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鎣隻是一方世外桃源,雖然美麗不可方物,但是,終究隻是裏麵的世界。


    從小,她對外麵的世界,是向往的。


    老宮主口中的世界,和她從前知道的,是不一樣的。她也曾是從外逃迴來的,所以她更想知道,老宮主口中的九州大地,到底在哪裏。


    隻是老宮主,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了。


    南煙門,必須付出代價!


    呂裳在暗暗發誓間,也便睡熟了。


    夜間的碎翡宮外,似乎還有殘影在試探,但尖利的幾聲鳥鳴之後,通通沒有了蹤跡。


    那些試探的精甲瞬間銷聲匿跡,連給蘇閣老帶迴消息的能力都沒有,個個身中金羚羽,在寂靜無聲之中,痛苦的死去。


    這邊的蘇暗端在等了兩柱香之後,大概料到了結果,下意識又捏碎一隻夜光杯,心中也不安起來。


    經此一試,碎翡宮暫時是不能動了。


    聽聞西域茅茨道人突然出世招收弟子,茅茨空穀素來供奉一種神物,據說能給予人神奇的力量,若是有了它,那金羚羽,又有何懼?


    蘇閣老咧嘴一笑,心中蠢蠢欲動。


    是時候迴去看看了,嗬嗬……


    當晚,南煙門有一暗衛,徑直走西域,風風火火闖進茅茨一處煙花樓,跪地仰拜一位春色女子。


    那女子,生得是傾國傾城,花容月貌。杏臉桃腮,柳葉眉,芊芊玉指,右手正輕搖一把圓綢扇,碧藍的緞麵,碧藍的流蘇,左手呢,正欲托起一隻茶杯,但見來人,便放了下來,用一貫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跪地之人,輕啟丹唇對那暗衛道:“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既然迴來了,就留下來吧。”


    “是!”那暗衛迴道,接著便隱入瑤樓,不知所蹤。


    女子嘴角勾起一個好看又醉人的弧度,剛剛那句話,既是對暗衛說的,也是對那個人說的。


    今夜月明星稀,依舊磬音嫋嫋。


    瑤樓的女子,大多白天在郊外安睡,夜間才被接到此地來侍奉客官,所以整夜裏,瑤樓笙歌不停,極為奢靡。


    你,終於還是要來了。


    女子想。


    瑤樓大堂此時正是酒醉金迷的時刻,處處騷客名爵,或斜塌在椅子上看樓女之舞,或有佳人伴其左右侍奉茶酒,無一例外,都保持著一種老道嫻熟。瑤樓舞女盡情聲色的旋轉跳躍,瑤樓歌女滿懷激情的彈唱,瑤樓客官醉生夢死的吆喝,一切都是那麽尋常。


    大家正沉迷著,瑤樓竹台上酣暢淋漓的歌舞,卻戛然而止。


    舞女退罷,歌女們自覺的往台側靠,讓出來整個竹台。有會來事兒的歌女,立馬對同伴點個頭。僅使眼神,眾女便了然,另一曲天籟,如約而至。


    如林中簫聲,綿綿柔柔終卻有石破天驚的力道。好似春雷乍醒,還不忍,又好似戰場嘶馬,卻道輕。隻是一個前奏,便贏得所有人的舉目和注意,大家齊齊看向竹台,眼中皆充滿饒有興趣之態。


    席下有見多識廣的騷客,在看到漫天紛紛揚揚的藍星花時,便激動直唿:“是淮上姑娘!!!竟然是西繡娘子!我真是三生有幸!太好了太好了!”


    那人說話間,便有聽到的,立馬站起了身來,席間原本有幾個頗有見識不在意的潑皮,也在一瞬間起身迎接,道是迎,實則是敬。


    藍星花落地,卻還不見來人,此時歌女們的琴聲愈發緊湊,揪著一眾看客的心,霎那間,便有飛綢從兩邊橫飛,接著軟綿綿的落地,紗綢飛揚間,一個巨大繡球模樣的東西悠然滾上台來,紅藍二彩,相襯一絕。


    有見識淺的便皺著眉頭,但知道的便齊齊鼓掌,心中想到今日是來著了,激動之心難以言表。


    果然,琴音化柔間,一名絕色女子破球而出,立馬喝得滿堂彩。


    淮上身著豔鳥服,是一種舞女們專用的服裝,雖稱豔鳥服,卻也不是染著百鳥朝鳳,隻是一種露出肚臍、肩胛、手臂和大股的異服。


    淮上的那抹藍色,幾乎具有吞噬人意誌的本事。席間有個被狐朋狗友硬拽來的書呆子,此刻卻看得如癡如醉,孔孟儒老全然拋卻腦後,今日方知癮欲是何物,木然間,拽同伴的衣袖支支吾吾道:“這……這西繡娘子道是誰?”


