像玫瑰紅得耀眼奪目,她就像伊甸園裏那朵淡雅卻不招搖的粉紅薔薇樸素中又不失明朗。


    聽到她簡單的迴複後,顧北溟順從的接過手去,他輕輕皺了皺眉,繼而,又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膀。


    “我還以為這是你精心挑選的禮物,意在嘉獎我沒有讓你錯失一次賺錢的機會呢。”


    聽他如此把話說完,申泰熙抬起低垂的視線,與他目光相對。


    他認真的凝望著這張臉孔,腦海裏進行著迴想。頭陣子在車庫裏見過的那兩張麵孔一一掠過他的腦海,突然泰熙環抱著膝蓋無助的哽咽的樣子,還有,還有那段斷斷續續的啜泣再次烙印一般的迴蕩在他的眼前。


    “啊,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呀,我這一輩子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麽要我咽下所有苦果,吞下所有罪,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麽懲罰我,你一定要奪走我的一切嗎。”


    “為什麽我這一生一無所有,啊,不對,我身後還有人,我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弟弟。我的弟弟。“


    顧北溟默默而又仔細的端詳著她小巧玲瓏的臉蛋上那雙暗夜般深邃的大眼睛。


    申泰熙疲憊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起來,她調整了下唿吸,繼而緩緩把視線轉向掛滿夜露的洋槐,她的聲音穿過風再次抵達他的耳中那聲音依舊是冷冷的。


    顧北溟怔怔的望著她,他的眼神極度不自然,他別扭著臉不去看她。


    "我,我會自己處理的。"


    他吃力地開口說道。


    接過冰袋後,顧北溟立刻迴到車裏。但當他的手輕輕敷在冰袋上時。紅腫的掌心開始刺痛起來。


    "手拿過來,給我看看。"泰熙什麽也沒有接下去說,她隻是讓顧北溟將身子轉向她。“不,真的不用麻煩了。“顧北溟匆忙的說道。


    “不麻煩,畢竟都是因為我,你才這麽不小心的,剛剛在一個人去往學生家裏的路上我還在不斷反思自己,抱歉,最近弟弟欠債的事一直讓我惶惶不可終日。所以,我臨下車才說了那麽些傷人的話,幫你冷敷就當是我的致歉了好嗎?“


    顧北溟輕輕握住申泰熙托著冰袋的手。“啊!“他又恢複了愁苦的臉色。


    “喂,你怎麽跟我弟弟似的都在彎同一個套路,他每次就這麽詐我。要不是我對他的套路免疫,或許在你這,你還真能用拙劣的演技蒙混過關。“


    申泰熙輕輕的將他的手抬到顧北溟眼前,掌心雖然還是很紅,但那些帶著淤青的暗痕已經漸漸消掉,就連掌心凸起的腫塊看起來也有些消腫了。


    顧北溟看了看手,然後從車子裏掏出手帕擦了擦。


    “對了剛剛聽你說你的弟弟在外麵給你留下了個爛攤子。現在怎麽樣,欠款還清了嗎?“


    “別提他,我這最近不斷加課就是為了這筆帳。我倒是希望他能和小學校園裏不良少年那樣隻是一味沉迷網絡遊戲。不花錢隻是耗費精力的玩遊戲。“


    申泰熙的眼睛裏好像有無數要傾訴卻無處傾吐的心事。


    “你看我給你包紮了一下。“申泰熙看著纏在顧北溟手上的彈力繃帶,她哽咽難言了好久,最後她用暢快的倦容代替落寞的愁容。


    "嗯,纏得不錯,我感覺自己的手上有一支白玫瑰。"


    皎潔如水的月光下,他揚起一抹發自內心的天真笑容。


    告白恍若昨日,而現在,現在呢。


    他,他真的不需要我了嗎?


    顧北溟,再見了。


    泰熙在心裏暗暗的向逝去的自己告別。


    那個自己即便被生活虐得百孔千瘡,但有顧北溟給予她最後的那抹快樂與純真,她才不至於心力交瘁。


    曾經的歡愉如今就好像與她相較天涯,那種苦澀中略帶溫存的感覺就像投射在暗夜的燈光令人迷惘卻又夢幻得讓人抓耳撓腮無法觸及。


    “想要好好活下去其實很簡單,隻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不要對未來抱過高期望。第二也不要對未來氣餒。隻要你的用心讓她看見,生活就會以同樣的方式迴報你。要知道壞日子熬到頭,壞無可壞的時候,好日子也在不經意的跟你招手了。”


    申泰熙正在發愣,顧北溟微笑著迴過頭,他看著泰熙像銅像似的坐在那裏,他輕輕揮了揮手,“怎麽,受了什麽刺激,看我能不能給你想想辦法,要知道我的獨立生存能力可不是尋常人能比的。”顧北溟隨著她的視線使了個眼色。“怎麽還心不在焉的?看來你弟弟這次一定闖了大禍。”


