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知野走到攤販前駐足的時候,全身血液倒流,神經亢奮,一雙淩厲的丹鳳眼頃刻猩紅。


    “這位小朋友,你要幾塊錢的?”


    感受到有腳步聲,寧尋輕輕詢問。


    被喚作小朋友的喻知野深唿吸,疾步上前,想將人緊緊抱在懷中,卻在觸到衣角的那一刻,放手了。


    他沒抱。


    怕抱上去,周圍一切就開始虛幻消失了。


    無數在夢中,就是如此的。


    他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說什麽。如果男生知道是自己的話,會是什麽反應?


    當初千方百計退院退學,不就是為了躲開自己?


    見‘小朋友’不說話,寧尋以為他因沒錢而窘迫,從在山區學校門口賣這個開始,他也遇到過幾次。


    第一次時,他因為眼睛看不見不知道什麽情況,是當時的003提醒他,有個小朋友可憐巴巴拽著他衣角,想吃,但沒錢的樣子。


    寧尋熟練的鏟起兩塊,包在紙袋裏,隨便找了個理由,“這是今天最後兩塊,本來準備不賣了直接收攤,現在這兩塊給你了哦。”


    “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好的大學,可以買很多糖糕,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寧尋分完糖糕,開始勸學。


    諸如此類的話他也對很多小孩說過,山區學校裏大多數都刻苦讀書,但肯定也有調皮貪玩還沒開竅的,盡管會被當作耳旁風,他還是順口說了。


    喻知野繼續沉默。


    這是他沒見過的男生的樣子,眼裏有光的樣子。


    剛才熟練的樣子讓他差點忘了他的眼睛。


    喻知野的心絞又開始痛了。


    真的,有光嗎?


    你拚命考出去了,可還沒認真看看外麵的世界。


    “哥哥!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寧尋太溫柔了,格外受歡迎,誰都喜歡他,聽到他的話,有人出聲問。


    寧尋正在收拾東西,聽到便迴:“和這裏不一樣,有很多高樓大廈,路勢平坦,街上到處都是汽車。”


    “還有很多沒見過的好吃的,麻辣燙,火鍋,冰淇淋,光是奶茶,就有幾十種……都比我賣的糖糕好吃。”


    “可是我覺得還是糖糕最好吃!”


    “我也是!”


    像察覺出寧尋低落的情緒,一眾小孩大聲說。


    “我也更喜歡這裏。”寧尋點頭,似是而非迴答。


    小孩聽不懂,喻知野卻聽懂了,心口的刺痛變成鈍痛,像被鈍刀子一下一下的鑿。


    當時任務完成,寧尋原本準備讓003傳送他離開這個世界,迴去整理宿舍的時候才發現原身的日記本。


    他看不見,是003動用係統之力給開的權限,不過權限有限,他隻能看見日記本。


    字字句句,讓他哽咽。


    最後一句,是他很想念家鄉記憶中藕粉桂花糖糕的味道。


    寧尋突然決定不走了。


    先迴家鄉的小山村看看。


    “這位大哥哥,你明明有錢為什麽不給錢呢?”有小朋友正義感爆棚,控訴喻知野。


    喻知野一愣,拉迴思緒。


    立馬想去車上問身後的助理要現金。


    山區尤其還是小學生沒人用手機,所以攤位上也沒擺放供掃描的二維碼圖片。


    但無奈,助理也沒帶現金。


    喻知野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在說誰?”寧尋茫然。


    “就是他呀,很有錢,但是買了糖糕不給錢。”小朋友繼續控訴。


    “一個很高很帥很有錢的大哥哥,是從城裏來的。”小朋友就愛說大實話。


    “……”


    寧尋收拾東西的手一頓,鐵製工具掉到了地上,乒鈴乓啷響起來。


    他看不見,003也從他在基本摸熟路線可以正常生活時,不再打擾的休息去了。


    沒人可以提醒他眼前站著的到底是誰。


    從他走到自己的攤前起,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一個很高很帥很有錢的成年男人……


    寧尋腦子昏沉,不想管那麽多,蹲下身去撿東西,但不知道東西被彈到了哪裏去,他在地上摸索。


    “小心!”


