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持續到了第二天淩晨。


    天將將初亮,陛下和我們一行人迴到了平時的宮殿群中,感覺仿佛從地獄迴到了人間。


    “皇後趕緊迴去歇息吧。今天傅將軍和匈奴的人進京,還要你替朕去處理。”他神色平靜的說。


    我擔憂的望向他,他眼中布滿血絲,眼底的青黑和眼中疲態讓我並不放心的下來。我想勸他幾句,張了張口但終究還是沒說出來,隻餘了一聲,臣妾告退。


    迴到宮裏,輾轉反側,躺在塌上睡不著。經曆過這樣的一晚,我根本沒有一點睡意。


    我起身把枝雨喚了進來。


    “娘娘可是害怕了?”枝雨俯下身柔聲和我說到。


    她掌了一盞小燈,燈火暖暖的,我方覺有了一絲溫暖氣。


    我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她上來,她搖了搖頭剛要推辭,我皺了皺眉,撅了撅嘴,她便笑著坐到了我對麵,一臉關懷的看著我。


    “枝雨,我是有點害怕,我不是害怕那樣的場麵,我有點害怕那樣的陛下。”我把頭埋進了手臂裏。


    枝雨上前摸了摸我的頭,小時候我被爹爹訓斥了之後,她也是這樣摸我的頭,說,“小姐,雨兒陪著你呢。”


    “娘娘不必害怕,奴婢看的清清楚楚,陛下對您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我笑了笑,“怎麽會不一樣,天下人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樣的,隻不過我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又是他的皇後,看起來不一樣罷了。”


    枝雨歎了口氣,“娘娘,奴婢不敢妄議陛下,但是奴婢覺得,陛下平時對下人並不嚴苛,對臣子也都寬宥。娘娘又不會惹怒陛下,自是不用害怕的。”


    但願如此。


    我沒睡得著覺,第二天陛下對外宣稱抱恙,今天公主進京的一切事物由我和禮部尚書負責。


    我今天要著正式的服裝,我讓枝雨給我用妝粉狠狠的把眼底的青黑壓下去,可是怎麽看怎麽憔悴,我又比平時多用了些胭脂,顯得我麵色紅潤些。


    我在宮裏靜靜的等待,吃了點小食墊補了一下,詢問陛下起身了嗎,小全子說,勤政殿處,大門緊關了一夜,現在還未打開。


    來人傳報,公主已進京城大門,我起身踏上較攆,朝宮門而去。


    身為一國之母,必須行的正,坐的直,端出一個氣勢來,尤其是今天很可能會見到匈奴公主,我一想到這裏不禁又端了端架子。


    骨幹朝臣,全部已經到了,列在兩排,本來陛下應該到的,但是他今天估計是不會來了,父親在側首,我在中央,旁邊是禮部尚書。我們站在中間,靜靜的等待。


    昨天新使團已經快馬加鞭的和三哥公主匯合,一會要麵見的,就是整個匈奴使團。我不禁有些擔憂,怕他們又出什麽刁難的主意。卻聽見父親小聲地說了一句,“月兒別怕,一切有為父。”


    這一句像定海神針一樣,安住了我的心,我轉頭看向父親,笑了笑,迴頭斂了神色,注視著遠方。


    來了。


    遠方出現了飄揚的旗幟,首當其衝的是我朝軍旗,為首的一人高頭大馬。縱使極遠,縱使許久未見,我也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三哥。


    我內心極其雀躍,往後看了一眼,後麵緊緊的跟著的是一輛馬車,車的兩側有兩對護兵看盔甲是我朝士兵。車的後麵是侍從,匈奴人,再後麵是匈奴的旗幟。


    走進了我才感覺三哥的變化,幾年不見,他的臉上明顯多了歲月的沉澱,黑了很多,麵龐的線條卻英朗了不少,臂膀極寬,倒是極可靠的樣子。


    左臂上摻了圈繃帶,想來是之前在山上的負傷,我瞧瞧扭頭看了看大哥和父親,也是一臉驕傲的模樣。


    我在迴頭瞧瞧我三哥,嗯,真好。


    陛下也是長的很好看的,可是英俊有餘,威武不足,看起來像個小白臉。


    不像我三哥,俊朗不凡,一看就是絕世好男人。


    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望向他,他也看到了我和父親,有些微微的愣神,再迴過神,輕輕的笑了一下。


    我竟是有些恍惚。


    真的是物是人非了,他已經不是當初帶著我走街串巷的毛頭小子了。我也不是跟在他屁股後麵,呲牙咧嘴的小跟班了。


    他們行至麵前,他翻身下馬,朗聲道,“臣,傅衫喻,護送使團來遲,望陛下和皇後娘娘恕罪。”


    我笑道,“傅將軍快快請起,陛下今日抱恙,無法迎接傅將軍歸京,特命本宮照常封賞。”


    張公公清了清嗓子,“傳陛下旨意!”


    我們齊齊下拜,“陛下有旨,傅衫喻護送有功,於社稷有功,與朕有功。著封將軍傅衫喻為神威將軍,許京城單獨開府,黃金百兩,白銀千兩,欽此。”


    我扭頭看了看父親,父親也看了看我,我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老實說,我沒想到這封賞居然這麽大。


    封神威將軍,給單獨開府的權利那都是需要立戰功的。眼下他雖然把匈奴公主救了出來,卻也不至於有這麽大的獎賞。


    捧殺。


    這是我下意識在腦海裏蹦出的詞匯。在三哥的“謝陛下隆恩”中,又被我強行壓了下去。


    怎麽可能呢,我家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何故捧殺?


