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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假寐的少女倏然睜開眼睛,黑夜裏她的眸子比白天更亮幾分。借著紗幔外透進來的燭光,她仔細打量躺在身畔的人,想要伸手摩挲他的臉龐,又怕不小心會驚醒淺眠的他。


    少女的唇角高高翹起,呢喃自語道:“世上怎麽會有像你這麽好看的男子……”


    正在這時屋外一陣嘈雜,緊接著香雲焦急的聲音傳入裏間:“小姐,出事了,碧瓏姐姐不好了!”


    白沐莞聞聲坐起,連忙掀開紗幔穿鞋下床,快步走出裏間抬眼便是香雲焦灼驚懼的臉孔。


    看著頭發淩亂身穿寢衣跑來的香雲,白沐莞心底不祥的預感升騰起,打起精神問:“究竟出了什麽事?”


    香雲邊說邊哭起來:“碧瓏姐姐發了高燒,渾身長滿紅疹子,唿吸急促困難,奴婢看著實在不好了才敢來驚擾小姐。”


    白沐莞一顆心沉了沉,隨即輕聲斥責香雲:“擦掉眼淚,你是隨我在軍營長大的丫鬟。如今怎麽變得動輒落淚,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香雲連忙抬起袖子擦拭眼角,硬生生將所有的淚水憋迴去,轉身給自家小姐引路。今日宇文曄留在青雲閣沒走,無需人值夜也無人敢聲張。明日她們又要出遠門,她和碧瓏同住在西邊側殿早早歇下。半夜香雲覺得口渴,起來喝水時發覺碧瓏不太對勁,掌燈細瞧一番嚇得六神無主。


    此時西邊側殿外聚集了不少侍女竊竊私語,看見白沐莞款款走來,齊齊行禮退到一旁。


    “半夜三更的你們各自迴房休息,不必守在這兒。”白沐莞此言一出,她們樂得迴房睡覺。


    香雲是白沐莞從漠北帶來的貼身丫鬟,而碧瓏則是青雲閣的掌事侍女。她們倆人的身份比其餘侍女高出一等,有資格兩人一間屋子住在離主殿最近的地方。白沐莞跨過門檻入內,遠遠便能聽見碧瓏痛苦的悶哼聲,湊近瞧才發現她整個人如同夢魘般神誌不清,四肢不時抽搐幾下,麵容異樣潮紅微微泛紫,額頭冷汗淋漓。


    “小姐,您快看。”說著香雲將碧瓏的衣袖卷起,白皙的肌膚上長滿星星點點的紅疹,觸目驚心。


    白沐莞眸光微閃,低聲吩咐:“你立刻出府請大夫,記得莫聲張,若有人問起就說我身體不舒服。”


    香雲忙領命而去。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不算熟悉也不陌生的嗓音:“小姐,奴婢瞧著碧瓏姐姐像得了時疫,又有點像是中毒,總之不是尋常病症。”


    白沐莞側身看去,隻見春月單薄的身影立於不遠處,手裏捧著幾樣器物。碧瓏昨晚還是好好的人,半夜忽然病成這樣子,任誰也覺得奇怪。


    “你手裏是什麽東西?”


    春月解釋道:“這些是碧瓏姐姐白天所有用過的東西,昨日事多還未來得及收拾,奴婢趕緊端來,待會兒大夫方便查驗。”


    白沐莞收起犀利的眼神露出一抹讚許,誇道:“你倒是個有心的丫頭。”


    被誇獎的春月低眉笑了笑,漸漸大了膽子,接著說:“奴婢前兩日聽說京城忽然有了時疫,魏國公府的老夫人好端端就染上時疫,這些天又是遍尋名醫,又是進宮求禦醫鬧得沸沸揚揚。百姓中也有人不幸感染,萬一碧瓏姐姐真得了時疫可是要傳染的。”


    言外之意是提醒白沐莞離碧瓏的床榻遠些。


    “症狀確實與時疫相似,不過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少女陷入沉思,試圖迴想起昨天有何不對勁的地方。


    時疫,她的大伯母金氏正是得了時疫,病榻纏綿至今,直到白明暖入宮獲寵才略有好轉。因白明暖懇求皇帝派了禦醫去照料,據說已能勉強下榻行走。


    香雲手腳麻利,很快便不聲不響請來一位大夫,不是別人,正是妙手閣的朱大夫。


    朱大夫醫術高明在京城中聲名鵲起,他簡單查探了碧瓏的情況,又搭脈片刻得出結論:“這位姑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白沐莞和香雲相互對視,異口同聲:“中毒?”


    朱大夫捋了捋胡子,自信篤定:“正是中毒所致。我可否查看一下姑娘昨日所食、所用過的東西?”


    春月遞上那些器物,香雲在旁若有所思:“我和碧瓏一桌吃飯一屋睡覺,若說她被下毒,我為何好端端的呢?”


