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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練武場這精彩一出,時間稍縱即逝,晃眼到了傍晚。筵席正式開始前命婦閨秀先行一步,由女官引領前去今夜設宴的殿宇。


    今夜設宴之處距離春和館不遠,位於春和館的正後方,兩者由一條漢白玉砌成的六尺寬路相接。這座殿宇修建的巧奪天工,外觀猶如一隻巨大的葫蘆,上大下小的構造,頂部鑲嵌閃閃發光的琉璃珠。與之相配是極為悅耳的名字:玲瓏殿。


    白沐莞走到玲瓏殿前,沒有急著跟隨眾人一齊進殿,而是佇立在原地。抬眼望去是雕欄玉砌精美絕倫的皇宮殿宇,令人無法拒絕的尊榮富貴。但是假如把頭再仰高一點會發現,再榮華也不過是金絲籠,頭頂永遠是四四方方一片天。


    背後有道聲音乍然響起:“怎麽不進去?”


    少女迴首看去,竟然是宇文景。


    她連忙斂眸,屈膝行了個禮,才道:“裏頭有點悶熱,我想透透氣,不勞三皇子殿下掛心。”


    宇文景笑了笑:“白小姐何必這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他這會兒雖穿著紫色戎裝,外麵卻罩了件純白狐毛輕裘,鑲嵌寶石的發冠束著濃密的烏發,頗有儒雅書生氣質。


    “沐莞與殿下您不相熟,男女有別,理應保持距離,否則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說著,白沐莞故意又朝後麵退了小半步,說不清楚原因,她總覺得眼前人對她似乎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的人無奈苦笑,她就這般提防他嗎?還是他真如此招人厭惡?以至於他好歹是個皇子,她卻不屑一顧。


    好在宇文景城府極深,很快就若無其事地引開話題:“天冷這裏是風口,白小姐當心著涼。”說罷,解下自己身上的輕裘披到她肩頭,寬大溫暖的裘皮裹住少女嬌小的身軀。


    完全不給白沐莞拒絕的餘地,也罷,她確實穿得單薄,不過是一件禦寒的狐毛裘皮算不得多名貴,她也懶得立刻脫下,那樣反而顯得矯揉造作。


    “多謝。”淡淡丟下兩個字,少女轉身朝殿內走去。


    宇文景留在原地癡癡望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慧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


    殿宇中仝氏已經來了,她沒坐上首,而是坐在下方靠左的位置。她對麵靠右位置也擺放著紅木長桌和鸞鳳椅,看規製和菜式,應該是皇太後禦用的席位。這麽說來,沉寂多時深居簡出的蕭太後今晚也會露臉!


    這簡直太讓人“驚喜”,畢竟連除夕夜宴她都稱病未至。


    白沐莞入座時,仝氏正帶笑和丞相夫人溫氏閑話家常。耳畔隻聽見溫氏問道:“皇後娘娘,今兒怎麽未見太子妃?”


    提起葉詩瑩,仝氏少不得蹙眉歎了口氣:“那孩子身子弱,前些天病了一場許是沒養好,昨兒她命人給本宮傳話,說頭暈目眩出不得門。本宮讓她好好待在東宮休養身體。”


    “唉,太子妃在閨中時也不見這麽孱弱,如今三病兩痛恐怕不易綿延後嗣,臣婦真是為娘娘和太子殿下憂心。”溫氏不禁也歎息,似是蓄意提起,又似無意中冒犯。


    這話真正戳中了仝皇後的心窩!當初擇太子妃挑了家世樣貌,選了性情溫良,偏偏忘記考慮身子骨是否康健。假如挑個容易生養的女子,大婚半年多早該有喜訊傳出。


    “本宮雖說操心些,倒也不過分焦急。畢竟陛下春秋正盛,尚且輪不到太子考慮後嗣。何況太子和太子妃年輕,遲早會有子嗣。”不鹹不淡幾句話算是敲打了溫氏。即使葉詩瑩無法生養,還有仝瑤呢!用不著旁人越俎代庖,或是尋機塞人到東宮。


