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除夕宮宴設於延嘉殿。


    院中設庭燎,不用名貴的沉香檀木等,而隻燃燒新朝木柴、黍稈並鬆枝,倒也不減新年氣氛。


    今歲宮中比前兩年多了不少人,自然要更熱鬧些,皇後安排宮宴時也十分用心。


    除了歌舞表演,竟還安排了幻術雜技等節目。


    繩技、高蹺、爬杆等表演令人眼花繚亂,頂竿、走索、蹬缸等節目更是讓人歎為觀止。


    而歌舞雅樂等與尋常時的宮宴並無什麽太大的不同,隻是宴正酣時,也有毛遂自薦的妃嬪做舞樂之演。


    阿璀對舞樂興趣不大,反倒是對那位盧夫人一手畫技十分讚賞。


    這盧夫人,名盧月筱,其父為趙國公盧蘭普。


    盧月筱雖為諸妃之首,地位僅在皇後之下,但她性情一向安靜穩重,在宮中這許久也一直低調,從不出頭。


    今日宴中,盧月筱本也如尋常時候一般,安靜坐於席上,靜靜瞧殿中歌舞,偶爾舉杯喝上一兩盞,並未有出頭的打算的。


    但不知怎的,那杜宣儀與張宣儀言詞之間,一唱一和,竟然擠兌得她不得不起身獻藝。


    隻是這盧月筱雖不得不起身,但動作間朗然大方,毫無扭捏之色,神態更是自如,全無半點被擠兌上前的羞赧,端是大家之態。


    她上前朝陛下皇後一拜,坦言自己不擅歌舞,唯有一手畫技或許還拿得出手。


    徐螢偏頭看了晏琛一眼,便讓人去準備,不多時便有宮人送來她所要的一應繪畫用具。


    盧月筱於長案前站定,提筆蘸墨,借身後雅樂節奏落筆。


    雖筆力強勁,而姿態翩然,動作間竟能應上舞姬的身姿舞步。


    她落筆極快,竟然毫無滯澀,不多時,一幅《潑墨仙人圖》便躍然紙上。


    盧月筱擱下毛筆,立刻便有宮人上前展開畫幅,示於上首。


    盧月筱立於畫幅旁,朝上首微微屈膝,語聲清朗:“妾以此《仙人圖》祝陛下皇後萬歲萬福,福壽綿長;祝公主殿下新春嘉平,長樂未央。”


    阿璀上一次見到這位盧夫人,還是夏日時候在內宮裏皇後安排的那次賞荷小宴。


    那是阿璀第一次見她,那時阿璀還收到她送的一柄扇子。


    那會兒見她那扇麵上自繪的牡丹圖,便知她於繪畫一道很有幾分功底。


    今日見著這《仙人圖》,僅以水墨,粗淺幾筆便將仙人神態勾勒紙上,若非經年苦練,難得此等筆法。


    阿璀十分欽佩。


    “好筆力。”晏琛也讚道。


    徐螢見晏琛言詞盛讚,目光自那幅畫上移了開去,在盧月筱身上落了落,終究也沒有說什麽。


    宮宴很快已近尾聲,後有太常卿領官屬樂吏,並護童侲子千人入內,於殿前進儺。


    庭中篝火燒得更旺,大約是燒的鬆木柏木多些,空中煙火氣中鬆柏香氣越發濃厚。


    儺戲舞者魚貫而入,層層圍著庭燎篝火。


    隨著一陣激昂的鼓點聲響起,儺舞表演正式開始。


    舞者們頭戴猙獰麵具,身著五彩斑斕的服飾,動作矯健有力,步伐整齊劃一。


    他們或跳躍、或旋轉、或揮舞手中的法器,口中還不時發出陣陣低沉的唿喊聲,其勢喧騰宏大,似乎要驅走一切災邪與疫癘。


    “儺戲祈福,以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阿璀快來瞧瞧。”晏琛攜阿璀往前,立於台階之上,指著下邊儺戲,笑道:“也祈得來年阿璀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這是阿璀記憶中,第一次看到這樣盛大的儺戲,從前在閬中時,雖也有見過儺舞表演,而最多也就是百餘人,哪及此時的盛大?


    “也為阿兄新春賀,阿兄萬萬歲。”阿璀喜笑顏開。


    皇後並餘者諸宮嬪也隻得緊隨其後,諸宮嬪從前在家中也未曾見過此等盛景,故此時也皆為此盛大儺舞戲讚歎不已。


    唯有徐螢立於晏琛側後一步距離之外,雖也是看著下麵儺舞表演,但神色間卻似心不在焉。


    儺舞戲之後,宮宴便算結束了。


    按製宮宴雖畢,但守歲當至次日清晨。


    往年大淵初立的那兩年,晏琛萬幾宸翰,便是除夕也不閑著,多喚崔寄這個孤家寡人來一同議事,也算是守歲了。


    而去歲晏琛是與徐螢於甘露殿一同守歲的,按說今年阿璀在宮裏,也當如此。


    然而宴畢後,皇後便言身體不適,告罪迴宮。


    皇後離開,晏琛雖未說什麽,但心下是略有些不悅的。


    諸宮妃倒是有想留下的,但晏琛卻將眾人都打發走了。


    “阿兄迴甘露殿嗎?”


    阿璀看著等候在前的宮人,都屏氣凝神在等陛下吩咐,便為著這些除夕夜也不得閑的宮人們問了一句。


    “讓人準備些糕點、膠牙餳,並一些椒柏酒,送去春和宮吧。”晏琛吩咐一旁魏廉,複才轉身朝阿璀道,“咱們去你宮裏吧,今年,好歹你我兄妹二人一同守個歲。可還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讓他們安排去。”


    阿璀興致缺缺,與阿兄一同守歲,自然是好的,但是祖父雖在京中,卻不能一同守歲,阿璀有些難過。


    “怎麽了?”晏琛打量她神色,還當她是累著了,“是今日累著了?若不想守歲,迴去早些睡也好。”


    阿璀搖搖頭:“沒有。隻是想起祖父想起阿娘,往年在閬中時,與祖父阿娘一同吃過除夕宴之後,我總是會先去陪祖父,與祖父一道無所不談。至午夜時,又會去阿娘處,與阿娘一起窩在榻上說笑玩樂。如今阿娘在閬中,祖父也一人在府中,我卻都無法作陪。”


    她說的自然是真心話,隻是她也隻是言辭中抱怨一二,又怕阿兄多想,便轉了話題,笑問:“阿兄往年都是跟皇後阿嫂一同守歲的嗎?”


    “皇後身體不好,每每早早便歇下了。往年還是與阿寄一起守歲多些。”晏琛知道阿璀的心思,自然不欲她不快,便道,“你既想懷闕先生,不如請他過來吧。”


    阿璀還未來得及說話,晏琛便已吩咐:“速去中書令府,就說長公主請中書令來春和宮見。”


    魏廉應諾,還未離開,晏琛卻又叫住他:“順便再去趟望園,將衛國公也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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