    朱大夫挨個拿起來甄別,或是用鼻子嗅聞,或是拿銀針檢查,最後鄭重地搖了搖頭:“這些東西並無不妥。”


    白沐莞黛眉蹙得更緊,沉聲問香雲和春月:“你們仔細迴想,昨日碧瓏可曾接觸過什麽東西,是其他人沒碰過的。或者吃了什麽來路不明的食物?”


    香雲隻覺得腦袋昏沉,雖然睡意全無,到底不如白天清醒。反而是平常悶不吭聲的春月,再度讓人刮目相看。她悶頭衝出屋內,盞茶功夫又小跑迴來。迴來時用檀木托盤拿來一件蜀錦披風。


    “這披風是昨晚仝良娣打發身邊人送來的,碧瓏姐姐仔細查看了許久確定無誤才命奴婢收起來。”說罷春月將折疊好的披風遞到朱大夫麵前,披風所散發的暗香陣陣撲鼻。


    朱大夫已經察覺些許異樣,手上動作格外小心,翻動披風時分外謹慎。仔仔細細研究了半天,他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披風領口處,麵色陡然變了變。


    白沐莞緩緩走過來,黛眉意外地舒展開,臉上甚至有了詭異的笑容:“是這件披風的問題。”


    朱大夫不敢跟她對視,連忙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答道:“白小姐猜得不錯,這件披風領口的裏子被人塗抹了藥粉,又以熏香掩蓋住藥味,故而很難察覺。若非刻意檢查,尋常大夫壓根辨不出異樣。人的皮膚但凡沾上這種藥粉,一兩個時辰後就會引起高熱驚厥,渾身長滿紅疹。看似像時疫又非時疫,若是以時疫的方子治療難以見效,眾所周知高燒若七日不退很容易燒壞腦筋。”


    “好毒辣的計策!”白沐莞冷冷一笑。


    香雲氣得嘴都快歪了:“難怪聽送來的人叮囑務必讓小姐明日披上,歹毒的仝良娣也太可惡了!”


    碧瓏不過簡單觸碰一下便成了這副模樣,倘若明天白沐莞真披上這件蜀錦披風,可想而知後果是什麽?最恐怖的是中毒症狀像極了時疫,假如被醫術不精的大夫耽擱,病情延誤便會因持續高熱而癡傻乃至喪命。


    白沐莞神色變幻,而後認真對朱大夫交代:“朱大夫,煩請你替碧瓏開方醫治,不必吝嗇用藥,但是一定要將她治好。”


    朱大夫連忙應是。


    “事不宜遲,你且替她醫治,有什麽需求隻管對春月說。”吩咐完,少女使了個眼色示意香雲隨她出來說話。


    香雲雙手死死握著托盤,瞪圓了燃著怒火的眼:“小姐這可是物證,明日必須要仝良娣給您一個交代!小姐與她無冤無仇,她居然敢害小姐,真是不可理喻的毒婦。”


    相比之下白沐莞已經完全平靜,淡淡地說:“我和她怎會無冤無仇?我們最大的仇怨睡在那屋裏呢。”


    不用誰說她也了然,仝姚出手害她,必然是出於嫉恨。


    看看這絢麗奪目的蜀錦麵料,上麵以金線精心勾勒出芍藥紋樣,每一針每一線都凝結繡娘的心血,可惜這樣好的東西被人加以利用成為害人的利器。


    月色下的白沐莞麵容仿佛被鍍上一層清暉光芒,沉默良久她權衡利弊,終是選擇隱忍:“明日一早你把這件披風原封不動送迴去,順便轉告仝良娣,如此卑劣伎倆下次別再使出來丟人現眼了。她如果夠聰明,往後自然安分,否則這個把柄我隨時抖落出去。”


    香雲頓時急得直跺腳:“她如此害小姐,小姐斷不能息事寧人委曲求全!”


    少女揚起臉孔,眯起眼睛連聲反問:“那你想如何?把這事鬧起來,鬧得天下皆知?還是去陛下和皇後娘娘麵前討說法?就憑這件經手過多人的披風,你指望陛下會因此治她罪?還有她如今是太子良娣,鬧大了顏麵掃地的不僅是她,更會損了殿下的臉麵!”