    另一邊,遲遲沒再現身的皇帝正獨自漫步於武陵春色。高瞻職責所在不放心也隻能遠遠跟著,隨時準備上前伺候。


    說起武陵春色,又不得不提起過世的辰貴妃。


    這裏原先隻是禦花園的一處景色並沒題名,宇文昊天登基以後才禦筆賜名掛了金光燦燦的牌匾。


    遙想那一年春日,桃花輕曳著淡彩的粉瓣,梨蕊在風中舞動著潔白的風姿,暗香浮動,曼妙景色美不勝收。


    年少的宇文昊天同年少的方柔穿梭過禦花園時,忍不住駐足賞景。少年人血氣方剛,許久沒比試劍術的倆人不願辜負春光,竟然拔劍相較高下。


    拔劍出鞘,衣袂飄飄,流光飛舞,最終他三迴兩勝贏了心上人。


    方柔不服氣,雙手環胸抱著劍,瞪著明眸默然不語。


    宇文昊天含笑望著心高氣傲不肯服輸的她,心不禁微微地亂。忽而他緩緩單膝跪地,拉著她的手,認真許下諾言:“我宇文昊天對著滿園春色向方柔立誓,執子之手天荒地老。”


    桃花紅雨中,他們相視相擁。她笑意款款,一世芳華,他鬢若刀裁,眉似墨畫。這一刻世間萬物無聲,美得難以言喻。


    那年的話音言猶在耳,奈何伊人已逝陰陽兩隔,宇文昊天伸手接住一朵隨風飄落的粉紅花瓣,眼角有點濕潤。


    這裏是他們定情的地方,藏著一段摒棄身份毫無猜忌的故事,武陵春色四個字使後代子孫永遠記得他們纏綿不朽的情愫。


    不知從何時何地傳來一陣美妙的曲調,如花間葉下清泉潺潺,又似樹蔭間棲鳥交頸私語。說不盡的纏綿清婉,恍若嚴寒一掃而去,隻剩春光長駐。


    宇文昊天側耳聆聽一陣,心神沉醉其中,迴頭召來高瞻詢問:“哪兒來的琴聲?聽著像是月琴?”


    高瞻眼珠子一轉,陪笑道:“迴陛下,威遠侯府昨日送來幾個佳麗,說是精心排練了歌舞,今夜獻上望陛下舒心。這會兒估計是在演練。”


    曆來王公大臣偶爾敬獻歌舞姬乃是尋常小事,用不著次次迴稟。等皇帝臨幸過後,高瞻才會仔細調查清楚再如實稟告。這些女子雖然能歌善舞,但是身份大多不高,即使承寵也位分較低。故而威遠侯府此舉,宇文昊天沒太放在心上。


    “威遠侯有心了。這曲月琴彈得不錯,讓朕迴想起和阿柔相伴的歲月。”說著,皇帝又是唏噓。


    他的阿柔,他終其一生摯愛的女人。


    高瞻生怕皇帝又陷入悲傷,急忙委婉道:“陛下,奴才記得辰貴妃娘娘生前最愛吹短蕭彈北琴,自娘娘過世,您就不常聽北琴了。如今忽然有段月琴能入陛下的耳,不如奴才陪您去找找彈奏的人?”


    此言正中下懷,宇文昊天欣然前往,他們沿著鵝卵石鋪成的石徑慢慢走著,耳邊的琴聲愈加清晰。


    “陛下您快看,就是那個姑娘了!”高瞻忽然驚唿。


    隔著遠遠地,四周垂掛明黃紗幔的涼亭中,一位身著淺藍色宮紗的年輕女子正坐在石凳上彈琴。走近看去,隻見她懷抱月琴纖指動,翻飛如瑩白的碟,自古細長的手指撥弄琴弦最為養眼。玉手未停,柳眉微蹙,口中低低吟唱起來,宛若從江南走出的水鄉少女。


    宇文昊天隔著一層薄紗靜觀美人兒,沒錯,這女子真配得上美人二字。不僅把月琴彈得爐火純青,歌喉美妙不俗,不似尋常歌姬那樣妖豔,她身上多了幾分澄澈超脫的清麗。


    高瞻悄然打量猶自沉醉的宇文昊天,尋思要不要預備著,皇帝難得入眼一個,暫且不管來曆。


    這時,隻見一個內侍走來,小心翼翼啟稟:“陛下時辰不早了,皇後娘娘打發人來催您前去。”


    無疑掃了宇文昊天的雅興,好在沒驚擾撫琴的佳人,他點點頭轉身揮袖離去。


    當皇帝駕到時,蕭太後也已到場。不過她老人家應是剛至,還沒來得及脫下雲白青枝紋鳳翎氅。


    宇文昊天的臉色微變,一時竟然忘記行禮問候。隻見蕭太後撚著佛珠,朗然笑道:“皇帝不必多禮,哀家隻是清靜慣了,今兒突發奇想出來湊會兒熱鬧。皇帝不會嫌哀家這個老婆子礙眼吧?”


