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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沐莞準備隨淩峰塵迴京的前一日,方閆將蕭練慘目忍睹的屍首運會郡衙。祝彥清已查清了蕭練的真實身世,他父親原是衡國公蕭武的遠房堂弟。因是旁支庶出家道中落,身份又被人故意掩蓋,所以先前沒查出名堂。


    “衡國公應該早知他身份,派人悉心教授他武功,有朝一日為己所用。那年蕭練參加武舉為避免暴露身份,衡國公暗中搗鬼使他犯規,否則也沒今日。”祝彥清徐徐說著,泛紅凸出的指骨不經意間叩在膝上。


    白沐莞撚著幾朵梨花坐在他對麵,清爽的廣玉蘭花樣長裙裹身,珍珠小簪綰發髻,淡淡一歎:“幸虧他沒成武將,否則來日掌握兵權更讓人心驚。”


    “你來是客,可惜別院簡素沒好茶招待,隻有茉莉梨香蜜茶湊合。”聽見身旁小銀爐子咕嘟響,祝彥清忙拎起銀壺倒了一盅給她,琥珀小盞晶瑩好看觸手不燙。


    白沐莞拿在手裏把玩,芬芳茉莉氤氳搭配她最愛的梨花,勝過茶葉萬千:“祝大哥有心了。”


    她喜歡便夠他不怕費心配製,見她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趁機道:“太子那個暗衛統領倒忠心,那日拚死捅了蕭練數刀,直至血肉模糊。”


    “你說無怏啊,他的身手很不錯。”白沐莞忍住從喉舌底端泛起的悲苦,“多謝你安置他。”


    無怏身份特殊,他是宇文曄親信,暗衛的身份又不便昭然若揭,不能隨錦衣衛在郡衙養傷。再者宇文曄下落不明,他極度愧疚,若非祝彥清阻攔,險些自盡殉主。


    祝彥清伸手去撫她的鬢發,聲音和緩:“小莞別再傷心了,皇室爭鬥你不該被卷入,迴京後切記顧好自身。”


    她微搖螓首,心裏除了難過更有愧疚,那晚若非她執意讓無怏帶他走,也許此刻他們正含笑相對。


    “祝妹妹入宮獲寵,這次你又立下大功,何不一同進京?想來陛下會給封賞。”少女望著他,穿透他平靜的神色想窺出一絲蹊蹺。


    從前她以為祝彥清和沈鈺是一路人,清雋閑逸,不屑官場。直到親眼所見他執刀殺敵,那股狠勁她不會錯辨,刀光血影中他的身影幾乎與白展毅重疊。某一瞬間,她險些失神喊他爹爹。


    這樣的祝彥清不該甘心當一介商人身無功名,他的氣魄才華應當替朝廷效力,領軍出征保家衛國。


    其實這何嚐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能,或許永遠不能……於是他自嘲:“聽許伯說那晚你來別院探我?不幸得了那磨人的病,何談報效朝廷?便是京城的氣候也不宜久居。”


    想起那夜他的情狀,她也覺黯然,不禁相勸:“人吃五穀雜糧生百病,祝大哥無需諱疾忌醫。”


    祝彥清隻笑:“我有好大夫,已讓人去請。”


    白沐莞略有興致:“是你先前說的那位名醫嗎?”


    他還未迴答,就見小廝領了一位年約四旬,青衫飄飛的端正男子入內。


    祝彥清略略欠身相迎:“在下犯了舊疾身子不適,有勞鄧大夫親自跑一趟。”


    來人徑直放下藥箱,搭脈前掃了眼白沐莞,道:“還請這位小姐迴避。”


    聞言祝彥清揮手阻止:“不用避,她是我義妹。”


    說來也巧,來人正是前些天順手救下宇文曄的鄧棕。他輕哦了一聲,隨即道:“姑娘好。”


    平靜無波的臉孔,既無鄙薄也無逢迎,目光從她臉上刮過分明有一絲戒備。他的五官稍稍迥異於旁人,眼角長而深邃,鷹鉤鼻,皮膚細膩少見皺紋。


    為表禮貌,白沐莞叫了聲鄧大夫。


    接下來鄧棕便開始專心為祝彥清診治,其間翻卷起他的衣袖和褲子,仔細查看關節紅腫,最後留下藥方並囑咐他靜養。白沐莞看得出倆人關係匪淺,言談較為隨心,不似尋常醫者與病者。


    譬如祝彥清不知想到何事,沒頭沒腦問了一句:“這些日子鄧大夫可忙?”


