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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不亮時,被羈押於郡衙大牢的四個刺客撬開牢門越獄而逃。遵照原定計策,當衙役發現時,他們已經逃走小半個時辰了。而隱匿在大牢附近的白沐莞一路追蹤這四個上鉤的刺客,淩峰塵留守驛站,張安江率領侍衛和錦衣衛精銳根據她沿途留下的記號追來。


    四個逃走的刺客逃出城後,徑直跑到郊外一處莊子,莊上人多眼雜未免打草驚蛇白沐莞不便跟入,隻得在外圍勘察地形。


    約有半個時辰,張安江率眾前來與她會和,再衝入莊內,一舉拿下莊裏所有活口。除了拚死抵抗的幾人被就地正法,其餘全部生擒。官府算是輕而易舉掃平天合派的窩點之一,可惜沒看見虎牙的身影。雖在白沐莞意料之中,難免還是失望。


    到了午後他們押解數十人迴到郡衙大牢,嚴加看管審訊,其中包括原先那四個刺客。他們也不傻,今早逃出大牢時也心存猶疑,到底不願再受皮肉之苦,存著僥幸溜走逃迴莊子,哪裏料到會連累這麽多兄弟?


    白沐莞未隨張安江迴郡衙,而是徑直去了一處名曰“竹酒軒”的酒肆。經此一事張安江對她佩服不已,原先因她是女子又年幼的輕視全部消散。


    江南與京城不同,這裏由青石板鋪路的小巷子遍布城內,柳綠煙藍,曲徑通幽。竹酒軒位於蘇州郡南麵,黛瓦青簷的兩層小閣樓不算起眼,周遭不乏叫賣點心的鋪子。白沐莞邊走邊打聽,頗費了番功夫才找到竹酒軒所在。


    “小姐,小姐!您終於來了!”


    酒肆外,束起秀發扮作書童模樣的香雲揮手招搖,尖聲尖氣地示意白沐莞看過來。


    不遠處的少女快步走來,抬眼望見掛著“竹酒軒”三個蒼勁有力大字的牌匾,她識得這是祝彥清的手筆。祝家少主為商人卻非俗物,相反飽讀詩書,擅長潑墨揮毫,書法在當下赫赫有名。


    緊接著她移開目光,看向多日不見的香雲,口中隻道:“快帶我進去。”


    香雲跟來蘇州,主仆卻未同路而行,到了蘇州郡她更是天天被自家小姐安排出去探聽消息。此時滿眼殷切的香雲被白沐莞冷落,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姐那麽久沒見奴婢,難道一點也不想念?奴婢可是日夜記掛小姐!”


    “等辦完正事,本姑娘請你吃蘇州最有名的杏仁桃酥。”白沐莞安撫著委屈的香雲,已然跨進這家酒肆。


    這些時日蘇州郡人心惶惶,今天酒肆內格外清淨,酒客稀少,隻零零散散坐了幾桌。


    香雲繞開迎麵而來的店小二,徑直去尋掌櫃,對著年約六旬華發漸生的掌櫃說:“許掌櫃,這位就是我家小姐,祝公子的貴人。”


    被她稱為許掌櫃的男子舉眸看過來,當看清白沐莞時,這才擺出請的姿勢:“白小姐請隨老朽去二樓雅間一敘,若有冒犯,還請您見諒。”


    白沐莞點點頭,順便定睛打量眼前上了年紀的精瘦老者。她知此人是祝彥清的心腹,表麵身份為竹酒軒的掌櫃,實則大有來頭。


    實際上他們沒去二樓雅間,而是被引到舍後一間密不透風的小屋子。屋內沒有窗欞,隻有一扇木質小門,幹淨整潔的桌椅屏風一應俱全。許掌櫃和白沐莞分賓主坐下,香雲自覺立於她家小姐身後。


