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白骨案,今天開庭。


    為了籌備這個觀摩庭,劉京可真是用足了功夫。


    除了加深內功反複學習,劉京在合議庭組成人選上也插了好幾個刑庭業務骨幹,算是把所有的精兵強將都派上陣了,法警都安排了十多個,拉足排麵兒。


    這次是在安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大法庭審理,旁聽席足足有500個。


    案件一直深陷輿論風波,中院提前開了個媒體通風會,開庭也破例邀請了媒體記者旁聽庭審,同意媒體記者以文字形式發布庭審內容,但是不允許拍照攝像。


    當然,媒體不能斷章取義,更不能編造和刻意製造熱點。這個案件熱度這麽大,能報道熱度已經就足夠高了。


    法院的司法審判權,可以對不實報道進行相應的懲處。這次邀請的都是官媒和大媒體,想必也不會為了蹭熱度而翻出什麽亂子來。


    為了增加審判公正、公開性,這個案子還啟用了庭審直播,未到場的人也可以通過庭審直播觀看庭審。


    一定可以的。劉京站在鏡子前,理了理頭發,給自己打氣。


    換上法袍,劉京走出辦公室。


    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的其他合議庭成員,趕忙迎上去,對著劉京一頓猛誇。這可是難得和大院長一起開庭的機會,一定要把握住!


    “法庭紀律播放完畢,庭審準備就緒,請合議庭成員入場!”


    劉京幾人闊步進入法庭。旁聽席上黑壓壓一片人。


    “報告審判長,庭審準備工作已經完成,能否開庭,請指示!”


    “可以開庭!”


    “是!帶被告人李一魁到場!”


    不一會,一個戴手銬的男子就被2個法警帶進庭審現場。


    莊盛和朱玉坐在旁聽席第6排的左側位置,這是個絕佳視角,既可以聽到法庭的聲音,也可以看到台上幾人的表情。


    莊盛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是李健親自打電話要他來旁聽,莊盛實在拗不過。又因為朱玉想聽,他便專程跟市律協、司法局打電話協調多要了一個名額。


    500個席位的旁聽席,今天坐滿了。


    除了人大、政協參加旁聽,還有安城市司法局局領導、安城市律師協會代表,檢察院的檢察官代表、法院法官代表、新聞媒體。甚至開庭前三天,法院還特批了15個名額給社會觀眾。


    坐在審判長位置上,劉京的右眼又跳了兩下。


    其實,從今早起來,他右眼就跳個不停。


    今天是庭審,不會出什麽幺蛾子吧?


    \"被告人,你對起訴書指控的事實和罪名有什麽意見?\"


    “我有!安蓮雲不是我殺的!是她想殺我!我就反抗!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死的!”李一魁神色激動,高聲大喊,“我冤枉!我冤枉!”


    啊?


    剛上來就這麽勁爆?


    劉京一頭黑線,看向公訴人。


    今天檢察院出庭支持公訴的檢察官是市檢察院一部部長宋青雲,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檢察官。


    雖然被告人當庭翻供他也十分吃驚,但在以往訴訟中是倒也不是沒有見過。


    劉京看公訴人臉上毫無波瀾,又看向自己旁邊的刑庭骨幹文小紅,文法官微微點點頭,是繼續的意思。


    劉京敲了下,“被告人,控製自己的情緒!直接說你對起訴書有什麽意見!”


    “我就那些意見,青天大老爺!你們要給我一個公道!安蓮雲她自己和奸夫裏應外合要下毒害我,我要是不反抗,我就是下一個武大郎了!”李一魁越說越激動,膝蓋一彎就打算對著審判席跪下去。


    旁邊站的法警,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拉起來,重新按迴座椅上。


    劉京提起來的心又重新放迴肚子裏。


    “被告人當庭喊冤!大郎喝藥再現安城!”


    “被告人痛哭跪法庭!荒郊白骨案另有玄機?”


    媒體記者蹭蹭手速,已經編好好幾條消息,就等編輯鬆口往外發文了。


    這個觀摩庭,來的真值!


    等李一魁情緒穩定一些後,公訴人開始發問。


    果然,被告人對自己的訊問筆錄全盤翻供。


    就算是宋青雲也沒見過這種架勢。


    全盤翻供!什麽事實都不認可!


    “那為什麽要在公安訊問時這麽供述?刑訊逼供了嗎?”


    “逼供了!辦案民警他們用眼睛瞪我!我害怕!”李一魁激昂地說道!


    宋青雲聽到李一魁的胡亂供述的理由都氣笑了。


    眼神也算刑訊逼供?!


