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京的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坐在沙發上的文小紅安慰道,“劉院長,這件事的主要責任還是被告人提交的證據。”


    劉京哪裏不知道,這是證據的問題。但是,庭審直播是他提出來的。


    雖然按照最高法的要求,院內考核直播率,但是還沒有要求每個案子都要直播。


    這個案子原本是可以不直播的!


    現在因為直播,導致網上好幾處視頻片段瘋傳,封這個號,就傳那個號,堵都堵不住。


    劉京心裏堵得慌!劉京本打算等質證結束後,到旁聽席處再找政法委的馮書記說兩句,結果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現在給書記的電話也打不通。


    他不用看新聞,也知道這次的事情鬧大了!


    這個破視頻播放的場景一旦被網友二次傳播、轉載,輿論那就是百米海嘯級別的災難!


    法院必須做點什麽!


    最好是發個藍底白字的公告降低影響!


    這個鍋自己背不起!


    到底誰來背鍋合適?


    劉京看向沙發上坐著的兩個人。


    文小紅?不行,她就是合議庭成員,當時又不是她下令播放的。


    書記員?不行,她是按照自己的安排播放,視頻又不是她提供的。


    誰合適呢?


    劉京想了又想,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孫吉!


    被告人的辯護律師!


    他孫吉說被告人提交的證據,就算是被告人提交的了?證據又不是被告人親手交上去的。他孫吉作為辯護人,證據隻要經過他的手,他就有審核的義務!


    他不審查,直接上交,才捅了這麽大的簍子!


    而且,孫吉不是我法院的人,長短合適、大小剛好!這鍋,就該他背!


    劉京繼續給馮書記打電話,終於打通了,當然被書記劈頭蓋臉一頓訓,然後書記讓他到政法委辦公室來。


    劉京立馬收拾東西去了政法委。


    坐在書記辦公室裏,劉京如坐針氈,他時不時抬眼瞥一下旁邊坐的省城領導,不敢說話。


    “劉院長,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省督導組派來指導專案工作的齊處長。”


    “齊處長,這是安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劉京劉院長。”


    幾人握手寒暄幾句。


    劉京很快就切入正題,“書記,我有個建議,咱們必須得降低影響。”


    馮書記沒有接話,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我聽他們說網上已經炒爆了,咱們發個公告解釋一下,可以降低影響。”馮書記眼神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劉京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那劉院長高見,該怎麽發?”齊處長問道。


    “咱說明一下,經調查視頻是辯護人未經審核向法庭提交的,因侵害他人隱私不能公開播放,檢察機關已經閱看視頻並發表質證意見。律師當庭提交侵害他人隱私的證據,屬於不當舉證,履職失責,法院向辯護人律所發了司法建議函。”


    “你劉院長一點責任都沒有?”齊處長抿了口茶水,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劉京心裏想,我有什麽責任!庭審直播也是正常的,法庭程序也是正常的!被告人翻供雖然不多見,但是出現在法庭上也是正常的,我保障了被告人為自己辯護的權利,程序上沒有問題,我有什麽責任!


    但是,劉京不敢說。


    馮書記看著劉京一臉沉默,想起昨晚齊處長說的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遂輕聲說,“我覺得你的提議很好。剛才齊處長也提醒你了。公告內容應該對整個案件審理中展現出來的問題逐一迴應。”


    “逐一迴應?還有其他問題?”


    齊處長眼神變得淩厲起來,“直播突然中斷,毫無交代,這個得交代一下吧?不然群眾會覺得你在暗箱操作。還有,你在庭審被告提交證據時,問他的舉證內容和目的了嗎?我怎麽記得你沒有問啊,劉院長。”


    齊處長雖然輕聲細語地在說話,但劉京聽到卻好像有幾百隻鼓在頭上爆鳴!


    他萬萬沒想到,齊處長竟然是了解庭審基本過程的!


    劉京瑟瑟抖抖地說,“那處長,我把您說的這幾個也加進去。”


    馮書記看著劉京的樣子,給他提醒道,“就寫清楚,為什麽要直播,為什麽直播中斷。再寫清楚法庭上,你是否存在不讓被告人說話的問題。最後寫清楚這個舉證鬧出來的麻煩。”


    劉京點點頭。


    齊處長慢條斯理地說,“劉院長,我們的政法幹部既要業務精湛,也要有責任,敢於擔當。別動不動司法建議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辯護人甩鍋呢。安城的法製建設一直是全省名列前茅的,不該被一個案子影響整體形象啊!”