    同伴解答道:“秦兄,這就是瑤樓名女——淮上啊!”


    書呆子望眼欲穿間,輕呢喃:“我方知是淮上,可淮上又是誰?”說話間,他也已然站立,直勾勾的盯著西繡娘子,方西繡娘子使了個眼神,正巧對上他,那一抹柔媚,將他醉得神魂顛倒。


    同伴戲謔秦桑道:“這淮上姑娘啊,林林總總登竹台的機會屈指可數,但就是那一個手掌就能數出來的場子,硬是打出了西域舞娘的名聲,誰都不及一二啊!這單單舞美也就算了,偏是那麵容,也是世間少有,讓人一睹而過目不忘啊!接著便是琴棋書畫藝,茶酒女工球馬,是樣樣在行,那是比男人都還厲害,卻依舊柔情本色的主啊!”


    從同伴的數個“啊”中,秦桑大抵能感受到一般人對她的追求,便更對麵前的美人不勝自喜了。


    如此佳人,得之……不敢想不敢想啊!


    呂裳未等及登上姐姐的掌宮女之位,便匆匆忙忙離開了碎翡宮。隔天,幾個宮女夥著夥計正準備去找她麻煩,教訓她多管閑事的時候,卻隻發現了一封書信。


    身為幼宮女,碎翡宮名義上也還是她的,雖然一直被剩下的宮女轄製,但她們最終也是沒辦法跟仙澤外界交代的,自己這一走,反倒是件好事。


    她在信中說,自己尚且年幼,將以幼宮女的身份繼續鍛煉,不日道成迴華鎣山,方才擔得起碎翡宮的掌宮女。


    闕氏夫人憤恨不平的連著信拍在桌子上,大罵了一句“小畜生!”


    原先她想的是,掌宮女花櫻遇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小翡不過是一個牙牙兒童,至於呂裳,平時為人性格就軟糯怕事,稍稍嚇唬,就可以逼她退位,接著讓自己的親女兒紫藤當上掌宮,可保後事無憂。至於一直犯難的南煙門,眼瞅著怕是沒有再來打攪,怕是已經找到了想找的東西,也無甚怕。


    這丫頭可好,留一封信一走了之倒也就罷了,還防賊似的,複撰了一封去青煙台。那青煙台是什麽地方,評定仙澤名榜的地方,他們一知道,誰還敢明目張膽不顧風聲的亂來。


    如今世道風聲如此之緊,原先煙雨閣分裂,就已經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危害,那分出來的南煙門如此忌憚碎翡宮,也不過是害怕名不正言不順,反遭倒戈,自己這邊,不能再踏入後塵。


    闕氏夫人暗暗忍下一口氣,心中憤懣道:“這小蹄子迴來,定要她好看!”


    紫藤姑娘也是少見母親如此發火,原先告狀的洋洋得意之興奮也有些被強製收住,站在闕氏身側,不敢多發一語。


    此處好,風景舊曾諳。


    駱烈在前麵領著小翡,東竄西跳,一會兒看馬戲,一會兒看珠錦,路市中有狗就攆狗,有空隙就鑽,呂裳在身後看得目瞪口呆。


    這小兔孫,才幾日功夫,就跟這猢猻親近得不得了,把自己這半個親人倒拋卻腦後了?


    一長一少,歡蹦亂跳倒是輕鬆,再看自己手上抱著的滿滿當當的不知道名字的玩意兒,把二人丟在半道的心思都有了。


    “宮女奶奶!你快跟上啊!”小團子見呂裳隔了好遠的一段距離,便抽空喊道。


    呂裳被累得直喘氣,心裏道:“你個小兔孫倒是輕鬆,也不看姑奶奶我……”雖這麽想著,但腳下的步伐還是加快趕上了二人。


    呂裳走上前,瞪了駱烈一眼,將手裏東西全部拋到他懷裏,順便牽迴小翡,對他說道:“你道是比小翡還貪玩,這一路,你見過她央什麽玩意?你自己倒買這麽一通,有病吧你?自己的東西自己拿著,累死我了!”


