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謫仙官,本不是犯了什麽天大的錯事才被流放到鬼城樓蘭來,而是單純的業績不達標,所以懷舉仙帝還算仁慈,並沒有扣去他們全部法力。


    隻是,當他試圖挪動離自己一丈遠的一個茶杯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一個極煞的地盤上,根本施展不了所修的仙法,那茶杯抖抖搜搜的,自己嗝屁摔倒了地上,就再也沒有起來。


    玉清上仙:“……”


    在極樂殿的這幾天,他已經憑借自己幾百年前在天界混吃的本事,大概了解了一番這座極樂殿的主人——鬼殿之主吟式微。


    玉清上仙從前也算是見過不少鬼,大大小小,從窮煞到極煞,也都有幸目睹,他們什麽模樣,什麽狀態,自己太清楚不過了。


    他剛來樓蘭時便好奇,自己躲在虛鼎裏避世不過百八年,鬼界如今行事作風,為何如此巨變,規矩得簡直比神天之上還成體統!


    哪裏還有從前的半點影子!


    後來才聽一個鬼使兄弟說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從那個叫吟式微的極煞降臨之後,才改變的。


    這個極煞,似乎有潔癖一般,容不得鬼界藏汙納垢,偏偏是一鞭子韶華,將手下抽了個遍,這才致使鬼界變得規規矩矩,不敢造次。


    不過,他也說了,自己隻抽鬼城一座城,外麵的風評,不必如此統一,有時見見不一樣的世界,也好。他隻覺得,自己待著的地方,不能亂了。


    說起來,倒對這位極煞,好奇起來了。但聽鬼使們說,這吟式微出門在外,一時半刻根本不會迴來,玉清上仙好奇,便逮住一個鬼使詢問。


    “你們這極煞大佬,常常不在極樂殿?”


    “害,哪裏是不在,是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去北寒川住一段日子,一個月之後,才會迴來。”


    “北寒川?”


    “是啊,你還不知道吧?”那鬼使說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也對,你都被神天之上送下來做鬼奴了,一定混得差,恐怕是不知道這北寒川是個什麽模樣……”


    玉清上仙:“……”


    混得差,也算正解,被神天之上送下來當鬼奴,也是事實,無可反駁。


    隻是,他當真是知道北寒川是什麽模樣的。


    當年,鸞帝風鶴帶領一眾八百餘仙家,去北寒川堵先帝爨白的時候,他有幸是那八百仙家中的一員。


    北寒川原是不毛之地,但在爨白現身之後,那裏曾爬滿千條藤,綠意盎然,隻是後來,伴隨著爨白消亡,那些千條藤化為灰燼,北寒川又重迴原貌。


    後來,神天之上掌理天貌的造象閣,還在北寒川腹地四周,布雪填霧,以致其風雪飄搖,濃霧深鎖,生人難進。


    吟式微能去那種地方瀟灑,也是刷新了他對這個極煞的認識。


    不過,像極煞那種層次的妖物,可能開墾荒原也是一種樂趣吧,要不仙帝爨白為什麽也愛在那個地方坐鎮?


    玉清上仙在極樂殿一呆就是半個月,才逐漸適應,慢慢恢複一點法力,雖然不多,但挪個杯子,倒個茶,將掉在地上的掃帚撿起來,或是跟神天之上通個靈,努努力還是可以做到的。


    他盤坐在簡陋的竹床上,雙手平攤在腿上,等他咬著牙,表情扭捏著聽到零落那邊的聲響時,不免皺起了眉頭。


    玉清上仙驚訝問道:“神天之上在幹什麽?這麽熱鬧?”


    零落那邊的聲音似乎略帶醉意,迴答道:“是玉清上仙呀,好久不見,諸仙正在神殿辦慶功宴呢!”


    玉清上仙照例客套道:“神殿的慶功宴?那定是誅了哪方的妖孽,不知是哪位仙官所為呀,真是恭喜了。”


    零落那邊,卻幽幽傳來迴答:“非也~非也,上仙錯意了。”


    玉清上仙忙問:“那是為何?神殿一向是懂得禮數的。”


    零落則迴答:“是為將上仙一等人送去鬼城樓蘭之樂……”


    玉清上仙瞪大了雙眼,道:“你說什麽?”


    零落又複述了一遍,道:“為參與商仙官送玉清上師一等人下鬼城而辦的慶功宴。”


    玉清上仙心灰意冷,道:“呃……可是鄙人下到樓蘭已有半月餘,何至於現在才……”


    零落語氣裏的醉意更濃了,但還是極力克製迴答道:“上師言重了,是辦了足足半月有餘……”


    玉清上仙:“……”


    參與商是吧?你奶奶個孫兒!


