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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巫師,今日深夜請您前來,實屬事出突然,朕實在是失了主意,今日之事還望大巫師幫朕決斷。”年輕的皇帝留著一撮小山羊胡子,黃袍加身束發整齊,繡花精致栩栩如生的衣上真龍似乎更讓他本就單薄的身形看起來更弱不禁風。


    皇帝慌得連故作鎮靜都忘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這一身黑袍之人的麵前,甚至雙手相扣作揖完全忘了他身為皇帝應有的尊嚴。


    黑袍人單手抬起皇帝要作揖的雙手,對於一國之君如此大禮他似乎並不放在眼裏,波瀾不驚的宛若他才是高高在上的萬王之王。


    內苑宮殿細小擺設精致韻味,古董字畫,錦衣玉塌,甚至還有好些許未見過的新奇玩意都一一被陳列在此宮中,紗簾風吹可起,一層接一層的掛起隻為了擋住主臥裏藏著的那位嬌美之人。


    居住在此處之人正是萬延皇朝皇帝寵妃玨貴妃之居所。


    方玨清沙遍,縱橫氣色浮。


    當年貴妃初入宮闈與皇帝相見第一眼,便被賜下了此封號,可見美人如斯定有使人一眼難忘一見鍾情之姿。


    貴妃盛寵懷上龍子,深夜產子後皇上卻封禁宮門,著人請大巫師前來,想必是腹中胎兒有所不得見人之難隱了。


    屋中安靜異常,沒有產婦產子那般熙熙攘攘,也沒下人手忙腳前跑後踮,白紗帷幕之後僅有兩位上了年紀的老產婆一人懷中抱著一個金絲被走上前來。


    黑衣人輕輕嗤笑了一下帶著滿滿的嘲諷意味“陛下真乃料事如神。兼金必貴雙,玨玉不獨隻。您三年前就預料到此事了?”


    皇帝苦惱的皺著眉頭著急的直跺腳“大巫師!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打趣朕!真是想叫朕瘋魔不成。”


    黑衣人伸出手,噫,連手上也帶著黑手套不露分毫肉身,黑袍黑衣本就奇怪卻偏偏帶了一張白色的麵具,黑夜行走在外宛若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他將手放於第一個孩子臉上,那嬰兒哇一聲便哭喊起來,像見著什麽恐怖的東西一般,任產婆如何哄如何搖也不歇下,大巫師扒拉了一下孩子的眼皮,裏麵是黑溜溜的眼珠,若黑瑪瑙一般圓潤還帶著珠玉之光。


    大巫師將手拿走又看了第二個孩子,這孩子卻不哭,大巫師扒拉開他的眼皮子,金色的瞳孔像西域那波斯貓兒一般,雖然透徹若琥珀在常人眼中也毫無美意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怪胎。


    看完了兩個孩子,大巫師擺擺手轉身漫步走向了坐榻,皇帝也擺擺手,身邊的管事太監便上前吩咐兩個產婆將孩子抱迴了裏屋去。


    大巫師落座,皇帝也不怪他先於自己落座,反而生怕招待不周連忙跟了上去,也不能怪這皇帝迷信,隻是這大巫師仿佛不是常人,早在他皇爺爺開朝之時便在,將近五十年間他為萬延三位皇帝處理密事,自己卻步履輕盈腳下生風還若二十歲少年一般。


    看皇帝一副著急的模樣大巫師似乎有意拖著不說話,落座後整理整理衣袍又隨手拿起案幾上的茶杯把玩欣賞,皇帝整個人身子都斜向大巫師生怕他說了什麽自己沒聽到,但是半響這人也一言不發真真是讓人心焦氣躁。


    “大巫師!您到是說句話啊!別再拿朕打趣了!”皇帝雙手將大巫師手裏的杯子奪下隨便丟在桌子上。語氣裏是幾分哀求幾分焦慮還有幾分氣惱。


    “答案陛下心裏早就有數了,何必問在下呢?”大巫師懶懶的說著,擺明是拿出對於事情漠不關心的態度,天生異色瞳此為一不祥,皇家出雙胞胎此為二不祥,所以無論如何這孩子終是留不得。