    胡說八道!毫無邏輯!


    “你既然說不是你,那你說,案發當天你在哪?有沒有人證物證?”


    “案發當天我在家裏睡覺!”


    “睡了一整天嗎?沒有出門嗎?”


    “一整天!我眼睛都沒睜!床都沒下!”


    “當天下午究竟是誰開著你的車前往洗車坊,還要求將車從裏到外徹底清洗一遍的!”宋青雲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李一魁。


    “我不知道!”李一魁迴應得極為迅速,但身體卻左右晃動,語氣飄忽不定。


    “那你的車平時是誰在使用!安蓮雲能不能使用你的車?”


    “我的車當然是我在用!我怎麽可能讓那個死女人碰我的車!”


    “那你當天打電話了嗎?”


    “沒有!手機我都沒有摸!”


    “李一魁!”宋青雲厲聲道,“請你注意你的態度!你有義務在法庭上如實供述!你現在的行為是翻供!根據我國法律規定,翻供的事實應當有證據來證明!如果沒有證據!照樣可以按照之前的供述定你的罪!”


    “我再問你一遍!你當天有沒有打電話?有沒有出門?誰開車去的洗車坊,洗車!”宋青雲的耐心算是被李一魁徹底耗完。


    李一魁朝辯護人的方向看了好幾眼,辯護人正在奮筆疾書,看都沒有看他。這要怎麽迴答?


    李一魁心一橫,“老子行得正,做得端!說不是我就不是我!我那天連床都沒有下,門都沒有出!沒有打電話!也沒有開車!”


    辯護人是孫吉,他知道社會上對這個案子炒的厲害,但這個案子是程律介紹給他的,隻說是朋友的孩子,讓他放開辯護,好好辯護,別的什麽都不用管。庭前還給他塞了一個證據光盤,要他務必今天提交法庭。


    程律是他經常合作案件的行業大佬。案件律師費給得足夠多,加上對程律的信任,他便放開手腳,積極備戰。


    案卷材料他是認真看過的,之前會見時候,這個李一魁也沒有翻供的意思,他也不知道為何李一魁現在突然翻供。


    這個案子的證據確實有些問題,他跟李一魁是溝通過的,缺乏案發現場的直接證據。撈上來的人都已經白骨化了,確實很難有行兇現場的證據。


    原本他計劃要打證據不足的,可是,現在李一魁直接翻供,倒叫他有些驚喜。


    畢竟,刑事辯護中,兩邊一起使力才會有更好的辯護效果。


    隻是,現在李一魁的迴答明顯跟卷裏的證據對不上啊。


    孫吉剛想抬頭看看怎麽迴事,就聽到宋青雲憤怒的聲音傳來。


    “李一魁!”


    “你還敢在法庭上胡說!公安機關調取了你的通話記錄!詢問了證人!你當天明明打出去了多個電話!而且當天下午,你是要去朋友家裏吃飯的!你為什麽沒去?”


    “我!時間這麽久,我記不起來了!”


    “現在記不起來?訊問的時候你怎麽記得那麽清楚呢!”


    “那是公安瞪著我,逼我說的!”


    饒是朱玉,也驚呆了。她小聲問莊盛,“這麽胡攪蠻纏,審判長不敲法槌製止訓誡嗎?”


    莊盛搖搖頭。


    胡攪蠻纏的翻供,沒有證據證實,也不會被采信。但是眼前的公訴人發問已經有點誘供的意思了,要是經驗豐富的刑庭法官,多半是會敲槌製止的。可是這個劉院長,他記得,以前是民庭的法官。


    果然,審判長沒有敲法槌,任由公訴人和被告人在台上繼續拉扯。


    “審判長!我有意見!我反對公訴人對被告人誘導式發問!”孫吉開口道。


    審判長看了眼孫吉,這律師怎麽這麽多事,沒有製止而是示意公訴人繼續發問,“公訴人繼續發問。”


    “李一魁,你繼續迴答我的問題。那你沒有出門,你的車為什麽被送去了洗車坊洗車?還要求裏裏外外清洗一遍?”


    “我跟老板熟,我願意,老板願意!你管得著嗎?”


    “李一魁!注意你的態度!”劉京看著眼前胡扯八道的被告人,實在忍不住敲了法槌,刑庭的被告人怎麽比民庭的還胡攪蠻纏!


    李一魁一看審判長,立馬開始扯著嗓子大哭。


    “我就說你們都是官官相護!就是黑心審判!剛才他誘供我你不管!現在我迴答問題,你就敲錘子嚇我!不行!不行!我要死了!嗚嗚!”


