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看著他看過來的目光,不是傳聞中大淵開國帝王該有的神色,那是這麽些日子晏璀所見的一如既往的溫和,甚至期盼中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討好。


    阿璀知道,他大約是想用所有的溫和寵溺來彌補自己,隻是她不願他一直懷著愧疚,不願他覺得虧欠自己,因為她從未怨怪過他。


    手足之情,天生親緣,不當困囿於虧欠與償還之中。


    阿璀提著筆,慢慢在一麵空白的素扇上落下了四個字,“池上池上。”


    池上池上……


    這四個字落於晏琛眼中,一瞬間凝固住了他原本眼角的一絲笑意,漸而神色惘然。


    當年王府中有一小湖,名玉池,某次夏日傍晚,晏琛自外邊迴來,便瞧見阿璀蹲在河邊瞧著什麽。


    他悄悄走過去,誰知阿璀見他來了便笑嘻嘻指著水麵:“池上池上,阿兄快看。”


    “看什麽?”


    晏琛上前一看,原來是一株並蒂蓮。


    那時的小晏璀卻指著那株並蒂蓮笑道:“今日見了吳家姐姐,阿娘說阿兄過兩年也該成婚了。阿兄快來瞧瞧這並蒂蓮,想來便是阿兄與吳家姐姐。”


    吳家大娘子原是當年家裏為他定下未婚妻子,雖長他兩歲,卻極是性情可親朗朗大方的女子。他雖未曾見過,但聽從父母之命並不抗拒。


    隻是後來,這段婚約夭折於家族變故,而吳家也覆滅於戰火動亂。


    當時阿璀的打趣讓晏琛有些羞惱,卻又對天真活潑的幼妹無可奈何,一時也沒想到什麽話來駁她。


    卻不想並蒂蓮下又遊來了一對鴛鴦,阿璀瞧著那對鴛鴦笑得更加開心,指著那鴛鴦對自己道:“鴛鴦也來啦,這也是阿兄與吳家姐姐……”


    晏琛可不想被繼續打趣,一把上前去撈起了她,將她往旁邊山石上一放,捏著她的臉:“池上鴛鴦並蒂蓮,可不隻是指夫妻恩愛。”


    那時,十四歲的少年告訴四歲的幼妹,池上鴛鴦可喻手足情深,池上雙生並蒂蓮也可指兄弟同根同心,同福同生。


    那時,四歲的小娘子聽了這話,歡喜地指著那株並蒂蓮道,那大的一朵便是阿兄,旁邊還未開的便是阿璀。


    那日,夕陽落下,鴛鴦鳧水同遊而去,那株並蒂蓮一起在湖風中搖曳生姿。


    “你竟記起來了……”晏琛喃喃。


    “阿兄。”阿璀擱下筆,第一次主動地擁住了他,她想用自己的溫暖,撫慰他數年自責愧疚於黑暗噩夢中掙紮的那顆心。


    她道,“鶺鴒於原,棠棣於庭,其兄弟也,殷殷灼灼。”


    她道,“鶺鴒已迴到熟悉的水澤,棠棣之花也在庭園之中灼灼明麗,過去的已經過去,如今也一切正好。”


    她道,“夏日將至,也會有一處池上,有並蒂雙生,有鴛鴦鳧水。”


    她道,“阿兄,我已經迴來,我不會離開。”


    晏琛伸出手想去迴抱這個擁抱,而在空中的手卻僵在了那裏。


    此刻擁著自己的阿璀,已經不再是幼年時自己一隻手便能抱在懷裏的溫溫軟軟的小丫頭,而她的頭輕輕靠著自己的肩膀,卻儼然還是當年懷裏的小丫頭靠著自己肩膀睡著時一般無二的感覺。


    他閉了閉眼睛,有一滴淚落下,僵在空中的手終於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他啞著嗓子,“阿兄知道。”


    阿璀放開抱著他的手,突然笑道:“雖沒聽見阿兄說什麽,但我知道,阿兄是明白的。”


    她故意沒去看晏琛的神色,故意沒去看他拭去眼角水澤的動作,隻低頭又取了筆,在另一素扇麵上另寫了兩個字。


    寫完後將扇子遞給晏琛看,上以漢隸書“白澤”二字。


    “何意?”晏琛問。


    “王者有德,神獸出於世。”晏璀笑道,“這個給崔家兄長如何?”


    黃帝巡於東海,白澤出,能言語,達知萬物之精,以戒於民,為除災害,賢君德及幽遐則出。


    白澤是上古瑞獸,能言語,通萬物,知鬼神。


    唯王者有德才會出現,能辟除人間一切邪氣。


    阿璀這是以白澤讚崔寄這個賢臣良相,也順便讚一讚她家阿兄這個明德帝王。


    “你這馬屁倒是拍得好。”晏琛將那扇子拿起來看了看,又取了自己的私章蓋上,“該讓那些人學學你這拍馬屁的功力。”


    “可阿兄不見得是愛聽這些話的。”阿璀語氣帶笑,言辭卻略有些嚴肅,“祖父曾說,若將巧言入耳,則將失公謹明辨之能也;若將令色入眼,則將失清正自持之心也。我知阿兄清醒自持,若是旁人這般說來,阿兄聽著未必覺得入耳。但我亦望阿兄以明君之言行自處,而勿以明君之聲名自居。”


    阿璀受教於關先生,心中自有氣節大義,所說的也是尋常女子難有的深度,便是這短短時日接觸下來,晏琛也覺得自己許多方麵未必比得上她。


    這樣的阿璀,晏琛自然是覺得驕傲而慶幸的,“關先生與阿璀之言,實乃良言,阿兄怎敢不時時記於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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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琛來看了阿璀,還未待多留,便有宮人來報衛國公與理國公已經在甘露殿外候著了,晏琛便隻得又往外麵去了。


    阿璀到底還是被幾個宮人勸說著出去走走。


    她也沒旁的地方好走動,便往偏殿後麵去了。


    她近來住的偏殿後有個人工的小池,叫做春曉池,春曉池是從明珠湖引來的水,裏頭養著十來尾錦鯉,半塘荷花翠蓋擎天,但時節未到還未有花色。


    阿璀前兩日便借著這極好的地方,架起了自己的水車,水車是內府局根據自己的圖紙按著比例製作的略縮小的版本。


    隻是內府局做了兩個式樣的送過來,試驗之後效果卻不如她設想,隻是各個細節對過,卻又瞧不出來哪裏有了問題。


    阿璀蹲在小池旁樹蔭下,低頭看鋪在地上的圖紙,偶爾又抬頭瞧瞧岸邊的小水車,忽然道,“替我去內府局要些木料來。”


    “貴主現在就要?”守在一旁的金櫻子道,“今日端陽宮宴,想必內府局也忙著呢,況且一會兒要開宴了,便是這會兒讓人送來,貴主也是一時用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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