    玉清上仙泄憤間,正想問點別的什麽事情,但掌心間那一點光亮,在刹那間搖擺了一下,熄滅以後,就再也沒能燃起來。


    還是不行,極樂殿的陰氣,極力抵製著自己神力,剛剛那一問,已經耗費了近日剛剛恢複的那芝麻粒兒大的法力。


    他口幹舌燥,伸出手,準備喝口水,但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無奈的搖了搖頭,自己走到了離他一丈遠的桌子上,端起水,一飲而盡。


    剛剛和零落通靈時,本來還想問問看仙帝懷舉對他一行人的態度,現在看來,是真得繼續留在極樂殿不可了。


    “快快快!這邊殿主快到門口了,還不趕快些……”


    “來人啊,快來人幫忙!”


    “動作都快點,殿主迴來責怪的話,你們可是受不了那一鞭子韶華的……”


    玉清上仙正想著法兒的漲些法力的時候,外邊兒卻突然一陣躁動,他本想看看是怎麽迴事,連帶著也被喊去幫忙。


    到了大殿正門才知道,原來,是那個傳說中的極煞,提前迴來了。


    忙有一群鬼使在大殿的龍椅前,支起一架火炭床,那床很大,足足可躺下兩人,興許是鬼使們不愛見火,便挑揀他們這些謫仙官去做。


    等支好炭床,他們在旁邊站著,卻有一群小鬼,被鬼兵們送到跟前來,玉清上仙還來不及細想,就被接下來的情境驚呆了……


    那些小鬼被領到炭床前來以後,竟直挺挺就躺了上去,炭火把原本的皮膚燙出一塊又一塊的烏青,那些小鬼竟然滿麵笑容,一片享受,還覺得是個殊榮是怎麽迴事?


    就算是神天之上的大羅神仙,置身於這樣的炭床之上,雖不會置於死地,但也不會好受,這些小鬼們卻好似極歡喜般,追逐打鬧著要爬上去,個個擠眉弄眼的諂媚,看得他一驚。


    “恭迎殿主!”


    “殿主上!”


    一片傳達聲響徹大殿,眾鬼叩拜在極樂殿之中,個個埋著頭,不敢作聲,就連千條藤上平時歡蹦亂跳的小綠娃娃們,也都齊齊的站在一堆,恭迎來人。


    玉清上仙被一旁好心的鬼使拉拽跪地之後,忍不住抬頭瞅了一眼來人,嘴裏還念叨了一句“吟式微?”


    這一抬頭,一抹綠影直送眼瞼。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極煞,也是他在虛鼎中避世多年以後,見到的第一個……堪稱熟識的麵孔。


    傳聞,這個三界之中唯一的一個極煞,手持鬼鞭韶華,一鞭子下去,便可滅掉一座城。


    玉清上仙想,他怎麽也算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要麽三頭六臂,要麽奇醜無比,肯定跟那個所謂的神殿新貴參與商有得一拚,可曾想,卻真是天差地別。


    雖然他還沒見過那個什麽狗屁新貴,但他清楚,無論是誰,跟他比,都是天差地別。


    吟式微緩步走進殿內,一襲墨綠長袍加身,詮釋主人風範。舉手投足,雖充滿繾綣之意,但那一層不可冒犯的威嚴,卻始終縈繞身側,讓人望而卻步。


    他的臉……


    玉清上仙驚住了,正欲低頭躲避目光的時候,卻突然意識到,如今他們一群謫仙官已然都被扣上一麵黑罩子,讓人根本看不清具體模樣,才又放心的抬起頭來,繼續盯著他。


    隻見他那輪廓深沉的臉上,於右眼下,如淚痣般,生長著一朵緋紅的桃花,那桃花灼灼其華,此時正纏綿的舒展著花瓣,似乎有些慵懶之態。


    但在他的臉上,卻是極其的應景。


    他雖著墨綠寬袍,但隱約可見身形修長,他雖氣場強大到不可冒犯,但卻麵容繾綣,那一張如同女媧炫技般造出來的麵容,簡直是人間少有,雖已成男子模樣,但仍可見少年意趣。


    隻是,當他走到大殿龍椅前的時候,卻突然一怔,隨即,一團殺氣,以玉清上仙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至整個大殿。


    隻見他揚袖坐上龍椅,手放在心口位置,眼神近乎玩味的盯著那群依然在火炭床上諂媚般搶著躺上去的小鬼,右眼下的桃花開始變成兩朵,三朵,五朵……直至充斥半張臉,連同他那整潔光滑的墨綠寬袍上,也開始揚起花瓣時,在場的鬼使們幾乎要整個俯拜在地上,個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啊啊啊!!!”