    香雲怏怏閉了嘴,很快反應過來。仝姚出生顯赫的承恩公府,仝皇後是她的親姑母,倘若這事鬧大她隻需抵死不認就能全身而退。畢竟除去這件披風上的藥粉,她們別無證據,誰也沒有親眼所見仝姚在披風上動手腳。搞不好還會被仝姚倒打一耙,反過來指責白沐莞栽贓陷害。


    “奴婢按照小姐說的去辦。”


    白沐莞歎了口氣,輕緩撫摸香雲的手背,又說:“我知你一心為我,但凡事不能莽撞,明日你去過芙蓉閣再跑趟秋水閣,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姐姐。姐姐心地善良,比不得仝良娣鬼心思多,你要提醒姐姐小心提防。”


    香雲頷首悉數應下。


    言至此刻,白沐莞愈加頭腦清醒,今夜徹底沒了倦意。直到被人從身後抱住,兩隻骨骼分明的大手環在她胸前。


    少女無聲笑起來,輕輕側過臉問:“殿下何時被吵醒了?”


    他將臉深埋在她後頸發梢中,溫熱的氣息染紅她耳根,他不疾不徐地說:“你以為今夜隻有你睡不著?我也一直沒睡。”


    白沐莞唇角更彎,忍不住戲謔道:“看來殿下不喜歡和我同床共枕。”


    宇文曄啄了一口她的粉麵,似笑非笑:“你倒不害臊,來日方長我不急著降服你!”


    少女撇了撇櫻紅小嘴,一副羞赧的樣子嬌憨可愛。


    掙脫他的懷抱,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溫柔的笑意溢滿眼眶掃空方才不愉的情緒,慢慢道來:“你既然沒睡著,之前我們折騰出那麽大動靜,你肯定知道是怎麽一迴事。我今夜這般處置,你覺得妥當否?”


    “仝良娣心思這樣毒辣,萬幸你沒碰到那髒東西,莞莞讓你受委屈了。”宇文曄頓了頓又說,“明早我們離開京城,好賴眼不見心不煩一段時日。”


    此刻她沒察覺出他眼底的殺意波動。


    “明日起煩心的事情更多,不過我從沒去過風景如畫的江南,想想還是挺期待的。尤其期待跟你一起去。”她的希冀溢於言表,撒嬌似的小聲細語。


    宇文曄長臂一揮穩穩把她打橫抱起,溫聲笑道:“半夜天涼不宜久留屋外,今夜不養足精神,明兒如何啟程。”


    將少女溫軟的嬌軀抱迴內室安放於床上,又替她蓋好被子,放下床幔熄滅燭光。正準備離去,黑暗中被她拉住手腕,緊接著傳來糯懦的少女音:“你要去哪兒?”


    他無奈歎息:“我迴書房睡。不然明早被人瞧見我從青雲閣出去,有損你閨譽。”


    隔著薄薄一層紗幔,白沐莞臉上的笑容他看不真切,隻能聽見她關懷備至地叮囑:“那你穿好衣裳再走,切莫著涼染風寒。”


    宇文曄笑著應了。當他踏出青雲閣時薄唇緊緊抿起,笑意全無,眼裏驚濤駭浪翻湧不停。


    小半個時辰後書房內,無怏抱拳作揖:“請殿下治罪,屬下無能至今沒查出鄭媛的幕後主使。此女猶如死士,籍貫姓氏全是偽造的,著實有些棘手。”


    燭燈下宇文曄俊美的臉孔冷峻異常,漠然置之:“區區一個女子,不能小瞧她掉以輕心也無需太當迴事。宇文程那兒和蕭家各有何動靜?”


    無怏如實迴稟:“大皇子近日很安分,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奇怪得很。蕭家最近與欽天監來往頻繁,私下秘密往來,頗為掩人耳目。”


    “若我不自請離京,他們果然是有後招等著。”


    蕭太後原先的設想被宇文曄看穿大半,有點意外那個老妖婆居然跟欽天監也有所關聯。年前麗妃所生的祥瑞之子,是否也被蕭太後掌控?


    明著扶持六皇子宇文晉也就罷了,暗中還想故弄玄虛搞個八皇子和他“曄暉相映”,果真該死!


    無怏麵容沉肅,出言請示:“殿下可要防患於未然?”


    宇文曄的眉宇被陰霾覆蓋,冷笑著反問:“你說,接下來他們誰會先出手?”


    “屬下不知。”


    不知無妨,拭目以待。


    俊美無儔的人這一刻忽然變成索命閻羅,輕描淡寫地下令:“仝姚那個毒婦敢害我的莞莞,不管你用什麽法子讓她死得悄無聲息。總之等迴京以後我不想再看見她!”


    “不可啊殿下!宮中皇後娘娘和承恩公府皆不好交代……”無怏話音未落便被狠狠打斷。


    “所以要讓她死得平靜無奇,最好別讓人察覺異樣,千萬不能惹出風波。”


    宇文曄的言外之意,無怏當然聽得明白。死得平靜無奇,意思是不能驟然暴斃,要讓仝姚慢慢死在眾人意料之中。最好的法子是“病逝”,反正哪家府裏乃至宮內每年都會有幾個莫名其妙“病死”的人。


    說到底仝姚心思毒辣,今夜害人在先,日後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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