    三哥領了賞,退至一旁。緊接著就是匈奴的使團了。


    對他們,我就沒有什麽笑容可露了。


    “臣,忽爾達,攜匈奴使團及公主荷琳,拜見皇後娘娘。”


    我擺出皇後式假笑:“使臣請起,一路上風餐露宿,辛苦了。”


    “皇後娘娘這話是何意?”那個使臣笑著說,“貴朝的風土人情一直令在下向往。”


    “不過,這一路上,的確是辛苦的很,畢竟,我們匈奴連著送了兩對人馬過來,辛苦的不是我們,是我們那些葬在貴朝迴不去的人們呐。”說完笑挑釁的笑著,捋了捋他的胡須。


    幾個意思?不就是說山匪劫道的事嗎,重提這件事,怕是不想善罷甘休了。


    我有些微怒,剛要開口,父親就說話了,“使臣這話倒是提醒本官了,匪患一直是我朝心病,不是因為我們剿滅不了,是一直不知道位置何在,倒是貴國使團的衛兵,能瞬間被我朝山匪洗劫一空,看來,我們的剿匪力度還需加強啊。”


    此話一出,下麵已經有人在輕笑了,匈奴衛兵像紙糊的似的被山匪追著打,也不知道誰丟臉。


    “匈奴若是想知道如何帶兵,我們朝倒是可以派點將軍去指導你們嘛,本官看,傅將軍就挺好的。”這次說話的,是蔣學士。


    蔣學士一直是,父親的政敵,此番滴水不漏的說話,真真是陰毒的很。


    此番話明麵上是諷刺了匈奴帶兵不行,可是後麵那句直指三哥,直接把風頭浪尖帶給三哥。


    這句話的上一個話頭又是父親的,此番侮辱,幾乎直接就能算在我們傅家頭上,簡直一箭三雕。


    果然,三哥立刻下拜,垂眸說了句,“末將不敢,蔣學士折煞末將了。”


    想不到這廝沒完了,“有何不可,我看匈奴的軍隊不過如此,在戰場上,想必也不是傅家軍的對手吧。”


    他這招禍水東引用的極妙,那匈奴使臣,麵色陰的能滴出水,眼看他就要發怒我立刻接話。


    “蔣學士這就不對了,既然此次是為和親,舊事重提豈不是傷了兩方和氣,本宮覺得,既然議和,那兩方的將士自然也是……”


    匈奴使臣冷笑一聲,“到是叫你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了。傅家的軍隊要是真那麽厲害,遇見山匪不也是死傷不少,你們若是真厲害,又何必與我們議和?依我看……”


    “嗯嗯。”


    一聲清脆的咳聲,打斷了他的說話。


    是從馬車裏傳來的。


    裏麵的聲音繼續說道,“忽爾達,我們本就是為了和平而來,你這樣豈不是壞了父王的意思?再者說,傅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可無禮!”


    說完車簾被一隻素手掀開,一個女子探出頭,拎起裙擺,下了馬車,向我下拜,“荷琳拜見皇後娘娘。”


    不像枝霏那樣有強烈的異域風情,乍一看她並不是很能看出和中原人有多大的差別,但是細一端詳,發現她的典型的北方長相。


    我記得我上次說周才人可愛,也是因為周才人其實是來自江南,也是小家碧玉的溫婉長相。


    而她的五官確實大開大合,眉峰高翹,眼距略寬,唇峰也很有棱角,倒像是個馳騁沙場的女將軍似的。


    她看向我的目光有點微微的探尋意味。


    “公主免禮,這一路上確實我們招待不周,讓公主受累,陛下已經安排本宮給使團的各位最好的住宿條件,請各位好生歇息。”


    “明天和親大典正式舉行,後天,久嵐公主和各位一起,使迴匈奴。”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們也沒在為難我,我一直很在意這個叫荷琳的公主,她向下告退時,看了一眼三哥,三哥飛快的看了一眼她,又底下了頭。


    她剛剛替我們解圍,我倒是很感激她。


    朝臣散去,我趁蔣學士走了之後,狠狠地剜了一眼他,便轉頭迎向三哥。


    父親和大哥已經走到他身邊開始和他說笑,我看了看父親,他也是感慨萬千。


    “喻兒,平安迴來就好,平安就好,你娘擔心得很啊。”父親拍了拍他的肩。


    三哥長舒了口氣,“幸好,沒辜負此行的任務,平安把公主送迴來了,不然我就真的天大的罪過。”說罷,他轉頭看向我。


    “月兒真的是長大了。”


    我嗔怪的看他,“你還知道有我這麽個妹妹?我出嫁的時候,你和二哥都不在,大哥那麽一大把年紀,身子骨都不好了,硬背我上的花轎,你說,你是不是該打。”


    大哥:“嗯?你個小丫頭?誰身子骨不好?誰一大把年紀了?”


    三哥哈哈大笑,大哥錘了他一拳,就在這樣美好的時刻,一聲旨意打破了它。


    “陛下有旨!宣,神威將軍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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