    聲音從前方傳來,喻知野也蹲下身子,先幫他撿起東西。


    聽到聲音,寧尋不敢去想的事徹底明了。


    臉白了白,慌不擇路接過東西裝好,推著推車就要離開。


    他推那個車還是挺吃力的,每次都有小朋友幫忙,這次小朋友也想上手,卻被喻知野搶先了一步。


    力道角度和從前不一樣,寧尋知道是他,蹙眉抖著聲揮手想趕人走,“不用……”


    喻知野卻像沒聽見,讓助理別跟上來,幫寧尋推了很長一段路,上坡的時候,竟是他也感覺暴起了手腕的青筋吃力無比,難以想象男生這一天天是怎麽過來的。


    “前麵是我家。”


    “你可以走了。”


    推到拐角處,櫥窗對麵的寧尋沒有看他,沒有語氣,不願多說一個字道。


    走?


    朝思暮想,魂牽夢縈了一年,和他每一個痛苦,喜悅的夢有關的人就在眼前,他怎麽能走!


    喻知野壓住心頭悸動。


    上前。


    固執道,“我跟你一起迴去。”


    空洞的眼神沒有多餘情緒,像一汪死水,但也沒拒絕。


    聽到那強勢陳述的語氣,寧尋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能力。


    繼續往前推。


    喻知野開心,手下動作越發賣力。


    幫著一起推到門口,還沒反應過來時,男生就走進屋裏,此刻的他滿心滿眼都在他人身上,顧不得什麽車。


    屋內簡陋破敗的環境令他眉心淡淡蹙起,不過收拾得很規整,看出來主人是個細心愛幹淨的人。


    他還沒仔細打量。


    眼前的寧尋放下手裏的東西,開始慌亂的脫外套。


    喻知野心一亂:?


    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別的,而是室內溫度陰涼,就這麽脫下來,會凍感冒。


    男生背對著他,還沒脫好,想到了什麽,又重新套起來,在喻知野心放好沒兩秒——


    他又慢吞吞挪到床邊,還是離自己最近的那一方,脫下了一層褲子。


    喻知野:!


    天涼所以穿了打底秋褲,正要把最後一層褪下時,被喻知野摁住:“你幹什麽?”帶了些急切的慍意,聽起來是在生氣。


    寧尋領悟起來也是如此,強行掰開他的手,繼續剛才的動作,最後安靜的趴在床上。


    喻知野:…………


    喻知野:??!!


    床上男生轉過那毛茸茸後腦勺,眼中是比從前都要麻木的空洞,看著喻知野的方向,帶著冷漠,“弄好了你就走吧。”他也似乎也很急,甚至連上衣的厚實外套都沒脫。


    喻知野心絞刺痛,胸口劇烈起伏,壓了好幾次的翻湧酸澀情緒。


    最終深唿吸:“你覺得我跟過來,就是為了做這種事?”


    男生眼底茫然一倏:“不然呢?”


    這個反問喻知野一哽。


    無言以對。


    現在的情形倒是和酒店那次對上了。


    也和醫院那些天對上了。


    不怪他會誤會。


    他剛要解釋,冷淡的嗓音又傳來:


    “是不是要穿裙子?”


    寧尋這次沒看他,而是朝著窗外,這狹小簡陋的屋子中唯一泄出光亮的地方,他的嗓音像羽毛,輕飄飄落下。


    “但我現在已經不當主播了,裙子也扔了。”


    “你想要的沒有,要求別那麽高了。”


    “我最近身體不好,你……輕點。”


    羞恥解釋交代完了一切,尤其是咬牙說出的最後一句,那截細白的脖頸紅透,毛茸茸的腦袋埋進被褥裏,像等待即將要發生的一切。


    喻知野站在原地,也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來此不是為了那事。


    他不是腦子裏隻有那種事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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