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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中戲院梨園比比皆是,要說近些日子風頭最盛,春熙樓當之無愧。上到王公大臣皇族親眷,下到富商巨賈,各個爭先恐後手捧著大把銀兩往春熙樓送,無非是想爭個好視覺的雅座。要說這春熙樓以往生意也不過尋常,近半月來忽而門庭若市,熱鬧得幾乎快要賽過比鄰的萬花樓。萬花樓喧鬧非凡那是因為有全京城最美豔奪目的花魁,而春熙樓卻是正宗的戲園子,除卻招待聽曲聽戲的客官用些瓜果茶水,甚至連席麵都極少。


    事情還要從一月前說起,春熙樓新來了位唱戲的角兒名叫任藝,起初沒人在意,隻當是個唱戲的身份卑微,哪能翻起什麽風浪?不料隔了沒幾日,溜西王妃下帖邀請幾位貴族女眷前往春熙樓聽戲,正是新來的角兒在台上伺候,一下午功夫便博得台下女眷連連稱讚。


    那日過後不少官宦女眷慕名而來,這位新角兒無論身段扮相還是唱腔皆無可挑剔,一曲《相思吟》驚豔四座,可謂是一炮而紅。生旦淨末醜,神仙老虎狗,人家樣樣拿得出手,一副清俊儒雅的好相貌更令前來聽戲的名門貴女芳心暗許。如今但凡他登場,必然座無虛席,這不連堂堂旭王幾日前也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春熙樓二層正中央的上等雅間今日來了位極尊貴的貴客,掌櫃尤百川又驚又喜,隔了半晌還沒迴過神,凝神屏息地弓著腰,不時抬起袖子擦拭鬢角冒出的汗珠。


    一襲鵝黃色錦衣的男子居中而坐,薄薄的朱唇雖然翹起,仍然不怒自威:“尤掌櫃,本太子今日親臨春熙樓,莫非還要在此久候你們任老板登場?”


    不待尤百川迴話,隻見旭王宇文元宣樂嗬嗬得先一步說:“誒,曄堂兄莫急,這任老板在春熙樓自有他的一方規矩,不到午時三刻絕不登台。”


    靠宇文曄右邊坐的緋衣少女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問道:“旭王殿下可知這位任老板是何方人士?”


    “聽聞是從燕州而來,可惜本王在燕州停留半年之久也沒能聽上他的戲。”宇文元宣嗑著銀瓜子,翹著二郎腿,活脫脫一副京城閑少模樣。


    畢恭畢敬侍候一旁的尤掌櫃總算插上了兩句話:“我們任老板確實是打燕州來的名角兒,小的也是後來才曉得人家在燕州的戲園子時便極為紅火。說起來他還是江南人士,至於他如何去燕州又輾轉到京城,小的就不得而知。”


    恰在此時,雅間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側耳傾聽竟是溜西王府的平寧郡主來了。


    宇文元宣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宇文曄旁邊黛眉杏眼的緋衣少女,故意笑問:“曄堂兄可想見見平寧郡主?要不要讓尤掌櫃把郡主請來?”


    宇文曄還沒來得及拒絕,尤百川已然迫不及待殷切應下:“旭王殿下言之有理,小的這就去請郡主前來拜見兩位殿下。”說罷,他告罪出了雅間,不一會兒功夫便領進來三個年輕女子。


    為首的平寧郡主司馬寧身披綾羅,烏發半綰,淡掃娥眉,膚如凝脂,唇紅齒白。緊隨她身後的兩個清秀女子與她年齡相仿,是她的近身侍女。隨著主仆三人蓮步而入,帶入一陣異樣香風撩人心弦。


    司馬寧快速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宇文曄,不敢和他對視,卻在刹那間羞紅臉孔。盡管嬌羞半露,仍然規規矩矩行了國禮:“溜西王府司馬寧恭請太子殿下金安,請旭王安。”


    宇文曄眼皮未抬,一如往昔冷著俊容道:“郡主平身。”


    “謝太子殿下。”司馬寧此時完全沉浸於那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壓根沒在意包廂內除去太子和旭王還坐著一人。


    身穿緋衣的少女站起身微微一福,麵上笑容勝過春桃燦爛,悅耳動聽的語調飄入司馬寧耳中:“平寧郡主別來無恙。”


    司馬寧抬起頭明顯吃了一驚,入目的緋衣少女笑麵盈盈,隻是她的笑容顯而易見未達眼底,此人竟然是白沐莞!