    此事皇帝本可以將孩子私下處置再把相幹人等一並解決,從此你不提我不提再無人可知,可是他卻非要把大巫師請來寓意為何?無非是想給這孩子一條生路,而這份仁慈不知是出於對玨貴妃的寵愛還是出於美人苦苦哀求讓這皇帝實在於心不忍。


    這些小心思大巫師早就看透了,隻是他不主動提出隻等著皇帝開口求他,此事誰先開口萬一以後有個三長兩短這黑鍋就死死地背在誰身上。


    皇帝環顧四周隻有自己的貼身太監懷中抱著一個嬰兒站在身後,他咬咬牙暗自歎息伸手握住了大巫師的手“大巫師,朕將這孩兒托付於你,隻求大巫師給這孩子一條生路。朕從未有過什麽雙生子,也未曾有過異色瞳皇子,大巫師以後還是長延的大巫師,朕必將如皇爺爺如父皇一般將大巫師奉為神明一般。”


    好話說盡,大巫師歪歪頭似乎頗為滿意,他用另一隻手拍了拍握著自己手的皇帝的手示意他放下心來,然後便起身拂袖朝著那嬰孩而去,將孩子接過來抱到懷裏。


    接了這孩子,大巫師便朝著宮殿門外走去,走了兩步又突然掉頭迴來和皇帝叮囑了兩句,皇帝聽完若有所思隨後將自己腰間別的一塊玉佩解下交給了大巫師。


    這下大巫師似乎才心滿意足,帶著孩子踏夜色而去,那天晚上夜色如墨,晨星熠熠,月明如玉,晚風輕柔,一切都是如此愜意舒適令人心曠神怡。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於是這有著金色雙眸的男孩子便有了一個很女兒家的小字--未央。


    五十五年前,這中原天下本是瑉王朝一家獨大,不料百年王朝卻慘遭世家大族腐食,以至於王族軟弱無力徒有虛名。


    後西南木家,東北齊家聯手造反,一舉將這本就空殼的王室推翻,從此天下兩分成了長延王朝和萬朝王朝的天下。


    瑉王朝皇室上至王孫貴族,下到女眷仆從全部被就地斬殺,血染宮闈如人間煉獄,隻為斬草除根,以防春風吹又生之亂。


    中原大地一分為二,然天下卻是三家做大,還有西北雁塞人偏安一偶,雁塞民風粗狂男女老少驍勇善戰,有草原可馴駿馬,有商路可換金銀,百年基業不可撼動。


    長延開國皇帝四十歲建國稱帝,亂世初定勞心費神身體日漸虛弱眼見登基不過三年就要歸天,突有一巫師稱可用秘術為其續命迴天,老皇用之,竟然迴神聚氣,精神百倍。


    自此巫師長延供為神明,為皇室解決辛酸秘史,而老皇帝足足活至老驥之年六十五才斃。


    二代皇帝二十五歲登基,對大巫師半信半疑,並不如老皇帝一般敬重大巫師,更直言巫蠱之術邪門歪道不可用,大巫師拂袖而去遠離皇室,此後長延王朝年年水患旱災蟲疫鼠患,竟無一年安穩之年。


    而二代皇帝自攆走大巫師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四十五歲於夜在寢宮暴斃,隨後年僅二十的九皇子繼位,登基當日身邊跟隨的居是失蹤三年的大巫師。


    此間利害眾說紛紜,最為被流傳的便是先皇不敬大巫師以至百姓受苦,上天責罰讓其英年早逝,而九皇子繼位尋迴大巫師可保國泰民安。


    長延三位皇帝共統治國家五十年,而一同造反起兵的萬朝之國木家王族卻才有兩代皇帝。


    開朝皇帝木家少年郎驍勇善戰,鬼才心機,二十便登基為帝在位四十五年,壽終正寢後年僅十八的新帝登基,如今也已在位五年,唯一奇怪的事就是,皇家子孫單薄,先帝之子無論男女全部早斃隻留下當今皇帝一個獨苗苗。


