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還欲說什麽,會景突然敲門進來,關渡看他麵帶急色,詢問道:“何事?”


    “西山山下有村民來求助,說是摔傷了腿腳,無法動彈,求先生去瞧瞧。”會景拱手道。


    “我知道了,你去取我的醫箱來。”


    關渡起身,朝崔寄致歉:“實在抱歉,今日無法再與閣下深談。這山間景致不錯,閣下若有興致可賞玩一二,讓會景與你帶路。”


    崔寄也起身迴禮,他麵色無異,似乎早先便猜到他會是如此迴答,隻道:“先生自便,救人為重。”


    關渡倒是詫異於他的淡定,雖早便聽聞這個年輕人運籌帷幄謀定如山的傳奇,卻還是不免暗自讚歎他的好心境。


    接了會景匆匆送來的醫箱,關渡匆匆便出門去,見會景也跟上來,不免吩咐道:“你且先替我送客,不必跟來。”


    會景應諾,捏捏袖子,見自家先生步履輕鬆地出了院子,轉身便迴去送客。


    主人家不在,崔寄自然不好在屋子裏多待,便自屋內出來,與廊下站著了。


    會景忙迎上來,拱手道:“我家先生往西山下一遭,來迴約莫也要兩三個時辰,不敢留先生空等,便命我送先生下山,您請。”


    崔寄原本今日也沒想著能再等到關先生迴來,況本就做好了再來幾次的準備,當下自然也不便多留。


    他朝會景道謝便往外走。


    會景卻叫住了他,“先生且留步。”


    崔寄聽到這一聲略住了住腳步,疑惑看來。


    會景從袖子裏掏了掏,將折了兩折的一張紙遞過來,“請先生下山後再打開吧。”


    崔寄接過,不解道,“這是……?”


    “是我家小娘子讓我交予先生的。”會景答。


    “小娘子?是懷闕先生的孫女?”崔寄問道,他是沒想到方才懷闕先生才與他提到的那幅農耕圖的主人竟然也在此處。


    關家本是晉中關氏一族的嫡係,但因一些緣故,前些年關氏嫡係竟主動舍棄旁支族脈,另起了族譜,舉家搬來了閬中,所以這才有了現在的閬中關氏。


    關氏綿延百年,本是地方大族,是連前元朝也十分忌憚的幾個氏族之一,但朝代更迭十數年戰亂,當年這些盤踞一方的世家大族也都元氣大傷,漸漸不複從前榮光。而被嫡係一脈舍棄的晉中關氏,在前元亡國後,於亂世之中更是如風中飄萍,雖聽起來仍舊有著關氏的名聲,但其實早已難支。而如今作為關家嫡係的閬中關氏,有著關氏數代的傳承,也掌握著關氏百年來積累的大半財富,但人口卻十分簡單。


    懷闕先生原有兩子,但長子早些年病故,雖有妻賀氏,但生前也未得一子一女。而二子年近不惑,至今未婚,長年遊曆在外,鮮少歸家。除此之外,便還有一個孫輩。


    據說懷闕先生對這唯一的孫女愛重異常,幾乎是親自教養長大,已然有將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的打算。隻是對於這唯一孫女的來曆,懷闕先生卻顯得有些諱莫如深。


    故而世間對此猜測頗多,有人說懷闕先生的孫女是他遊曆時路上救下收養的;有人說是懷闕先生故友之女,因遭變故才為關家所養;甚至還有人猜測是是懷闕先生次子與紅顏知己所生的女兒……


    “正是我家先生的孫女。”會景迴答,又禮數周到引他出門。


    崔寄捏著手上那張紙看了看,沒有打開。


    忽起了一陣風,林中風聲簌簌,漸有琴聲響起,隻是曲調看似融滑流暢,但在精通音律的崔寄聽來,曲調轉承之間卻有些說不上的怪異,似有滯澀。而其聲清越,偏偏意境是極好的,有山間煙嵐之飄杳,有林下皎月之清華,有萬壑清風之疏朗。隻此意境,便可讓人忽略技法了。


    “這琴聲……”


