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之極,共八式......”


    騰霄山山頂,行九歌和自己的徒弟坐在案前,聽師父講傳的功夫。


    此時的柳精神還不錯,比“人凰”要隨和得多,也親近得多。


    柳講學時不做記錄,也從不備案,想到什麽就講什麽,講的東西也常常讓行九歌難以理解。


    在重重不解之下,行九歌最後還是舉手發問了:“師父,意之極我們了解了,但怎樣才能達到意之極呢?”


    “或者說有什麽技巧能讓人在一般情況之下用出意之極呢?”


    但柳卻說,沒有辦法,也沒有技巧。


    柳在兩人麵前盤坐,閉上眼睛問道:“九歌,九州北部有一種特殊的決鬥方式,你還記得嗎?”


    行九歌稍作思考:“我記得好像是在一個下雨天,兩個人站在雨地裏對峙,這樣就能分出勝負。”


    “好像是叫......冥想?對吧?”行九歌看向旁邊的子時,子時點點頭。


    柳開口說道:“是這樣,那你知道他們是怎樣分出勝負的嗎?”


    行九歌搖頭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光淋一會兒雨就能分出勝負呢?敗方還往往是自己認輸的。


    “因為他們進行的是意誌上的對決。”柳揭秘到,“盡管十分微弱,但雨水確實能反映一部分的意誌。”


    敵我雙方的意識在雨中交鋒,落在身上的雨水就變成了對方的攻擊,自身的意誌會在雨水的磨礪之下逐漸消解。


    這比得當然不會是誰更能淋雨,對雨水的害怕會在一輪又一輪的意識交鋒中逐漸放大,最終使得一方認輸落敗。


    “但是師父,這和我們所講的意之極有什麽關係呢?”


    行九歌問道,“難道不斷地淋雨就能增進意之極嗎?”


    當然不是,柳搖搖頭沒有說話,但天色卻在此時暗了下來,甘露降落,一場雨毫無征兆地落下。


    騰霄山周圍一帶籠進茫茫煙雨中,剩下似有似無的影子。


    行九歌的師父仍然盤腿坐在雨中,但和行九歌與子時的雨水浸潤不同,飄落的細雨竟然有意避開了柳。


    行九歌睜大了眼睛,陣風吹拂,細雨鋪麵,也沒能讓九歌的視線從師父身上離開。


    行九歌看到了師父所說的意誌,一把無形的劍破開了萬雨珠簾,在飄落的細雨中揮出劍氣。


    那些劍氣化作陣風,穿透行九歌與子時身體,即便沒有進入冥想的狀態,行九歌仍然感受到自己的鬥誌被消磨了一部分。


    “師父,天上。”子時開口,行九歌抬頭仰望天幕。


    雲龍巡遊、鯤鵬翼展,似有高猿長鳴、虎吟撲嘯,天幕翻湧,強壓下來。


    “意之極,吞雲猛獸。”


    落下,雖然柳沒有攻擊任何人,但爆發的意誌將落在此低的雨水吸攝而去,使得這裏完全沒有下過雨的痕跡。


    柳站起身,從行九歌身旁走過:“你看到了什麽。”


    “強大,浩大,近乎極致的破壞。”行九歌呆滯地迴答。


    柳卻搖了搖頭,抬起手,向前一指。


    天際線在行九歌眼中斬開,氤氳陰雲被行跡千裏的斬擊撥開,蔚藍無垠的天空如畫卷般鋪展。


    “吞雲猛獸擁有不低的下限,但是真正無止境的上限,我已經教給你們了......”


    ......