    劉京心裏大叫,完了完了,我該不是要被處分了吧?


    劉京實在坐不住了,跟齊處長、馮書記道別後就趕忙迴去寫公告去了。寫好的公告,經過馮書記、齊處長審核,又報省上領導審核通過後,第一時間就藍底白字地發出去了。


    莊盛看到的就是李健轉發給他的這份公告鏈接,“老同學,還好你沒接這個案子,這被告人家屬也太坑人了。我那個問卷調查,你別忘了。”


    莊盛迴複:嗯。


    朱玉敲門進來匯報工作,莊盛又問了朱玉關於調查問卷的事,朱玉說做好問卷了,但是還有點小麻煩。


    “什麽麻煩?”莊盛覺得每個交給朱玉的工作,她總能挑出來些問題,導致工作推進不順。


    他以前推進工作怎麽沒有這麽多問題。


    “莊律,這是一份要調研真實問題的問卷,對嗎?那咱們做紙質問卷,還要求填寫姓名,很容易就得到一片讚美高歌,什麽問題都看不出來。”朱玉拿出一份問卷,“現在又在這個熱點事件的節骨眼上,我擔心問卷起不到該起的作用。”


    “有道理。那你打算怎麽做?”


    “我們發電子化問卷,明確告訴大家隱名,而且不收集他們的身份信息。讓他們放心填寫。”


    “可以,那你放手去做吧。剛好在這個風口上,大家對刑事案件有什麽意見都可以提一下。你再增加幾個對法院意見的開放性問題。”


    “好。”


    朱玉很快就改好問卷,莊盛審核後,就讓朱玉以他的名義直接發給了律師協會秘書處的工作人員,讓他們發給各律所三日內填寫。


    荒郊白骨案件引發的輿論爭議也吹到了律師界。看到了法院發布的聲明,雖然法院在聲明裏對自己工作失誤也進行了反思和道歉,但是,大家還是替孫吉鳴不平。


    “孫吉多可憐!”


    “就是代理的這種不靠譜的被告人!就成了風箱裏的老鼠!”


    “被告人要提交的證據,不交得被罵!證據交了,直接給人掛到聲明上去了!”


    “就是啊!怎麽稱唿劉京就隻說主審法官不提姓名!說個孫吉,直接連律所帶姓名的全都掛出來了?這孫吉以後還怎麽接案子?”


    “孫吉八成是被當事人給坑了,孫吉我以前打過交道,辦事還是很穩重的一個人。”


    “我就說呢!這法院這樣寫,是不是還要給他們所裏發司法建議函?”


    “不知道發不發,但是這看這通告上說了建議有關部門進一步反思整改。這點誰呢!不就是說孫吉和他們安恆所嗎!”


    田小菲素來喜歡八卦,但是這幾天她真的顧不上八卦。上次庭審質證後,她就跟孫律師說了希望能協商調解。孫律師說要迴去征求一下家屬的意見。意見都征求到現在了,還沒征求上來。田小菲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會要黃了吧。


    這可千萬別黃,自己律師費還沒收呢!


    突然,田小菲手機響了,孫吉打來的。


    田小菲趕忙接通電話,“孫律師你好!我等你電話等了好久了!”


    一聽孫吉直接開口跟自己這邊問報價,田小菲趕忙捂住聽筒問安小山,“問報價,你們要多少?”


    安小山伸手比了一個“2”。


    “20萬?這也太少了吧?”現在一條人命價都已經上60萬了,才要20萬?田小菲有些不可思議。


    “200萬!”安小山開口道。


    田小菲有些猶豫,她覺得對方未必願意拿出這麽多錢,但既然是調解,報一個高價也能繼續談。


    “當事人說要200萬。”田小菲看了一眼安小山的口型,“其中100萬是精神損失費,給了錢就立馬給你們寫諒解書。”


    “田律師,你們開玩笑呢吧。人命價才多少錢,你覺得漫天要價還能調解下去嗎?”