    “正是我家小娘子所奏。”會景笑道。


    “你家小娘子這琴聲,很特別。”崔寄瞧著院後的方向,隻看見隱隱的竹林子,他微笑讚道,“著實好意境。”


    “先生見笑了。”會景一笑,隻禮數周到,道,“我家小娘子擅書擅畫擅棋擅文亦精擅百家,但因身體上的一些舊疾,故而於音律樂器上其實有些困難。”


    “原來如此,是我失禮了,實在抱歉。隻是不知是何舊疾?”崔寄疑惑,轉念一想又覺唐突,便解釋道,“在下身邊倒是有個好大夫,若是不嫌唐突,可告予你家先生和小娘子,我改日請他來與小娘子診診脈。”


    “先生好意,會景代我家先生和娘子謝過,定轉達予我家先生和小娘子。”會景執禮,“先生請。”


    會景送崔寄至山門前,看那兩人下了山,便即折返直接去後邊林子裏見阿璀。


    阿璀已經沒在彈琴,而是蹲在竹林裏看地上竹鞭,似在地上找什麽。


    會景也蹲在她跟前,問她,“你這是在瞧什麽?”


    阿璀抬頭看他,見他又複述了一遍,才道,“我找找有沒有筍子,今年冬天祖父大約是不會在山上了,約莫是吃不到這裏的好筍了。”


    “這時節,還沒冷下去呢,怎麽會有冬筍?”會景往旁邊的石墩子上一坐,見阿璀方才彈琴時候焚的香已經燃盡,香灰被風吹了些落在琴上,忙取了帕子去擦拭幹淨。


    阿璀也站起來,拍了拍手,問他,“祖父的客人,已經送走了?我讓你給他的東西給了沒有?”


    “你的吩咐,哪敢不從?”會景嬉笑道,“你知道那人是誰?”


    “如今能請祖父出山的,除了金陵的那位大淵的開國皇帝,還能有誰?而能代表那位皇帝陛下來請祖父的,除了皇帝陛下身邊的那位謀略第一人,還能有誰?”阿璀籠著袖子,看會景擦完香灰又給她把琴裝起到琴囊裏,不甚在意道。


    “你是說,那人就是傳言中那年立國時陛下親口所說的‘今天下十分,七分得自鹽梅君’的那位大淵的太師尚書令衛國公崔寄?”會景有些驚訝地瞪著她。


    會景的這一長串定語讓阿璀撇了撇嘴,算是默認了。


    自來少年多崇拜英雄,會景如今這年紀,尚未弱冠,縱然跟在懷闕先生身邊數年,養出了些沉穩性子,但到底也是崇敬英雄的少年兒郎,這些年也是聽說過不少這位開國重臣的通天手段的。


    見阿璀默認,會景倒是歎息了一聲,似有些失望,“我原以為傳說中使得了謀略手段,亦能沙場縱橫的這位傳奇人物,該是個身材魁梧的健碩兒郎。今日一瞧,這位崔鹽梅確實是難得的好相貌好氣度,隻是瞧著身子骨單薄些,而且……我瞧他似乎腿腳不大靈便。”


    阿璀想那人該還未至而立年紀,若真是病痛纏身,想來要麽是戰場殺伐受的傷,要麽是多年積勞成疾而致的體弱,細想來倒是可敬可歎。


    會景見她不答話,也未再多提,隻抱了琴起來,想想還是又問,“先前你讓我送給那人的紙箋,裏頭寫了什麽?你是又背著先生打的什麽算盤?”


    “一篇文章而已,我這是替祖父先砌個台階出來……”阿璀哈哈一笑,轉身去收拾石幾上她先前翻閱後散亂的手稿。


    會景瞪了瞪眼,沒再問,把琴往她懷裏一塞,“你去,我來收拾。”


    阿璀卻往旁邊書箱子上一坐,笑道,“這裏我自己收拾。快午時了,你該去做飯了,不然便隻能請你們嚐嚐我的手藝了。”


    會景聽言,臉色一變,抱著琴匆匆離開,那模樣仿佛阿璀在背後追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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