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四天,羯人的進攻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為緊張的大戰帶來了一絲喘息的契機。


    第五日清晨,號角連營,正當要兩軍交戰之際,南方武威城方向有一穿藍甲的騎兵飛奔而來,快馬加鞭想要穿過包圍,可惜人力有時窮,十數個羯人輕騎兵不血刃地製服了他,將其拖進了大營裏。


    短暫的一個插曲並未改變今日的主旋律,很快交戰雙方都將其忘在了腦後,重新進行著刀刀見血的廝殺,直到傍晚鳴金收兵時刻,梁軍推著一個簡易的木車出來,上麵是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兒,耶勒大石高興地指著崇明城道:


    “城裏的晉人聽著,你們還認識這是誰嗎?”


    哪怕在攻勢最猛烈的時候也保持著安靜的城內在此刻出現了一絲騷動,他們能不認識這個人嗎?


    這是他們昔日情同手足的袍澤,是他們派去求援的希望。


    耶勒大石發現了牆頭的騷亂,臉上的笑容愈甚,大喊道:


    “裏麵的人且聽著,你們的大晉好兒郎們是怎麽和你這位弟兄說的!”


    他接著低頭在奄奄一息的人耳邊說道:“隻是如實道來,我就放你一條生路。說的再慘些,我還可以給你安排一些家田。”


    他得意地拍了拍小將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說:


    “我也是為了你們考慮,正如你所說,晉國已經放棄了你們不是嗎?既然如此,那麽繼續堅持下去也隻是一條死路,實話實說吧。”


    小將已經雙目充血,虛弱地抬頭望去,看到熟悉的將軍,胖子和那一抹紅衣,鼻子突然一酸,就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


    他想說路上遇見從武威城送侍女過來的文官的時候挨的那一頓痛罵;他想說在武威城一群高官武將要麽閉門不見,要麽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見麵了之後也隻是大聲斥責他異想天開;他想說他在武威城盤纏花完,饑寒交迫,露宿街頭;他想說武威城直接宣布他和其他幾個弟兄是逃兵大肆追捕,其他幾個弟兄紛紛死於非命,隻有他成功逃脫;他想說羯人酷刑疼痛難熬,自己實在要撐不住。最後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他已經力竭,隻能哆嗦著喊出最想說的一句話:


    “援軍將至!”


    我怎麽會背叛兄弟們呢?就算武威城辜負了我們,前去梁都的兄弟們沒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你們也要加油啊。


    活下去,活到奇跡出現的那一天。


    城內城外都是一片駭人的沉默,一邊的耶勒大石用一副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著他好似在說“你在說什麽鬼話”一樣。


    小將再次深吸一口氣,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大喊,喉嚨中已有鮮血湧出:


    “援軍將至!”


    他沒有機會再說第三次,惱羞成怒的耶勒大石一刀砍下了他的頭顱,又迴到營地裏拿出幾顆之前砍掉的腦袋——之前派去和梁帝報信的信使無一例外全被耶勒猛派人截住,絞殺殆盡。


    “你們派去通知梁帝老狗的信使都被我殺光了!武威城根本沒有打算派兵過來!你們機關算盡,反倒誤了卿卿性命。你們無路可退了!”


    城內一片寂靜,五顆傳令兵的腦袋並沒有引發想象中的恐慌和害怕。圓滾滾的腦袋滴溜溜地在地上轉動,滾迴到耶勒大石的腳邊。耶勒大石憤怒地下看,看見了小將微笑的嘴角,憤怒消失的無影無蹤,隨之填滿內心的是無邊的空虛與恐懼。


    從他當上族長開始,這個世界就離他所熟悉的世界越來越遠了,他不理解為什麽城內會有那樣神奇的砲車,他不理解這個家夥為什麽這麽不怕死,他不理解城內聽到這種明顯的謊言仍然無動於衷。晉人不就該軟弱如鼠嗎?


    他指著崇明城大喊,有些氣急敗壞:“你們沒有退路了!你們還在堅持什麽?”


    城牆上有一個士卒說話了,他眼眶已經紅腫,雙手也因為一天的作戰顫抖不已,他輕聲而又堅定地說:


    “援軍會到的。”


    身邊的士卒聽到了低聲附和:


    “援軍會到的。”


    漸漸的,稀疏的聲音匯聚到一起,成為了一個堅不可摧的信念。


    “援軍會到的。”


    耶勒猛雙拳緊握,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明日開始,暫緩攻勢,重新修複雲梯衝車,不求堅固,以盡量消耗對方石頭為主,同時繼續修建投石機。”


    耶勒猛抬頭望向仍在高唿的堅城“四日後,四日後我要見到兩百個投石車,那才是決戰的時候。”


    當晚,有一眼睛通紅的士卒找到陳令玄,問道:“大人,援軍真的會到嗎?”


    陳令玄遲疑了下,沒看士兵的眼睛,短促說道:“會到的。”


    士兵聽了這句話,不疑有他,摸著腦袋憨憨說道:“那俺就放心了,大人。對了,這是俺個弟兄讓俺轉交給你的。”


    忙碌了一天物資統籌疲憊不堪的陳令玄接過禮物,打開蒙著的牛皮,驚訝道:“好刀啊,你兄弟為何不自己保留著。”一句話既出,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可惜為時已晚。


    那士卒哽咽道:“他戰沒了,就在今天,就在兩軍眼前。”


    陳令玄麵色嚴肅,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說道:“那你兄弟可有什麽話要交代給我嗎?”


    士卒抽了抽鼻子說道:“他說,他真沒想到陳大人身為一介文官,居然還會跟在他身後向著戰場跑去。而且大人拿槍的樣子真的很滑稽,像條瀕死的狗。所以若是他不在了,就幹脆把這把刀送給大人,省的大人下次還隻能拿著槍,像條狗一樣丟人現眼。”


    陳令玄聽罷又氣又笑,雙手接過刀,看著上麵熟悉的花紋和夜色下甚至有些刺眼的反光,熟悉的畫麵如同激流一樣映入腦海。


    他想起來那天一個小將通紅的臉色,倔強的反駁;他想起了那天小將從木牆上直接翻過去揉屁股滑稽的樣子,還有那句憤怒的“王頭這樣子選人未免太小瞧了俺”,最後想起了那天晚上如同火炬一樣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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