    接著又稍溫和的蹲下來對小翡說道:“阿翡啊,在西域呢,就不要叫我宮女奶奶了知道嗎?你記得你碎翡宮的老奶奶嗎?”小翡點點頭,呂裳接著說:“如果她發現我們在此處的話,一定會抓我們迴去的,我們不能讓老奶奶知道好嗎?”


    小翡點點頭,但又有些疑惑的含著手指頭奶聲奶氣道:“我不喜歡老奶奶,但是,我該叫什麽呢?”


    呂裳一拍胸脯,道:“這樣,叫我姐姐吧!”


    小翡雖點點頭,但知道關係的駱烈卻“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好在呂裳熟練的取出銀針時,他也停止了放肆,自己捂著嘴,做了個禁言的手勢。


    複又替小翡整理好麵紗,他們這才繼續趕路。


    這裏雖是西域地界,但離茅茨空穀還有一段距離。小翡的麵容實在容易招惹是非,便給她加了一扇綢簾,擋住一部分真容。


    以前她說這個小侄女是神顏,其實也不是開玩笑,隻是自己在碎翡宮內多年,經常得見姐姐極其女兒,再加上小翡的性格的平實,倒也不覺得驚豔,但若是外人,恨不得掐壞了她的臉,也要看看這個小團子是不是真的仙女。


    麵容姣好本不是壞事,可大多數東西,一旦過於完美無瑕了,便總有人想毀掉它,即便是沒有毀滅的心思,羨慕嫉妒之意,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難免,自然,也是能衍生出一些恨意的。總之,她不是個愛招惹是非的性子,便也警惕些好。


    呂裳對華鎣山之外的西域,並不熟悉,但駱烈似乎挺熟的,風風火火帶著兩個女子,就進了瑤樓。


    剛走進門裏,察覺到不妙的呂裳就用銀針抵著駱烈腰處軟-肉,喝道:“你竟然帶我和小翡來這種地方,你找死嗎?”


    駱烈第一次自己挪開銀針,笑道:“你別著急啊,我在這瑤樓有住處,若是去別處,你可安心?”


    “我安心得很!”呂裳說罷,拉著小翡就準備退出瑤樓。


    但前行的步伐,卻被小翡另一隻被駱烈攥住的手止住,她正欲動武時,駱烈求饒道:“姑奶奶們,你好歹看一看再走,這瑤樓也算西域名樓,斷不會出現你想的那些,我住瑤樓中,也不會如一般騷客般輕浮,就算是為了小翡,這地方,也比一般客棧安全。”


    呂裳知道駱烈的能力。


    若他真不是南煙門的人,憑他那日能隨便逼退南煙門半百的精甲來看,他會是自己和小翡二人一個極好的庇護。


    又聽他說自己就是駱烈,那憑借青煙台的排行,這仙澤大地第一的人物,還有什麽好說的。


    就算這些她全然不相信,她也得考慮小翡的安全。前有南煙門,後有闕氏夫人,她自保雖不在話下,但小團子……


    呂裳轉眼看看被倆人拉在中間,正不知所措轉動眼珠的小翡,咬了咬牙,那就算了吧!看看這瑤樓裏,人人舉杯敬茶的樣子,也真不似一般見聞中的那樣。


    她先脫了手,說道:“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暫時就歇在瑤樓。”


    駱烈聞言,嗬嗬一笑道:“好嘞!姑奶奶!”


    呂裳瞥了一眼,催促道:“還笑什麽笑,帶路啊!”


    這一吼,倒是將周圍正專注飲酒暢聊的客人們給嚇了一跳,一個書呆子硬是被手裏的茶嗆得直咳嗽。不過,往這邊看了一眼,也沒什麽稀奇,便轉迴去繼續跟同伴碰杯。


    呂裳也自覺刻板無情了些,在駱烈帶路去安置的時候,也有意收斂了冷漠,少說了話。


    這邊,連來了幾天,也沒有再次見到西繡娘子的秦桑,和朋友對付了好幾杯茶以後,忙攥著一個來奉茶的丫頭打聽:“敢問姑娘,可知道淮上姑娘?她今日,在嗎?”