    一片狼藉的白金之海中,幽暗的雲幕將天際籠罩,正在咆哮的吞雲猛獸在永恆的控製下壓了下來。


    艾思腳下滑動,“矢量”權柄調轉艾思身上的矢量,向外加速了出去。


    吞雲猛獸跟在艾思身後,摧毀沿途的一切。


    艾思在一座劍山上墊步,加速衝了出去,吞雲猛獸撞到劍山上,將劍山攔腰轟斷。


    艾思眼中閃爍晶紅的紋路,“矢量”權柄光芒四射,兩座劍山的矢量發生改變,像剪刀一樣閉合。


    艾思一個加速從剪刃之間穿了過去,一轉身捏住手,在吞雲猛獸穿行之際合上兩座劍山。


    轟轟轟————


    沒想到兩座劍山直接原地崩碎,沒能阻撓吞雲猛獸半步。


    吞雲猛獸一股腦地砸在艾思身上,在意識的交鋒中,艾思逐漸被永恆海納的恨意所吞沒。


    “不要怕,艾思。”那個聲音一直在艾思心底鼓勵,令艾思保持理智。


    在那些被永恆揉碎了的意識片段裏,艾思看到了柳的身影,看到了柳空空的身影。


    千百年來的恨,千百年來的憎,以及永遠縈繞在心頭的痛苦。


    不知道為什麽,艾思竟然在這種情況下,有點懂永恆了。


    永恆在發泄被柳壓抑的情緒,祂在為柳打抱不平,祂痛斥為什麽命運要如此苛責一個人。


    吞雲猛獸漸漸消散,艾思腳下匯出一圈血池,與白金之海的深邃區分。


    身體已經到達極限,艾思絲血站立,準備迎接永恆第二輪的怒火。


    永恆喘著粗氣,盡管完全接管了這片白金之海,但是調用強大的意識對永恆來說仍然是消耗極大的。


    祂借用的是柳的意識,這對於精神狀態幾乎是白板的永恆來說,是十分危險的。


    稍有不慎自己也會被拖進嗜殺狂躁的深淵,永恆沒有柳那樣堅定不移的信念,祂也害怕迷失自己。


    又一輪“吞雲猛獸”在永恆身後凝聚,祂決定以這下限最高的一招,結束這場戰鬥。


    再一次翻閱柳的過往,永恆又一次迴顧了柳不斷壓抑自己的曆程。


    這個家夥,屈服於命運,無限壓抑自己的情緒,從未反抗命運的桎梏。


    永恆恨聲道:“你這個,膽小鬼!!!”


    立於天際的人凰,艾思胸口發顫,無序記憶中的“人凰”逐漸與麵前的永恆重合,意誌開始瓦解。


    突然,一個人輕觸艾思後背,一個令人安心的聲音響起:“放手一搏吧,艾思。”


    閉上眼睛,心中的所有不適消失,永恆的漫天殺意也無法在影響到艾思,艾思掐出劍指,意誌不斷地攀升。


    在“黑雲壓城”的吞雲猛獸麵前,艾思燃起的意誌宛如炬火,如此耀眼。


    那個“空想之物”也未能迴收的權柄被艾思所唿喚,並最終迴應了艾思的意誌。


    “意識”權柄迴到艾思的手上,“意識”歸位,艾思終於不用依次催動權柄的組合,“空想之物”的權能將完全交由到艾思的手上。


    結晶矛在艾思周圍凝結,並染上烈火,向艾思的劍指傳遞能量。


    無形的劍經由意識凝聚出實體,出現在艾思手中。


    天啟生物不會流汗的,但在看到艾思身上爆發的意誌時,祂一並體驗到了汗流浹背的感覺。


    艾思睜開閉上的眼睛,眼中的晶紅紋路完全染成金色,海浪般的長發在身後湧動。


    艾思說道:“班長,才不是膽小鬼。”


    柳空空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人,熬過了漫長的孤獨,將希望與愛傳遞了下來。


    艾思不允許永恆輕言這份勇氣。


    無論是以誰的身份,艾思,一定要戰勝永恆。


    艾思劍指永恆,永恆也押上了所有的力量,化作“涅凰”撞向艾思。


    “意之極,擊雲。”


    艾思推出了手中的劍。


    真正無止境的上限......是隨意誌攀升的“擊雲”。


    這是柳最初研習的一招,也是“意之極”中,最強的一擊。


    “擊雲”在與“涅凰”的碰撞中逐漸膨脹,艾思仰起頭,泵上了全部的力量。


    強烈的白光照耀整片白金之海,“擊雲”穿透了“涅凰”,穿透了永恆的吞雲猛獸,將永恆打成最初的模樣。


    永恆掌控的意識空間即將崩塌,在“擊雲”的力量蕩然無存之後,出現在艾思麵前的,是背對著她的班長。


    柳空空背對著艾思,手中的黑色凰羽團簇逐漸收縮,迴到她真正的主人手裏。


    柳空空沒有迴頭,而是望著白光普照的天空說道:“辛苦了,你將從這裏出去,我會留下來,封印祂。”


    這怎麽能行,艾思向越來越模糊的班長喊道:“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定要如此苛責自己。”


    柳空空低下頭:“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但這是我的......”


    “使命。”


    艾思像是被這句話擊穿,愣在原地柳空空的身影逐漸消失,一根璀璨的凰羽從空中飄落,落到艾思的手上。


    凰羽漸漸破碎,失去光彩,其上蘊含的所有記憶,銘刻上去的所有力量,都將隨柳的自我封印而消散。


    “對不起,班長。”艾思握緊了手中的凰羽,強烈的意誌固化了消散的凰羽,為艾思爭得一線機會。


    虹光從艾思手中顯現,拭去眼眶中的淚水,艾思說到:“用所謂的犧牲換取勝利,卻用責任桎梏,這樣的事。”


    “我不接受。”


    時間與空間爆發出耀眼的光芒,一道時空門在艾思麵前打開,艾思飛了進去。


    艾思變迴了最初的樣貌,在重重壓力的時空界中,艾思追尋著班長的痕跡,不斷下沉。


    艾思被壓在廢墟之下,兇獸咆哮,毀掉了周圍的一切。


    “我曾失去了一切存在的證明,我曾一度放棄活著的希望。”