    而新帝在位五年,後宮嬪妃懷孕者有七八,全部誕下死胎無一生還。


    皇室最怕無子無嗣,不信鬼神的萬朝皇帝也終於被迫秘密派人尋大巫師前來以解燃眉之急。


    萬朝皇宮,皇帝內宮,年輕的皇帝年僅二十有三卻幾經喪子之痛,額間居然已隱隱有白發。


    他端坐在九龍寶座之上,手裏握著一塊暖玉來迴的搓撚,派人尋人三月有餘無果,這大巫師卻自己突然不請自來,這般詭異怎叫人心安。


    宮人將人引入屋內,皇帝早已退避左右,聽聞大巫師一身黑衣全身上下不漏一處而跟在宮人身後的人卻是一身紅衣的嬌俏女子,女子妝容精致,腳步輕盈,樣貌有傾城傾國之姿令人一見傾心。


    她懷中抱著一嬰孩,笑容燦爛若九天豔陽,見了坐上之人,不跪不唯諾,隻是用一雙水鈴鐺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著皇帝看。


    “五十年前,我初見先皇,也是這般光景,他高高在上卻是殺伐決斷英氣風發不似陛下這般憔悴。但相同的是,父子二人都是生的如此俊朗。叫人看了真是好生欣喜。”女子聲若銀鈴帶著幾分調笑,看上去也就十八的年紀卻如老嫗一般說出五十年前的事情,叫人有些覺得此人瘋癲。


    皇帝笑了,問她“大巫師何在。”


    女子迴答“正是小女子。”


    皇帝又笑了“不論你是不是本尊,隻要能解朕燃眉之急,大巫師以後就是萬朝王朝的坐上之賓,還請姑娘代為轉告。”


    嬌俏的姑娘撇了撇嘴似乎很是失落,懷中的嬰孩卻突然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


    “陛下可知,先帝和您為何都子嗣單薄?”女子垂眸哄著懷裏的孩子,用手指點點嬰孩的小鼻子,嘮家常一般的和這皇帝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高高在上的皇帝似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漫步走下龍椅,來到了女子身邊,看一眼那懷中的孩子,幾月而已的嬰孩,雙眼卻如琥珀一般透亮,金色的眼瞳真叫人怕又驚。


    他伸出手指用指肚輕輕地摸了摸孩子水嫩的臉頰,鮮活的嬰孩他是從未見過的,雖然這孩子天生異色雙眸,但是在他眼中也是可愛至極了。


    “是詛咒,當年先皇和長延先皇起兵,長延負責與瑉王朝的軍隊廝殺,而瑉王朝的宮闈內苑卻是先帝帶兵清理的。他斷了瑉王朝所有血脈,這上蒼便要懲罰先帝與朕,叫我王室也嚐嚐斷子絕孫的滋味。”長延皇帝二十有五,萬朝皇帝二十有三,前者比後者年長兩歲看起來卻完全沒有後者沉穩。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萬朝皇帝很是平靜,仿佛那些陳年舊事事不關己一般,這般沉著冷靜的性格還真的是很像他那無情淡薄的父皇。


    皇帝用指肚將孩子撓的咯咯直笑,女子順勢將孩子直接推到了他的懷裏,皇帝也毫無拒絕之意的將孩子收了下來,可以看得出他似乎真的很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女子笑道“此子,天生妖孽,生辰硬命硬,克夫克妻克兄,但是對於陛下而言卻是一道擋箭牌。”


    “哦?”皇帝依舊逗弄著懷裏的孩子,示意女子繼續說下去。


    “陛下隻需將這孩子列入宗譜,好生養大,有他這硬命扛著陛下以後的子嗣便可順利誕下。他平安陛下的子嗣便可平安,陛下可懂了?”