    “忙也不忙,不知祝少主意欲何為?”鄧棕答話時閃過玩味的笑意。


    “我有位朋友去浙州途中遇劫不幸墜崖,那兒離你的居所不遠,閑暇可否幫忙找一找?”祝彥清語氣沉靜,聽不出絲毫破綻。


    鄧棕停下準備離去的腳步,轉頭應道:“醫者仁心倘若被鄧某碰見定出手相救,但若要鄧某尋人,恐怕心有餘力不足。”


    祝彥清不以為然,隨意撫了撫酸痛的膝蓋,慵懶一笑:“隨口一說罷了,鄧大夫不必放在心上。”


    “這原是小女子的朋友,鄧大夫妙手迴春,若有緣遇見,還請全力相救。”說罷,白沐莞拔下綰發的珍珠發簪遞到鄧棕手中。


    這支簪子雖然樣式簡單,但鑲嵌的南海珍珠碩大圓潤,又用純金鏤花點綴。民間少說能賣三五百兩銀子,尋常醫者不會拒絕。再者是東宮的能工巧匠打造,宇文曄見了不會不認得。


    大約是女子的直覺,她覺得鄧棕會碰上宇文曄,即便碰不上也無妨,她總是要賭一賭。


    鄧棕瞧見她眸裏的期盼,猶豫半刻,終是接下了她的發簪。


    末了,有人送鄧棕離去,卻閉口不提診金。


    少女背後響起祝彥清的低哀輕歎:“小莞,你何苦?”


    事到如今即使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賭,當真是有些瘋魔了。不過他實在舍不得責怪她,頂多暗自羨慕宇文曄的福氣。


    她轉首莞爾:“祝大哥,你不懂……”


    ……


    人間四月芬芳盡,江南的木棉花開得繁盛,遠比京城好養活。


    在鄧棕師徒的悉心照料下,宇文曄的傷勢逐漸恢複。盡管這次傷得極重,他自幼底子好,鄧棕又是杏林高手。


    掬一把流泉小溪泡鬆梅茶,采了野果混合鮮蔬果腹,這般自然閑適的愜意生活,宇文曄從沒敢幻想過。如今忽然實現了,若再有他的莞莞相伴,寧可一輩子不迴京城。


    醫術高明的鄧棕雅好琴棋,擺在屋中的古琴亦是佳品。宇文曄問過他的家世,他隻說出身富貴,因姻緣與家人決裂,於是隱居山中懸壺濟世。理由不一定是真,卻讓人挑不出假。


    至於鄧棕的徒弟,那纖美若臨花照水的小少女,著實讓他炫目。他向來不喜歡葉詩瑩的柔弱,身形太單薄又過於畏懼他。而今他才發現,有類少女外表纖弱,內心的嬌俏同樣飽滿可愛。


    此刻她笑盈盈跑來,婉聲說:“夜公子,曦兒想聽你彈琴。”


    暖陽下單衣薄袍的宇文曄宛如夏日驕陽,他的氣質與神采未被傷痛減損,近來反增一縷恬淡,少些高高在上。


    “好。”他應了一聲,用鄧棕的琴緩緩彈起《高山流水》。


    曦兒喜歡跳舞也精心學過,木棉花開盛的時節,她一襲白裙翩翩起舞。風吹過,萬紅叢中一點白,如雪如梨,豆蔻年華的小少女怎不惹人愛憐?


    從山下歸來的鄧棕遠遠望見他撫琴她起舞的情景,不禁握緊手中的珠簪。


    今日在祝彥清別院所見的少女是他昏迷時唿喚的莞莞嗎?如果是,曦兒將來的對手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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