    艾思唿喊,掀開板材,強撐起微笑走向兇獸:“我們都一樣,可是我們不還是活到現在了嗎。”


    艾思從床上醒來,聽見陌生的聲音:“對不起,你現在發生了一些‘根源’上的變化。”


    “你現在將擁有漫無止境的生命,也會記住很多的東西,但你要永遠記住,你是柳,永遠不能改變。”


    柳接下了及交付給自己的使命,開啟了她漫長而又痛苦的新生。


    接過命運的那一刻,柳沒有言語。


    艾思朝柳喊道:“你不必一個人背負所有,我,還有賀雅,一定會幫你的。”


    被鎖鏈捆縛,身軀被千種兵武貫穿,艾思承受了柳那時所體驗的痛苦。


    淚珠滴落地麵,抬起頭,艾思看到子時眼含熱淚,將“弑神之釘”插進柳的胸膛。


    “我傷害了最親近的人,我已無法像個無罪之人一樣生活,我必須時刻牢記那些因我而死的人。”


    艾思被鎖鏈鬆開,跪倒在地上,“那些不完全是你的過錯,不要被過量的痛苦牽絆了腳步。”


    極冬冰封大地,艾思看到一枚結晶矛落下,柳的徒弟,被空想之物貫穿胸膛。


    “對不起,九歌,隻能陪你到這了。”


    緊接著,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歡迎來到,清醒的現實。”


    艾思迴頭,一枚子彈貫穿眉心,艾思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我實在太過弱小,重要的人在我麵前死亡;我經曆了太多背叛,將我推進深淵。”


    柳的聲音在製止艾思繼續前進,“我傷害了你們,這樣的我,已經沒資格再站在你們的身旁了。”


    艾思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打起精神笑著安慰:“我很強的,不用擔心拖累我。”


    結晶甲板碎裂,艾思朝更深處降落,“把班長,還給我!”


    柳的記憶碎片從艾思身側劃過,越來越多柳的過往被拚接,艾思逐漸接觸更加真實的柳。


    “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抵不過漫長的歲月。”


    艾思被鎖鏈攔住,在空中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直到最後,我都是孤單一個人。”


    從旁側衝出結晶柱,卡住艾思。


    艾思動用能力解構了結晶,向最底部落去。


    在封印的最底部,艾思看到了發光的蛋殼。


    蛋殼釋放強大的斥力,排斥任何東西的靠近,艾思不斷加強身上的矢量,跨過危險的閾值,來到蛋殼上方。


    “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個人!”艾思握緊那一根破碎的凰羽,一拳砸在堅固的蛋殼上。


    裂縫在蛋殼上蔓延,艾思打碎了封閉自己的柳空空的外殼,進到封印裏麵,來到柳空空的麵前。


    柳空空驚詫地迴頭,本能地伸出手又縮迴,她想將艾思推開。


    “你不能在這裏,如果封印被破壞的話。”


    艾思搶過班長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麵前:“那我就再打爆祂一次。”


    握緊手,艾思看著班長:“想從我身邊逃走,門都沒有。”


    日月浮沉,滄海桑田;


    曆經了離別,習慣了絕望;


    不知時間為何物;


    亡命於無盡的輪迴,隻為“使命”二字。


    黑暗中,柳開始向前走,從赤裸的出生,到成為一名戰士,從神祗般的人凰,到以“柳空空”的名字開始新生。


    柳空空走向光明,戴上了那副眼鏡。


    在這裏,一切有了改變......


    白光之中,永恆與柳背對背,誰都沒有先開口。


    比誰更沉得住氣,沒人能比過真正的柳。


    不過在經曆了剛剛的戰鬥後,永恆也不再爭辯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柳”,從祂自稱“永恆”的那一刻起,這個問題就已經沒有意義了。


    但永恆還是搞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輸給你們。”


    “我明明擁有你全部的記憶,全部的技巧,擁有你全盛時期的力量。”永恆咬牙切齒,“就因為我不是你,所以我輸了?”


    永恆的語氣中充滿質詢,祂不解,祂無法理解。


    “難道就因為我是邪惡的天啟生物,我就必須得被消滅?”


    柳轉身看向永恆,不是在看自己的冒牌貨,而是在看一個沒出生多久的孩子。


    “生而為怪物,這並不是你的錯。”柳看向手中已經淨化完的凰羽,“天啟向你注入了破壞欲,但你而一直在抵抗,不是嗎?”


    “你或許可以相信我,幫助我。”柳向永恆伸出手。


    但永恆卻撥開了柳的手:“你不會要說我是你的孩子吧,沒門,身體我還給你了,一命還一命,我們兩清了。”


    永恆頭也不迴地走了:“我們再也不要見麵了,再也不見......永遠!!!”


    明媚的陽光下,賀雅從昏睡中醒來。


    逆著光芒,她看到,她的班長,扛著艾思朝她走來。


    “我,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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