    一向喜歡裝出一副盛氣淩人姿態的申泰熙忽然變得沉默了。那一刻沒有父母依傍的孤女麵對身價數億的財閥人家時自然而然的從心裏產生的自卑和莫名的憤怒交織在一起。她尷尬的笑了笑。“你給我想辦法,你的辦法恐怕是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無法使用的吧,欠債要用錢的。要知道一千個我也不抵半個你。我時常在想若星河能像顧北辰那麽懂事該有多好,雖然顧小少爺有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但至少那孩子有底線,知道什麽地方是萬萬不能觸碰也斷斷不會上前半步的。”


    申泰熙心裏突然湧現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心中那種不可言喻的感情,正被撕成一片片碎片。不知不覺中累積在心裏的一些東西,突然間崩塌。


    “謝謝你的開導,讓我知道禍不單行也有她的理由。可能是我不夠熱愛這個世界,所以永遠都看不到美好的瞬間。失意時就是將光含在嘴裏都會化掉。你知道嗎?負累就是負累,你再對生活報之以歌,她也不會招招手告訴你之前的種種考驗都是開玩笑。”


    顧北溟的心情瞬間沉重起來。


    背光的駕駛座裏他的身形顯得格外黯淡,可他深邃的目光仍凝視著她。


    “你說的是真的嗎?做數嗎?可是我從未傷害過誰,為什麽,每每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我身後始終空無一人。我就像大海裏的孤島,就像綠洲裏最無人注意的一寸沙漠,為什麽我怎樣努力都沒有結果,在這個世界上比起從未引起注意,被注意之後的冷眼才是真正的冷漠。”


    申泰熙再次抬起低垂的視線,跟她目光相對。她和往常沒什麽兩樣,我看了看她,想起了那天她在倉庫裏絕望的悲鳴,感覺像在做夢似的。


    但這場噩夢越朦朧莫測就越是逼真。


    顧北溟目不轉睛地盯著申泰熙,這時,泰熙開口說道。


    “父母在我九歲時候就因車禍過世了,那會兒我還小,還沒有賺錢生活的能力,我還記得我背著弟弟繞著a城一圈又一圈的跑,好容易找到了舅舅家,結果他指著鼻子說他根本不認識我們,倘若我們再這麽貿然找來,就要送我們進橘子。”


    申泰熙望著顧北溟,她的胸口急促起伏下,她氣喘籲籲的慟哭著,那一刻熱淚盈眶的她眼睛裏依然綴滿了難言的哽咽,即便落在陌路人眼裏也是無垠的悲涼。


    她假裝漫不經心淡淡的說。其實,她不知道她的臉孔已經開始變得扭曲。


    那一刻顧北溟似乎明白了,原來她身上帶著的那抹淡淡的疏離感並非是自我封閉,而是一層澄亮的保護色。


    她擦了擦依然流不停的淚水。


    “你能想象到失去至親又被同樣至親的人趕出家門的絕望嗎?喪家之犬,是喪家之犬啊。”


    她失聲了片刻,而後死死的捂住嘴巴將顫抖的身體瑟縮成團。


    那一刻,顧北溟的瞳孔不斷收緊。他心疼的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泰熙的背,他試圖安慰她。


    但看著她臉頰處不停的流淌著豆大的淚珠。


    顧北溟忽然不知所措,泰熙慢慢抬起頭,她通紅的眼睛中有不加掩飾的悲傷。


    她佯裝嬌笑的看著她,下一刻她急忙忍住淚水,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拜托你,你誰都不要跟誰說,我這個人臉皮薄,最討厭別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哪怕我真的不濟,可我依然走過別人沒有走過的路,我吃了不同尋常的苦。我,我很討厭別人假裝同情我然後到處潑髒水。那樣還不如敞開一切的當著無數人的麵罵我個狗血噴頭。“


    “但是你,你能不能替我保密,答應我過了今晚,忘記我狼狽的模樣。我真的,我真的很累了,我快支撐不住了。”


    她將頭再次埋在啢褪間,她開始不停地抽泣。淚如泉湧,越是想要忍住淚水,那淚水便越是奪眶而出,而她的心便在每一次下定決心前覺得委屈,她沒有辦法停止哭泣。就像顧北溟無法釋懷的難過揪著他的胸口,讓他心如刀割,可他就是不能自勉的走出那一步。


    顧北溟心裏泛起陣陣酸楚,他看著滿臉淚痕又幾乎坐立難安的泰熙,他輕輕擁住她的肩。


    白霧般的水花成股流下,與夜暮同色的勞斯萊斯在無人的街道迅猛飛馳。


    “謝謝你,謝謝你送我迴家。”


    申泰熙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認真的望著他。


    “迴去吧,晚安。”


    車門緩緩推開,她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向公寓樓。


    高跟鞋踩在明晃晃的積水上,每一個腳印都仿佛勾勒出片片銀色的弧線,就像油畫裏的少女悄然來到神秘的塞納河畔。


    就連無意間碰到她飄逸長發的低矮枝椏間沁著清晨的露珠裏都沾染了層迷離的玫瑰蓓蕾香氣。


    “對了,顧北溟,謝謝你送給我一個美好的夜晚。good


    ight!”


    她有氣無力的笑著,清澈的眼睛就掠過海麵的清風一般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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