    桌上器具精美除了茶爐,還有一份藕粉甜湯,一盤桂花米糕,這些是江南特色。


    老者掀開甜白釉小盅,清甜芬芳的藕香溢滿屋子,他笑言:“白小姐請嚐嚐藕粉甜湯,這是老朽親自做的。”


    從前白沐莞聽祝彥清說起,竹酒軒做的藕粉甜湯是一絕,可惜輕易不賣,僅供給常來飲酒的熟客。她初次來,以此招待她也顯尊重。


    道了謝,她取過小銀勺子,品嚐兩口。隻覺得入口粘稠,滋味兒甘甜馥鬱,清香味美。年末時江南也往東宮進貢美食,當地新鮮所得味道自然更勝一籌。


    “鄙人姓許,賤名五仁。”老者開始簡單介紹自己,“此生隻效忠於我家公子,如今公子命老朽幫助白小姐,老朽自當竭力而為,還請白小姐吩咐。”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祝彥清。


    明人不說暗話,白沐莞開門見山地問:“京城那邊可有消息傳迴?”


    許五仁也不含糊,立馬掏出一個竹箋雙手遞給她。小小的竹箋呈橢圓形沒有筷子長,拔開蓋子拿出裏麵的箋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字。字跡落入眼底,白沐莞蹙緊黛眉,掌心薄汗滲出。


    那麽多字的內容總結很簡單,首先皇帝選秀結束,統共選定十七位佳人入宮。選秀由住迴慈寧宮的蕭太後主導,仝皇後為輔,身為當事人的皇帝對此興致寡淡。除卻聖旨冊封榮國公府嫡長女李湄若為從三品妃位外,其餘為六品貴人或是七品美人。這算是京城目前最值得津津樂道的大事。此外,京城中以魏國公老夫人為首的貴婦好端端感染了時疫,雖尚未大麵積傳播,亦是百姓不寧。


    光是上麵這些內容,足以暴露許多問題。他們離京月餘,蕭太後居然就順利從寧安堂搬迴了慈寧宮?帝後還樂見其成讓她主持選秀,是阻止未果還是另有緣由?


    另外時疫不同尋常病症,感染需近距離和身患此症的病人接觸,否則不會輕易染上時疫。旁人暫且不提,單說魏國公府老夫人養尊處優於深宅大院,怎會被人傳染?此事背後似醞釀著陰謀,白沐莞不明所以,隱隱生出許多不妙的預感。


    更令她心頭發緊的是京城居然已有傳言稱“太子因好大喜功,以至於巡街遇險”!分明昨晚淩峰塵才寫了奏報命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再快也要十天!昨日才發生的險情,京城早就謠言四起?


    “許伯,請問這份密報是何時送到你手中的?”白沐莞眉眼染上不安和焦慮。


    許五仁不假思索:“公子的暗莊渠道遍布四海,京城來的密報隻需三五天我們便能到手。這是今早剛送到的。”


    哪怕三五天快得令人吃驚,也說明蘇州郡將要發生的一切被掌控者操縱?幕後掌控者把持全局,行事乖張不拘一格,連宇文曄會去巡街也在那人謀劃中。


    白沐莞很是心驚:“這些消息是徽耀傳來的?”


    “當然不是。”許五仁搖頭,笑得神秘,“公子手下藏龍臥虎,徽耀算是公子親信之一。現在他直接聽命於您,任何消息不會繞一圈借老朽之手。”


    所以她隻知祝彥清富甲天下,殊不知他勢力究竟多深?眼下看來還是低估了。以這家竹酒軒為例,明麵上是做酒肆生意,實則另有他用。像這樣的酒肆、茶館、戲院、青樓不知祝家總共開了多少,暗處實力必不遜色王公貴族。


    “關於京城情勢的密報,是祝大哥讓你告訴我的?”白沐莞邊問邊把密報放迴竹箋還給許五仁。


    許五仁輕歎一聲,意味深長道:“小姐已經入宮,京城情況複雜愈演愈烈,公子已在返蘇途中。隻是蘇州郡也亂,他不放心您。”