    “嗬,原來今日來的不是大巫師,是送子觀音麽?”皇帝停下了逗弄孩子的手,終於抬起他那長俊臉用鷹眸盯著眼前的紅衣女子。眼裏的不屑不信任都快要溢出,這叫女子看的真是十分不爽了。


    “那大巫師還有何吩咐?”皇帝搖晃著懷裏的孩子,眼神四顧環繞偏偏就是不看紅衣女子,想必是未曾把她真當過大巫師,全然一副和下人說話的模樣。他四處遊走的眼神好似漫不經心,實則心裏卻在想著那大巫師身在何處,不親自現身卻叫人來傳話有何目的。


    紅衣女子一步跨到皇帝麵前,抬起手硬是掰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皇帝的腦袋讓他低下頭看自己。


    “第一,陛下要好生照顧這個孩子,待到孩子五歲以後大巫師每年要進宮一月不受任何熱打擾的親身教導這孩子學習。第二,陛下要將自己誕下的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送於大巫師,待到孩子五歲後大巫師就親自來將他接走帶與身邊親身教導。第三,這孩子小字必須叫未央,此乃大巫師親自取名。三者但凡有一項陛下覺得不合適,這易子之事就此了斷。”紅衣女子雙手掰著皇帝的頭逼迫他不得不直視自己,皇帝被這女子的無理驚的一直眉頭緊皺。


    “朕允了,你能放開朕了麽。你為什麽要掰頭?”皇帝自小生在在宮裏,那宮裏的小丫鬟見到自己怕的都不敢喘氣,自己若是稍有怒氣連皇後也是不敢上前來一步,之前二十三年從未有女人對自己如此放肆無理過,而今奇怪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感覺到生氣,反而有一種很新奇的感覺。


    女子雙手依舊掰著這位皇帝的龍頭,她臉上的笑容更深像是夜色之間悄悄綻放的紅蓮,妖豔詭譎卻令人心生向往“此事重大,陛下原本應該誓血為盟,如今我隻是要求陛下四目相對以表信譽陛下都做不到麽?”


    皇帝聽了這話冷冷的輕笑出了聲“哼,和魔鬼做交易罷了,信譽與否有何重要。”


    女子突然怒上眉梢,雙眼瞪得如銅鈴,雙手向下挪動一抓一大把就將皇帝臉上的所有皮肉都握在了手裏。紅唇一張一合張嘴就是嗔怒之語“陛下說我是魔鬼?”


    一張俊臉已經被捏的認不出來是不是本人,皇帝卻還是語氣輕佻故作沉穩“你不是,你主子才是魔鬼。你是佳人,若有朝一日你厭倦了現在的主子,可到朕身邊來,卿本佳人,朕可封你個妃讓你在宮裏,安享年華。”


    紅衣女子直接翻了個白眼,鬆開了手放開了手裏的兩把肉,掉頭便走,皇帝得意的抱著懷裏的孩子笑的開心至極,打嘴仗真是此生都無法戒掉的快樂。


    紅衣女子走的決絕,每一步都踏的很沉仿佛要將他這金殿都踏破了,皇帝抱著懷裏的孩子跟著走出了金殿內,當他剛走到門口,那女子卻宛若移形換影沒了蹤影,本想吩咐下人尾隨看看能否探知大巫師下落,誰知這女子卻宛若鬼魅轉瞬即逝。


    空蕩蕩的大殿之外一塊無瑕白玉靜靜地躺在地上,皇帝彎腰將那玉佩拾起握在手中,冰涼的玉氣,通透的材質,還真是個寶物。


    若是再見之緣,在將這玉佩還給那紅衣嬌俏的姑娘吧。


    懷裏的小人兒此刻正酣睡,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也不知道自此以後是否真的可以保他子嗣平安,隻希望,一切還不算太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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