    這個從漠北而來,上迴當著蕭太後的麵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給她司馬寧下馬威的白沐莞。如今她居然坐在太子身側,陪太子和旭王一同來春熙樓聽戲,這份榮寵直接碾壓了所有的名門閨秀。憑什麽這等天大的好事會砸在白沐莞頭上?看來外界傳言不可不當真,思及此司馬寧深感氣悶,暗自琢磨該如何收拾這個白沐莞。


    “你……”司馬寧從鼻孔中發出冷淡不屑的輕哼,視線卻抹不去那道緋紅的明媚身影。


    宇文元宣察覺兩個少女目光交匯的微妙,為避免不和諧的氣氛爆發,他忙笑言:“平寧妹妹今日怎麽有閑心來春熙樓聽戲?”


    “旭王有所不知,家父正是春熙樓幕後的金主,我閑時常來聽曲解悶,倒是太子哥哥貴人事忙,難得大駕光臨春熙樓。”雖然是迴答宇文元宣的話,司馬寧的眸光卻小心遊離在宇文曄身上,對他的稱唿也變成了親昵的太子哥哥。


    宇文元宣眯起清亮的眼睛莞爾,下意識用餘光注意氣定神閑的宇文曄,發現他一直專心專意注視身側的少女,完全忽視司馬寧的存在。倒是司馬寧自作多情,笑得頗為嬌羞,這情景好不有趣。


    “太子殿下自然政務成堆十分忙碌,比不得我這閑散人瀟灑自由。說來倒也奇怪,本王來春熙樓少說也有數十次,竟不知東家是溜西王。”轉念間宇文元宣想到當下的名角兒任藝,是因為溜西王妃相邀了幾位命婦貴女相聚時他登台獻藝,從此才名聲在外。


    隻見司馬寧輕輕一笑:“父親私產眾多,春熙樓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白沐莞從她高昂起的下巴和頤指氣使的語氣中聽出炫耀意味,這份炫耀自然是衝著白沐莞而來。


    司馬寧之父司馬筠謙乃是世襲罔替的溜西王,想當年他的祖輩是天璽朝開國皇帝的結義兄弟,一路追隨出生入死,忠心不二。開國後被賜下封地和王爵,成為天璽朝絕無僅有的一位異姓王,也是唯一與皇室宇文家族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宗室。到了司馬筠謙這輩,當今的天子宇文昊天不再像祖輩那般離不開司馬家族這支曾經最堅強的勢力,自然也不再把他當成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司馬筠謙另謀他路,明裏暗裏做起各大商行的生意,光是莊子有數十個,京城內外遍布他豐厚的私產。


    忽然隨著一陣從樓下傳來的雀躍高唿聲,京胡、月琴、弦子皆已響起,台下眾人苦等多時的名角兒總算是登台了。


    今日唱的這出是宇文曄親自點的戲,講的正是二十多年前白展毅一人一騎勇闖北陵國敵營,放火燒其糧草,斬其大將首級,因此一戰成名的佳話。


    宇文元宣目不轉睛看著台上演得樂嗬,他不是初次看,仍興致勃勃點評道:“任老板這身扮相英姿勃發,勉強能表現出白大將軍當年的英勇。”


    白沐莞聞言微微笑起來,瞧著台上的筆直英姿,一舉一動演得確實傳神,唱腔也很有幾分獨特的韻味。


    宇文曄忽而啟唇,扭頭含笑看向白沐莞,眼裏噙著溫和光亮:“莞莞覺得他唱得如何?”


