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行程雖慢,但至次日午後便已經過了潭州的地界。因為風雪太大,又趕了許久的路,賀娘子瞧著關璀精神也不好,便想尋個地方休整一番再出發。


    關璀心緒不好,要麽睡著,要麽醒來便在看書,便由得她阿娘安排了。


    隻是這一路走在官道,這會兒周圍實在偏僻,便是想尋個農家歇歇腳也沒有瞧見,到下個村子怕是還得小半日的功夫。


    眼見著風雪越來越大未有停止的趨勢,賀蕤有些著急,這樣的天氣再繼續行路實在不安全。


    好在早些時候先去前麵探路的護衛已經折返迴來,帶來的消息說是前方四五十裏都沒有村落城池,但好在前麵不到十裏的地方有處別莊,是邵州城某個袁姓富戶加的私產。那別莊不大,隻有袁家的幾個仆役看管。原本護衛上前去交涉,想借個地方歇歇腳的,卻不想那些袁家仆役一個個都拒絕了,但後來多許了些金銀,他們才勉強同意了借住。


    賀蕤聽言很是高興,隻道:“勞煩你了,許些金銀也是應該的,沒道理打擾了人家還不給些好處的。”


    於是當晚一行便已經住進了袁家別莊,袁家的在莊上的仆役給她們收拾了三間房,留下了些炭火便沒再出現。


    隻是來送炭火那人臨走之前卻再三囑咐他們:“野地裏荒僻,雪停之前不要出門,不要到處亂走。”


    賀槐娘在門口接過炭火,道謝再三。


    而坐在屋內的關璀,無意間抬頭恰好看了眼來送炭火的那人,憨厚樸素模樣,但眼睛上方有個痦子。


    那人看到關璀在瞧他,還有些客氣地含笑朝關璀點頭致意,才離開。關璀也隻當他是個憨厚的莊稼漢,並未多在意。


    隻是當晚,當大家簡單吃了些幹糧胡餅都已經各自休息了的時候,原本閉目躺在床上的關璀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微微坐起來,探身去看身側的阿娘已經睡熟了,才放心地從榻上下來。


    屋內好似有一些淡淡的香氣,清淡而不濃鬱,像是蘭香。


    關璀想到了什麽,覺得不太對勁,忙去往西邊的小窗去查探,果然在小窗縫隙處看到了些灰白色的香灰粉末。


    她忙打開窗戶,窗外的風一下子灌進來。


    窗外卻連個人影也沒有,隻隱約看到窗下有些腳印。關璀抬頭看了看天,雪花飄得極大,大約沒多少時候便能將地上的腳印覆蓋了。


    她伸手在窗沿下的縫隙處摸了摸,摸出個小指粗細的小竹筒子。將那竹筒收入袖子裏,關璀便關了窗戶。


    待轉身時,卻見賀蕤已經醒了,坐在床榻上瞧著她,見她轉過身來,才問:“怎麽了?”


    “沒事,炭火燒久了太悶,我原想著窗戶開個小縫透透氣的,卻不想外麵的風這樣大。”關璀略做掩飾,道。


    “若嫌太悶就將火爐子往門口挪一挪,把南邊的窗戶開個縫就好。今日風從西北過來,你開西邊的窗戶,可不就覺得風太大了。”


    賀蕤說著便欲起身去提那火爐子,關璀忙攔住她:“我來吧,這會兒醒了睡不著,我去旁邊看會兒書,阿娘休息吧。”


    賀蕤隻當她還未曾從楊家人的事裏緩過來,當下聽她說想看書,也不阻攔勸說,隻讓她多點兩盞燈,多穿件衣服,看累了早點休息之類的。


    關璀點頭,將阿娘哄去睡了,自己便在外間找了個地方坐了,掏出包袱裏近來看的文章,又點了盞燈來,卻並沒有看書。


    她將袖子裏的拇指長短的小竹筒掏出來,將上麵加了三鶴共翼紋花押的一層蠟封去了,打開竹筒,裏頭倒出了一節紙條。


    關璀仔細看了上麵的消息,頓時臉色大變。


    她早先到了潭州之後被隨風軍追捕,被崔寄安排的人所救之後,她便知道潭州許是一場很大的局。這場局看似針對自己,但實際卻不是在自己。隨風軍的目的,好似是為了潭州城,卻又並不是隻在潭州城。


    而前日見到了崔寄,與他那晚的相談,她幾乎便可以肯定崔寄也已經著手在潭州開始了另一場局。


    他的這盤新棋,最初的開始便是對隨風軍舊棋局的破局,而破局之初,便是將自己這枚梟棋從隨風軍的棋盤中摘除出來。


    關璀原以為,崔寄是以他自己代替她成為舊棋局中的梟棋,目的是為了救出自己,也是為了他能以最中心的身份來更快的破局。卻不想,隨風軍棋盤中的梟棋,竟然從頭到尾都是他崔寄。


    隨風軍想抓住自己,是因為自己的那層身份,他們似乎篤定,自己若被困在潭州,崔寄一定會千裏奔襲來救自己。他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留住自己來做威脅的籌碼,而是以自己作為釣魚的餌,將崔寄調來潭州城,而目的隻是崔寄的性命。


    這位大淵開國最大的功臣,也是大淵的北門之寄幹城之寄,定然是隨風軍最為忌憚的對象。


    所以隨風軍想取天下,必然要先除掉皇帝陛下這個最大的臂助。而為了除掉他,他們不惜用一個已經到手的潭州城來做一場專門針對崔寄的局。


    不然,為何自己與阿娘又為何能這般輕易地便出了潭州城?即便可以說在城中是因為崔寄的安排,以崔寄的手段或許送自己與阿娘出城不過舉重若輕的事兒,但出了城這一日夜的功夫,竟然沒有遇到任何異常,甚至隨風軍連半途刺殺擄劫的動作都沒有。


    關璀有些恍惚了,她不信崔寄以身入局,獨獨是為了自己,更不信世人口中傳若神人的鹽梅先生看不透隨風軍的打算。


    那他親身入潭州城到底又有些什麽旁的打算呢?


    此時的關璀,大抵是不相信,縱然沒有別的緣由,隻是一個自己便足以讓崔寄孤身入潭州城。


    但崔寄終究還是崔寄,他縱然能以性命相搏,卻也能在那之前,將一切做出最完備的設想與安排,為所有人爭取最大的活路,也能給大局利益最大的保證。


    但信任二字,在關璀那裏,崔寄或許還未曾得到那一撇一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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