    白沐莞垂下眼簾,不置一詞。此番祝霖玉入選是意料之中,想起那日在夏轄縣客棧時,那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悄悄對她講:“我才不想選秀,進宮一點也不好,兄長說他會想辦法讓我落選。”也許她至死不會知道,她入宮板上釘釘這件事正是她心愛的兄長所為。


    那樣純良柔弱的少女,一朝入宮伺候年過五旬的帝王,等待祝霖玉的命運除了悲哀隻剩淒涼!又是為了家族門楣光耀而犧牲的女子,時下女子地位不及男子,可是肩頭責任不弱於男子。白沐莞與她僅一麵之緣倒相談甚歡,這會兒想起少不得心生憐憫。


    ……


    且說京城刮起這陣未卜先知的狂風中傷太子聲名,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如此大的動靜瞞不住宇文曄留在京城的暗衛,稍晚片刻他也收到消息。


    哐嘡一聲巨響,黃檀製成的書架被推倒在地,屋內來迴徘徊的人怒不可言。白沐莞隔著屋門也能聽見裏麵皂靴沉重的步伐聲,噴薄欲出的怒焰不可阻擋。


    少女無奈歎息,宇文曄看似冷靜沉穩,其實非也。他是天璽朝絕無僅有的嫡皇子,從出生起肩負未來天子的使命,早慧也辛苦不易,總歸是順風順水萬人高捧著長大。他欠缺隱忍二字,不懂斂去浮躁,韜光養晦沉澱自己。


    她既慕戀他,渴望相伴終老,必須教會他真正的坦然笑對世間磨難。


    打定主意推開屋門,白沐莞翩然入內。


    無怏立馬拋來求助的眼神,意思是讓她勸勸宇文曄。她突然沒有安慰他的打算,隻是雙手環胸站在原地,不言不笑,看著摔了滿地的瓷器和書卷,以及倒在地上磕損的黃檀書架。


    宇文曄見她端看熱鬧,不禁也格外冷淡:“你的計策果真奏效,昨日是我多慮了,淩峰塵已經在審訊那夥狂徒。”


    白沐莞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故作狐疑:“殿下怎麽不繼續砸東西?是我進來的時候不對。”


    無怏忍住發笑的衝動,趁機勸上幾句:“殿下您遇刺受傷,京城還有人借機生事壞您名譽,屬下體諒您的心情,但您的身子經不住氣啊。”


    “什麽叫借機生事?分明是一個圈套,一個赤裸裸的圈套!”宇文曄愈發惱火,用嘶啞的聲音咆哮。


    白沐莞霍然衝到他跟前,眸光變幻,語氣平直地問:“殿下已知是圈套,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查明害您的黑手嗎?您砸東西可以,責罰下屬解氣也可,您甚至能下令殺人出氣,結果呢?對於京城的局勢和我們在蘇州的處境有益處嗎?”


    “殿下,是投靠大皇子的人前幾天在各處造謠,先前途中意欲行刺的死士也來自大皇子府。”無怏往下迴稟,“大皇子心狠手辣,對您下手並非第一迴,依屬下看他指使的可能性很大。”


    那些行刺撲空的人雖然被淩峰塵滅口,到底留有蛛絲馬跡,被宇文曄的暗衛證實了身份。


    “我不認為是大皇子,他若有這等本事,殿下的儲君寶座早已易主,哪還能坐到今日?”白沐莞故意話中帶刺,句句戳宇文曄心窩,使他俊臉更加陰沉。


    他也認為單憑宇文程沒這份能耐,如此厲害的手段環環相扣,攪弄京城局勢,更像蕭太後所為。


    眼前激他的少女言語誅心,宇文曄隻覺得如鯁在喉,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高傲如他,即便是他喜愛的少女,照樣不能冒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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