    “孫律師,你給被告人家屬說一下,他們家裏有錢,這又是根獨苗,值得一個諒解書。”


    一個急躁的男人聲音從話筒裏傳了過來,“你還是個律師呢,你咋也胡說的呢,你們永建所的律師都這個德行嗎!我做工程外麵死個工人,我才賠60萬。你上來就跟我要200萬!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你是李總吧?你看,我們隻是報價,你還可以還價,我們都能協商嘛!”田小菲溫柔地說。


    “你是個女人,我不跟你計較。但是你這個報價,沒辦法往下談。你們誠心出個價。”李大富(李一魁的爸爸)開口說道。


    安小山一把搶過電話,“李老板,我給你說。我家可是我大妹妹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了!你家那麽有錢,你現在花的錢可是要買你兒子一條命!你就這一個獨苗,不值200萬嗎!我告訴你,我們不讓步,就200萬,你抓緊時間掏,不然想要諒解書?你等著給你兒子收屍去吧!”


    “你!”李大富還想再罵幾句的,結果電話直接被安小山給掛斷了。


    田小菲一臉震驚地看著安小山,“安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安小山坦然地說,“調解啊,不給他施壓,怎麽調解,你上次法庭上一句話都沒有說。他都快脫罪了!我們家的事情不還是得靠我!”


    田小菲憤怒道,“調解不是這麽調解的,調解就是需要雙方各自做出讓步,最後達成一致調解意見的。再說上次的法庭上,法官、公訴人對李一魁都施壓了,不是沒人管,也不存在他脫罪了!”


    安小山譏笑看著田小菲,“施壓?施壓不當場判決,反而把案子退迴檢察院補充偵查去了?田律師,你就是這樣辦案子的?哄我們家錢呢?以為我們都是三歲小孩那麽好騙呢?”


    田小菲憤怒極了,“我再說一遍,我還沒收到你的律師費!我自己花出去的錢都還沒算呢!再說,法院退迴偵查也是案件需要。你這樣的態度根本沒辦法調解,你還在調解中激怒對方!以後調解工作會更難做的!”


    “田律師!律師不是你這麽當的!你說讓我們配合你拍視頻,我們也都配合了,前麵說能給我們搖來莊盛,你也沒搖來。後麵說開庭前就能要到賠償,你也沒要到!現在庭都開完了,案子都退迴了,你還在這讓我討好李家人?憑什麽!”安小山有些玩味地看著田小菲,“要我說,你這水平不行的人,就別幹律師了。你長得這麽漂亮,身材也好,幹點別的也能掙錢嘛!”


    安小山的手伸向田小菲從連衣裙袖子裏露出的胳膊。


    田小菲一把打開靠過來的手,“滾開!我警告你!我男朋友是警察!這種惡心人的話,你再敢跟我說,你試試!”


    然後她憤怒地拎起自己的包,走出了咖啡廳。


    之後,田小菲還是嚐試跟李家聯係調解。但是李父不知從哪打聽到邢三寶被抓了,更不願意調解。


    “田律師我也很難辦。上次庭審後,李總覺得自己兒子特別冤枉,本來就調解意願就不高,還被你們當事人怒罵一頓。”


    “我沒辦法做工作,他把我也罵了好幾頓了。現在李總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邢三寶被抓住了,他更不願意調解了,我也很為難。”


    孫吉是真的無奈。早知道就不接這個案子了,本身案件的律師費就還沒給自己結款呢,現在還惹了一身腥。


    所裏對法院發布的聲明再三研究,覺得司法建議函肯定是“雖遲但到”。


    雖然幾個合夥人對孫吉都很同情,一再跟孫吉保證不會影響孫吉在律所的各項權利義務。但是也沒有誰明確跟孫吉說願意幫孫吉去協調司法局、法院妥善處理這件事情的。


    孫吉倒也坦然,這事,總不至於讓自己不要幹律師了吧。


    至於律所一直詢問調查的“案件炒作”一事,誰做的孫吉不知道,反正他沒做,倒也不怕追責。


    “邢三寶被抓住了?”


    田小菲什麽都不知道,心裏十分忐忑。


    說實話,她也一度擔心懷疑李一魁真的不是兇手。如果李一魁能脫罪,自己的律師費就要打水漂了!


    不行!得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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