    一片尖叫聲劃破大殿,驚得千條藤上的小綠娃娃們四處逃竄,鬼使們叩地謝罪,已然個個抖得像篩子一樣。


    再看向之前的火炭床,哪裏還有小鬼的影子,隻徒有一些還沒散盡的灰燼,在火焰上方騰起,又落下,似乎連飛揚都不敢。


    “主人饒命啊!饒命啊!”


    鬼使們齊刷刷的跪成一排,連他,也被拽著跪倒在跟前,在場的所有鬼,沒有一個還站得住。


    吟式微那幽幽的聲音從上方傳過來,雖然很輕,但卻充滿殺氣。


    “誰準備的?嗯?”


    “主人饒命啊!是我……是這群謫仙官準備的!他他他們說剛來大殿,要要要要給主人準備個好東西……”


    玉清上仙不可置信的盯著前方瞬間改口迴話的鬼使,心想不妙,這是幫忙幫到刀口上了?


    “哦?是嗎?”那抹綠袍的主人勾起嘴角。


    “是是是的主人啊啊啊!!”


    玉清上仙正擔心背黑鍋的時候,擠了個眼神向上看去,剛剛那名謊稱是謫仙官的那個鬼使,已經被掐到了空中,此時肚子渾圓,似個皮球般,還在不斷的鼓氣,臉色已經不知道綠成了什麽樣子,當下,吟式微一個響指,那鬼使便如同脹氣的青蛙一樣,自爆了……


    連同他一起爆的,還有之前叫他們一行人來幫忙的幾個鬼使。一瞬間,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徹大殿,五顏六色的血跡噴灑一地,那些原本高高看戲的小綠娃娃們,一哄而上的去_舔舐那些血跡的時候,他們坐下這些鬼使,跪得更低了。


    經過這一番動怒,這鬼王算是暫時止住了殺氣,繼續懶洋洋的躺迴椅子上,在這前前後後,玉清上仙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終沒離開過自己的胸口,不免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北寒川一行,他受了傷?


    但想了想,又覺得好笑,這天下,還有能傷到極煞的人物?


    “你們就是那老不正經送下來的?”


    “是,主人,神天之上神殿一共送下十二位謫仙官,全數安置在走馬殿,聽候主人吩咐!”他們中沒人迴話,迴話的是一個管事鬼使,也正是那日將他們領進殿內的人。


    “行,都退下去吧~”吟式微說話的聲音始終拖著一些鬼魅的尾音,讓人聽著不寒而栗。


    “是!”


    眾人領命,玉清上仙一行人不知所以然的也準備離開,這在殿中半月有餘,眼前隻能盼著不被磨成粉末被這傳說中的極煞給爆了,就已經是萬幸。


    低調做鬼,以免成聻。


    “等等,你,留下。”那近乎玩味的聲音,又傳過來,所有人的腳步,都是一頓。


    玉清上仙轉身,一根修長的指頭,連著主人那雙不知意味的眼睛,直直的指向自己,他略一側身,那手指也不厭其煩的跟著挪動,把周邊看他不識趣的鬼使嚇得又是一臉鐵青。


    認出來了?


    不會啊,他如今帶著這個黑麵罩,渾身別說有什麽仙氣,鬼氣倒是有一點。況且躲在虛鼎中多年,就是自己,也不見得還熟悉自己的樣子,一個凡人,能看出什麽?


    “你,留下,掃了,再迴去。”


    “唿~”玉清上仙鬆了一口氣,看來是自己多慮了。忙有鬼使幫他遞過掃帚,他現在沒有法力,隻能實打實的掃,這諾大的極樂殿,也是個麻煩,同伴皆對他投過同情的眼神,然後……急忙跑了。


    這極煞也沒有急著迴去,隻遣散了殿中人,依舊懶洋洋的躺在椅子上,玉清上仙所到之處“唰唰唰”,倒也沒打擾到睡性正酣的吟式微,多掃了幾眼,他便也專心的掃自己的地去了。


    隻是他一直好奇,那極煞為何,始終捂著自己的胸口。看他幾乎要從斜塌的椅子上滑下來的時候,玉清上仙順手接住了他,將他往上邊兒挪了挪,鬼使神差的,又不知哪裏尋了一件毛毯,竟然給他蓋上了。


    “也不知你這極煞是怎麽修成的,這般不會照顧自己……”玉清上仙邊拖著毛毯,邊嘀咕。


    做完這一切,他正欲離開,繼續去打掃,可誰知,一個照例冷冰冰的聲音,幽幽的從身後傳來,他的手腕處,也多了一絲涼意,當即心下一咯噔。


    那聲音幽幽道:“你還想去哪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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