    那姑娘大抵一天要應付成百上千個問這個問題的看客,也不覺得驚怪,隻依舊一邊穩穩的摻茶,一邊冷靜迴道:“這位公子,西繡娘子,可不是我們這些丫頭能隨便見的,公子若是想見,便常常來瑤樓作客,興許哪天就再碰上了呢!”


    秦桑聽罷,失落至極。


    正欲又問的時候,那丫頭卻狡猾的避開,給別桌的奉茶酒去了。


    畢竟是見慣了場麵的人,知道該怎樣擺脫麻煩。


    旁邊好友見了,也知他心事,便安慰道:“秦兄好逑之意,我們都明白,是不是?”說話間,忙有一桌的其他友人點頭應和,他便接著勸道:“隻是……這西繡娘子,畢竟不是池中之物,秦兄還是要慎重啊!”他說話間,舉杯對秦桑。


    秦桑手裏要端過去的茶杯,在聽完這句話的時候,乍然撤迴,換而捏上一旁的酒杯,和友人碰上之後,一飲而盡。


    一滴不剩喝完罷,不再說話。


    一桌的友人見此,都暗自歎歎氣,但也不再勸了。


    秦桑這連酒都突然碰了的架勢,也是他們從前所沒有見過的,方愧疚那日是玩過了火,不該拉著秦兄來瑤樓。


    流連慣了煙花巷的人,雖樂於追逐風華,但也最為無情。仿佛那跳藍繡緞舞的西繡娘子,隻是獵奇趣味,若有一日,她真成了自己的娘子,自己也未必會加倍嗬護、去珍惜。


    所以,他們並不能理解秦桑眼裏的那抹驚豔意味著什麽。


    卿不見佳人時,不知將為誰勤勉一生;


    今卿見佳人,方知,佳人,便是心上人。


    一見誤終生,大抵如此。


    從前,秦桑隻求功名,從此以往,他那朽木上,多生出一朵藍星花。


    呂裳一行人在瑤樓安睡了一晚。


    兩天。


    三天。


    四天。


    到第五天的時候,呂裳便有意離開了。


    此時的小翡,也不再央著留下來和瑤樓的漂亮姐姐們戲耍,轉眼也要到茅茨空穀開穀的日子了。


    其實,她還是舍不得走的。


    住進了瑤樓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個叫駱烈的家夥,跟瑤樓的老媽媽錢婆,是極好的。


    這錢婆待人和藹,呂裳住下來之後,常細心的關切。


    時而送送棉絮,擔心初秋的風,將小團子的夢給擾了,時而又送來鮮魚豆腐湯,給孩子解解饞,也給自己暖暖胃。


    呂裳十分感動。


    好像就是姐姐在的時候,也很少受過這樣的照顧。很容易,就沉迷在這樣的溫暖裏。但畢竟,自己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完成,斷不能一直待在瑤樓裏打擾。


    今晨起後,她便推開門找小團子。


    方看見她照例在樓下被幾個小姐姐逗得花枝亂顫時,便自己貼著欄杆,欣慰的笑。


    早先是有跟她不對付的丫頭,雖不認識,但看到自己跟駱烈親近,怕是心裏嫉妒,一直暗地裏較勁兒,呂裳全能看清楚,隻是不說罷了!


    前有一日,那丫頭闖進我的房間,看到了還未及帶上紗緞的小翡,竟驚唿起來,被她樣子萌得不要不要的,一顆爆炸的慈母心,竟然瞬間被瓦解,也連帶不記恨我了。


    果真愛屋及烏,是有道理的,這樣想來,宮女奶奶還得靠你混呢!呂裳看著樂開花的小翡,心裏想道。


    幸好,這瑤樓白天裏不迎客,隻有一些使喚的丫頭忙活,萬一有人來的時候,丫頭們也很自覺的將團子藏起來。


    不然,她非得被拐了去不可!


    駱烈方推開瑤樓大門,隨後正拎著一隻布袋,對樓上的呂裳笑,立馬就被一旁的錢婆給拉進靠門的屋子裏去了。


    錢婆坐定,神神秘秘又語重心長道:“小駱啊,這小裳跟我打招唿,說要走了,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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