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金陵宮裏,褪去往日裏富麗高邇的莊嚴精致,因著近來陰沉欲雪的天氣,仿佛籠罩著一層比往日更加肅殺的氣氛。


    而方從小朝會上與眾臣議事尚未結束便匆匆下來的晏琛,顯然比往日裏更加沉肅,而在緊緊跟在他背後魏廉眼中,陛下陰沉麵色裏似乎有掩飾不住的緊張和期盼。


    至後殿內,晏琛拿到崔寄密信的時候,隻看了花押和落款便覺得心跳得越發猛烈。


    隻是自送信人口中得知崔寄寫下這封信的日期的時候,晏琛還是蹙眉,語氣中有些不滿:“如何耽誤了這許久才送來?”


    送信之人忙請罪道:“陛下恕罪。崔相原本是命身邊近衛八百裏加急將此信送來陛下手裏的,按理來說隻需六七日功夫便到了,但那兩個送信之人途中遇意外一死一傷,那受傷之人硬是拖著重傷跑了三百裏到下一個驛站,才得以尋著人將信再次送出,故而才耽擱至今日。”


    晏琛好似也沒有聽到他的解釋,他隨意擺擺手命人下去,自己卻快速將信封打開。


    打開的信封裏有不厚的幾張紙疊在一起,他將那幾張紙單獨抽出來的時候,卻不想疏忽又掉出一張薄薄的紙。


    晏琛彎腰去撿那紙張,卻透過紙背印出來的痕跡看出這紙上似乎畫了什麽,並沒有寫字。


    他隻覺得心裏跳得更厲害,頭也有點眩暈之感,於是撿起那紙張的時候,他卻未曾站起來,而是順勢往地上一坐。


    坐在地上上,他好似愣了很久,捏著那些紙張的手卻很久未曾去打開。直到手沒那麽抖了,直到心跳好像平緩了很多,晏琛才將那地上撿起來是那張紙緩緩展開。


    那紙折了兩疊,第一折展開時可見著似乎是一個畫像,而隻這一個猜測,晏琛幾乎立馬以最敏銳的直覺猜出了這畫像中人大約是誰。


    於是他是手更加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幾乎不小心便要撕破那紙了。


    當最後一折展開時,韶顏稚齒有林下風氣的女子映入他的眼中。


    晏琛覺得自己好似不能動了,全身的血液好像就這麽凝固了。


    那是如此熟悉而陌生的一張臉,又是如此熟悉而深刻的一雙眼睛啊!


    那張臉那雙眼睛就這麽刀刻斧鑿般映入了他的眼中,為何會有這樣的疼痛湧上了心頭呢?一下一下地疼痛好像帶著一刀一刀淋漓的血。


    阿璀……


    我的阿璀……


    晏琛覺得眼前漸漸地模糊,好像什麽也看不清了,隻覺得有兩滴淚落下來,落在手裏的紙上,“嘀嗒”兩下又快速暈染開去。


    晏琛忙將紙張拿開去,怕自己的淚模糊了那紙上的畫像。


    這樣明明與從前不算相似的容貌神情,但是,就這麽看著畫像上的一眼,好像就是她了。崔寄明明不算精於畫工,但偏偏這幅人物像僅僅簡單流暢的筆法,卻勾勒出如此出神入化的形象,眉眼間竟有顧盼神飛之色。


    晏琛趺坐在地上,將那畫像小心翼翼地鋪在地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到閉眼時仍然能夠將那畫中的每一筆都在腦中一一描繪出來,他才好像覺得靈魂歸了軀殼。


    晏琛睜開眼睛,舉袖擦幹了眼角的淚,這才打開崔寄的信去看上麵的內容。


    上麵的內容寫得很簡單,就是崔寄去見賀蕤的經過,以及他最後到閬中見了關璀和關渡並最近推斷關璀身份的經過。


    他在崔寄的字裏行間,一點點推斷出阿璀如今的性情模樣,他在心中將那畫中圖像一點點添加了血肉,仿若此時一個靈靈動動的小娘子就這樣立於自己的眼前了。


    阿璀,我是這樣地幸運。


    我原以為這麽多年沒有你的消息,即便不是生死兩隔,那此生也是相見無望了。


    原來上天還是這樣地眷顧我,給了我這樣的驚喜,讓我餘生不再帶著愧疚夜夜難眠艱難磨折,讓我死後不至於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阿耶阿娘。


    阿璀,我要去見你,我要……帶你迴家。


    外麵小朝會上等著的大臣們已經請魏廉來催請了三四次,今日朝會為著的便是永州與道州之事。


    今晨晏琛還未起來的時候,便有永州八百裏加急的消息送過來,他看過消息之後,便立刻召了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立刻入宮來見。


    永州之事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按理來說有崔寄在,朝中最多隻需要安排幾個領兵的將領過去協助崔寄便也罷了,但晏琛卻提出想要親征。


    他的這個想法自然遭到了朝臣們的反對,盡管他一再堅持,卻也未能說服眾臣。於是僵持之中,又有八百裏加急的消息送來,這才打破了一時難以進行下去的小朝會。


    晏琛自朝上下來之後,已經小半日時間,就這麽將眾臣丟在前殿,也確實說不過去。


    於是魏廉便隻得來過來傳話,隻是至內殿門口問詢了幾次,卻始終未得答複。又等了好一會兒,晏琛卻忽然自己開門出來。


    站在門口的晏琛,麵色比尋常時候更冷冽,連氣息也與尋常時候不太一樣了。


    魏廉不敢再看自家陛下的臉色,更深地彎下腰去,將話又傳了一遍。晏琛卻沒看他,舉步出門便往前殿去了。


    前殿眾人原本鬧鬧騰騰議論了好一會兒,但一直沒有等到陛下迴來,不免又安靜地麵麵相覷了。


    而等晏琛再次迴來的時候,眾人原本以為要繼續前麵的話題又要爭論上許久。誰知安坐在上位的陛下,卻未發一言,而麵色沉肅較之之前更甚。


    許久之後,正在兵部侍郎方遊想要開口時,晏琛抬手止住他。


    “親征之事我意已決,不會更改,此事不必再議。兵部今日便擬定隨軍將領參軍等,交由相關部門審議。”晏琛語氣肅然不容更改,“朕離京後三省諸長官共同監理國事,有不能議決者再快馬送予朕裁決。”


    晏琛沒有再說過多的話,大約是他的語氣過於冷厲,以至於等他站起來也未曾有人能開口。


    他之積威日重,到如今也很少有人能輕試其鋒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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