    李一魁身形魁梧,一米九的大個子,現在在法庭上居然開始扮柔弱,還扯著嗓子開始大哭,哭聲震天,身前的話筒都跟著一搖一擺的。這模樣,在嚴肅的法庭上透著股難以言喻的滑稽。


    張記者湊到王記者耳邊,“你們晚報派你來的?”


    王記者點點頭。王濤是安城晚報的法製專欄記者。現在在新媒體的衝擊下,傳統媒體都紛紛開始轉型。他之前的同事龔小軍,好好的行業中堅、中流砥柱,去年辭職下海創業去了,聽說現在做自媒體可火了。客戶給的又多,社會關注度又大。上個月龔小軍還來找過他幾次,想拉他入夥,他還是有些猶豫,不敢辭職。


    他參加報道的法製類新聞非常多,庭審也看過好多個。今天這個還真的是……


    夠特別!


    張記者繼續跟王記者說,“我第一次參加庭審,庭審這麽刺激嗎?”


    王濤一邊在紙上快速記下公訴人和被告人的問答,一邊說,“別的沒這個刺激”。


    “九尺男兒當庭痛哭,法律究竟保障何人權利”


    “當庭翻供為哪般?男兒眼淚不輕彈!”寫完這句,王濤又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刑事案件都走到公開起訴了,不至於真兇另有其人吧。


    這個案件的罪名可是故意殺人罪啊!


    這案子還這麽多人觀摩,怎麽都應該是個要辦成鐵案的案子吧。


    真有問題,法院也不至於搞觀摩庭啊!


    而且,這個被告人李一魁根本就不正麵迴答問題,說的話都錯漏百出,就連他這個非專業水平都能聽出來前後矛盾的地方。


    這也太離譜了!


    可是……


    王濤腦海中閃過一句話,他趕緊記在筆記本上。


    故事講究邏輯,可事實從不需要。


    萬一,真的是公檢法弄錯了麽?


    劉京看著痛哭流涕的李一魁,心裏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這樣,就不要請媒體了!現在這一幕都已經庭審直播出去了,外麵還不知道怎麽傳呢!


    要不斷了直播信號?


    但是,突然斷了直播信號,也太欲蓋彌彰了!


    算了,硬著頭皮往下審!


    劉京看了一眼文小紅。文小紅明白,這是要讓自己接過主審權了。這是他們之前商量好的,如果庭審出現突發情況,就由文小紅來主審。


    文小紅開麥訓斥,“李一魁!這裏是法庭!請你注意控製情緒!同時,法庭向你釋明,任何人在庭審中都要尊重法庭,尊重法官。如果你再對法庭出言不遜,辱罵法官,本庭有權對你進行司法處罰!包括罰款和司法拘留!你聽清楚了嗎?”


    文小紅是個女人,她的聲音洪亮而尖利,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一魁本來也沒想和法庭過不去,此時就收住哭聲,小聲說道,“聽到了。”


    文小紅見狀滿意地微微點頭,轉向公訴人繼續道,“公訴人,還有沒有問題發問?有就繼續發問,發問時,請注意發問方式,緊扣本案事實進行發問。”


    宋青雲明白,法院也不是在訓斥自己發問不當,隻是要給旁聽和直播地人給個交待,避免被人詬病法檢一家。


    宋青雲繼續道,“李一魁,既然你說不是你做的。那你把當天發生了什麽描述一遍。”


    李一魁慢慢地講了整個故事。


    據他說,自己對妻子安蓮雲疼愛有加,細心嗬護。後來發現安蓮雲和另一個男人邢三寶走的很近,一開始他沒有在意,後來有次他提前迴家,結果就把安蓮雲和邢三寶堵在了床上!二人偷情被他抓個正著!安蓮雲祈求他原諒!他就原諒她了。可是案發前一天,他又發現二人在偷偷聯係,他憤怒無比,把安蓮雲打了一頓,就去睡覺了。


    第二天(案發這天),安蓮雲就趁做飯的機會給他下藥,想要殺了他。


    他被藥給藥暈了,睡了一天,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安蓮雲死了,他不知道!


    宋青雲隻覺得好笑。


    李一魁根本就是在說謊!


    洗車店的老板和店員證實,當天下午就是李一魁把車開去洗車店洗車的!


    李一魁的朋友證實,當天下午就是原本約好兩家一塊吃飯,他們都到飯店坐在包廂裏了,就是李一魁突然打電話說有事去不了了!


    李一魁說自己睡了一天,什麽都不知道!


    這些人跟他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不可能故意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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