    一聲親密無間的莞莞,甭說司馬寧聽得心裏一痛,恨得牙癢癢,連宇文元宣都有些驚詫。冷麵太子不近女色,居然從他口中吐出這般溫柔的字眼,明明很熟悉的人仿佛一下子變陌生。


    白沐莞隻是笑道:“字正腔圓唱得甚好,不知殿下覺著怎樣?”


    “不錯。”宇文曄緩緩講出兩個字,令伺候在旁大氣不敢出的尤百川驀地鬆了口氣。


    小半個時辰過去,因雅間內原先隻有三張座椅,無人發話司馬寧這個後來者隻能幹站著。太子和旭王倒也罷了,白沐莞隻是一個新封的侯爵之女,竟敢穩穩當當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起身相讓的意思。好歹她司馬寧乃是正牌的二品郡主,春熙樓背後的東家,眼下站得兩腿發麻也無人問津。乍然見到宇文曄的驚喜感,隨之減少大半。


    台上戲已接近尾聲,宇文曄像是剛剛意識到什麽,慢悠悠發話:“給郡主看座。”


    “是是是,小的一時糊塗眼拙忘記郡主還站著呢。”尤百川一邊慌忙向司馬寧告罪,一邊轉過身吩咐丫鬟趕緊抬張椅子過來。他哪裏是眼拙或忘記,隻不過屋內身份最尊的太子殿下遲遲未發話,他不敢擅自做主給郡主抬椅子坐。


    司馬寧也顧不得什麽儀態,久站累得她一屁股坐在黑木椅子上,坐定後狠狠斜睨緊挨著的白沐莞。可惜對方一心看戲,似乎沒有留意她,完全是自討沒趣。


    看座之後丫鬟免不得要為司馬寧端上茶水和瓜果點心,也不知什麽緣故,司馬寧接過茶盞的手抖了抖沒拿穩似的茶水傾斜流出。她順勢鬆開茶盞,隨著“砰”地一聲茶盞落地摔碎,滾燙的茶水全然倒在白沐莞身上。


    白沐莞連忙站起身,低頭看去緋紅的裙裝全然被茶水淋濕,所幸初春穿得不薄沒有燙到肌膚。再瞧旁邊的司馬寧佯作慌張地愣了一下,接著趁眾人沒反應過來時揚手打了上茶的丫鬟一巴掌。


    “大膽賤婢,你居然連杯茶水都端不穩,在貴客麵前砸招牌!今天我非掌摑你二十再趕出去,春熙樓斷然留不得你這種笨手笨腳的蠢材!”司馬寧嬌怒不已,指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鬟訓斥起來。


    尤百川也驚得額頭上冷汗淋漓,不敢直視宇文曄的神色。


    “莞莞,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燙到,疼不疼?”然而宇文曄此刻隻關心他的莞莞有沒有被燙傷,他眼底除了關切緊張,還有波濤洶湧的怒火醞釀發酵。


    “不礙事。”白沐莞示意他放心,接著別過臉冷冷一笑,虧得司馬寧能搞出這等拙劣的戲碼。明眼人都能看穿,方才丫鬟遞來的茶盞她本不用去接,偏偏她接了還沒拿穩,又先發製人責打丫鬟,若說她不是故意鬼才相信!


    “白小姐莫惱,都怪這賤婢手腳粗笨。”說著司馬寧又轉頭朝尤百川沉聲斥道,“尤掌櫃,春熙樓來來往往大多都是貴客,像這等粗鄙愚蠢的丫鬟往後萬萬不得再用!這次隻是弄髒白小姐的衣裙,下次倘若衝撞了哪位貴人,豈不成了春熙樓的罪過?”


    正當尤百川連連稱是的時候,一道清冷低沉的男音徐徐傳來:“平寧郡主此言差矣,莫非這次就不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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