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卻顯然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點抗拒遮掩,但僅僅是這樣的一點情緒,卻也足以讓他感到欣慰了。


    她道:“吾妹晏璀,天清日晏之晏,丹華璀錯之璀。阿璀,你是當真一絲一毫都不記得了嗎?”


    “是,我不記得。”關璀終於開了口,她道,“你再怎麽列舉出你所有的猜測,但一切都隻是你拚湊出來的以為的真相。以早先將我帶入到我便是你口中的晏璀的角色中去,然後去尋著那些所謂的線索再來佐證,到最後得出的總是你想要的答案。我阿娘研究律學,她曾說過,‘誅賞之慎焉,故與其殺不辜也,寧失於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疑罪從去,仁也。’。您看以刑律之中論,都當以‘疑罪從無從輕’,若有疑案,而疑其有罪,那刑吏自然想盡一切辦法去找所謂的證據來證明其罪,那又會造成多少冤假錯案?”


    關璀這話其實算是有些強詞奪理了,但崔寄此刻卻不能深思,不知該從何處辯駁,他沒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被別人堵得啞口無言。


    但轉而一想,他又有些想笑了,這樣的阿璀,即便身有舊疾,卻是從未蒙塵的明珠,是一直懸於青冥的滿月啊。


    見崔寄沒有再說話,關璀自以為占了上風,繼續道:“您若真有可定真相的證據,便拿出來給我瞧瞧,給我阿娘瞧瞧,給我祖父瞧瞧!又何必在此處與我多費口舌?您說著費力,我看著更費力!”


    崔寄覺著她如此神情,竟少了些平素裏過於疏離的禮數周到,反而帶著些小兒女的可憐可愛,他想著若是阿璀在他們身邊長大,縱然比不得她如今的優秀,但也該是如此嬌俏明媚的吧。


    他摸了摸袖囊,從裏頭掏出一疊用帕子包好的手稿,慢慢走到關璀跟前,放到她旁邊的幾案上。


    他道:“那日翻看關先生贈予我的《春秋繁露校注》,裏麵便夾雜著這一疊手稿,這你自己的筆跡,想來你也該是認得的。”


    關璀覺著奇怪,還真是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拿出了什麽證據來,伸手挑開上麵的帕子,果然裏頭的手稿便露出來,確實是自己的字跡。


    她先還當是會景那日拿書時不小心混入了自己之前的什麽手稿,但當看清紙上的內容的時候,她不由得麵色微變。


    那上麵是自己記錄的,自到零陵以來的所有的來曆不明的記憶片段。而這些時日自蜀中迴來隆州,也不知何故便未曾再有這些奇怪的夢境,所以她便未曾再有新的記錄,故而一時也就沒想起來先前記錄的手稿收在了何處。卻不想此刻竟然出現在了崔寄手中,她想了想,大概是那晚抄錄《春秋繁露校注》的時候,不小心將抄錄的稿紙壓上了自己的手稿,而會景去拿的時候並未留意原稿和抄錄稿,更沒有發現抄錄稿下邊還還壓著自己的這些手稿。


    她其實早先便已經覺得她的那些奇怪夢境和記憶,或許便是與崔寄有關,因為每一次與他見麵之後,便會有連綿不斷的夢境;而有時交談時他無意識的某句話,也總會讓自己冒出一段無頭無尾的記憶。這樣的次數多了之後,她便也曾疑心過,那些夢境或者突然出現在腦中的記憶,或許便是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而她夢境裏總出現的兩個少年或者青年,似乎總有一個與崔寄極其相似,現在想來,或許便就是他吧?


    “這些隻是我閑來時的手稿……”關璀原本還想用那日與會景玩笑所說的“寫個傳奇話本出來,或許還能賣些銀錢”之類的話來懟他,但細一想不免又覺得太過驕矜,也甚是無趣了。


    她將那一疊手稿連同包著的帕子一道拿在手上,隻見那一疊整整齊齊的紙張,突然生出些無力之感來,好似卸了一些力氣。


    那些紙上一筆筆記錄的每一個片段,在未知全貌的情況下,都能延伸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的前後因果又是怎樣的呢?


    她抬起頭,看向崔寄,她看到他眼中的期盼和執著,她看到眼前這人與夢中的少年郎那般相似,又好像完全不像。


    她好像有那麽一刻,想要去探尋從前的真相。


    她道:“這些你都看過了嗎?”


    “對,我都看過,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崔寄道。


    “那麽,我記錄的這些,是什麽?”關璀照舊微微仰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是你口中的那個‘晏璀’的過去嗎?”


    “是。”崔寄深吸了口氣,慢慢露出一絲笑意,“是晏璀的過去,是你的過去。”


    “原來,還真是真實的記憶啊。”關璀暗歎一聲,有些說不清的如釋重負,至少自己前些時候被這些夢境所擾,常不能安眠,還以為自己精神出了什麽問題。


    “那日自賀夫人處迴來,我便已經有十之八九地確認,但正如你所說,一切都是我刻意朝著懷疑地方向去找了無數證據來佐證,說到底都沒有什麽切實的證據。然而那日看到這疊手稿,看到裏麵你記錄的一個個記憶的片段,餘下的十之一二疑慮,便也就不需要旁的佐證了。你若不是晏璀,如何會有晏璀的記憶?即便這些記憶片段不是完整的,但有半數我都能一一給你補充完整。”


    崔寄見她神色平靜,似無最初的抗拒之意,便慢慢開口道:“你我米糧店初見的那次,你突然湧入腦中的記憶。說是有一處高闊的門,有一少年自門外走進來。那場景,是你和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相見,那時我十二歲,而你隻有三歲。”


    “後來你夢裏的那個上巳節,臨水宴飲,同演琵琶,彈奏《潯陽曲》的是我,彈奏《破陣曲》的是你阿兄,而抱著幽蘭香草的正是你,那年我十四歲,而你隻有五歲……”


    “再有,那場山林裏的刀光劍影,戰馬嘶鳴……”


    崔寄將她記錄的那些他也曾參與其中的故事,一個個說與她,他說得其實不算詳細,但卻簡練地說出了所有關璀想知道的內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那失蹤多年的兄長造反成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晏並收藏我那失蹤多年的兄長造反成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