    “兒臣不敢,母後說得哪裏話。”宇文昊天雖然貴為天子,眾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倉惶請罪。蕭太後是嫡母,而他是庶子,這是永遠無法更改的事實。他愛惜自己的聖譽,斷然不敢當眾坐實怠慢嫡母的惡行。


    “哀家知你自小孝順,方才不過是句玩笑話。”蕭太後不動聲色扯著嘴角,坐在那兒宛如一尊佛像散發著不可或缺的光芒,“既然皇帝來了,快些開席吧,宴席過後還要猜燈謎放花燈呢。”


    高瞻應了聲是,然後吩咐人正式開席。


    宮宴開席少不得歌舞相伴,隨著宮中樂師奏響樂曲,隻見一群七人翩躚而來。她們穿著雪白無暇的紗衣,發髻簪著芙蓉團花,水袖揮舞,絲竹聲彈奏的是江南小調。


    七人訓練有素,尤其被圍繞在中間的領舞者,唯獨她的發髻上飄舞著嫩粉色的絲帶,身姿柔媚,笑意動人,每個動作都練得純熟頗像樣。


    滿殿的人都被她吸引,認真欣賞她的舞蹈,她成功了,她再也不用默默無聞隻配襯托旁人。殿內唯有一人不可思議地盯著她,仿佛在看怪物,又驚又怒。不用猜也知道,這道目光的主人是她的堂妹白沐莞。


    白沐莞此時的表情相當複雜,她不明白白明暖為何會出現在大殿之上領舞!她不應該留在白宅的閨房裏靜思己過嗎?究竟是誰幫她的還是說利用她另有所圖?瞬息間她腦海混亂如狼藉,前些天還預感某些好戲該開場,沒想到是這樣大一出戲。


    沒等她迴過神,舞已畢。


    白明暖施施然走上前,雙膝跪地時裙擺散開,宛如一朵盛放的白蓮。


    “陛下,這是威遠侯府敬獻的歌舞,臣妾覺得不錯便安排她們跳了一曲。”解釋罷,仝氏等待著宇文昊天發話。


    不出所料他良久才張口:“你叫什麽名字?”


    “臣女白明暖叩見陛下。”悅耳的聲音因緊張而輕顫,莫名使人心生憐惜。


    宇文昊天眯起龍目,他已認出這是方才在武陵春色彈月琴的女子,不禁好奇:“你自稱臣女,莫非不是一般歌姬?”


    “臣女有罪,私自以歌舞姬的身份為陛下獻舞,還望陛下見諒。”說著磕了個頭,她才抬起臉迴稟,“臣女之父是戶部郎中白展淙。”


    原來是白展毅的侄女,白沐莞的堂姊。宇文昊天很快想到了他們的關係,嘴邊興致盎然的笑意淡去幾分。


    蕭太後冷不丁笑道:“這麽說你和白沐莞是堂姐妹?你們白家皆是出挑的女孩子,哀家見了你也歡喜。”


    白明暖把頭低了點,不知為何有了懼意,柔聲說:“謝太後誇讚。”


    “皇帝的後宮年輕女孩不多,哀家今夜倚老賣老做迴主,把你留在皇帝身邊伺候。”蕭太後說完瞥視宇文昊天,她看得出他動了心思,但聽說她是白家女時猶豫了。


    仝氏溫柔含笑在一旁幫腔,婆媳難得這般和諧:“是啊陛下,等到四月您也該選秀了,提早挑一兩個閨秀入宮沒什麽不好。”


    宇文昊天卻遲遲沒再開口,顯然他猶豫不決,又無人能窺破他的心思。底下白明暖的心這一刻懸到嗓子眼,今夜她盡力了,威遠侯夫婦和姚希琳都看在眼裏,即使不成功也不會刁難指責她。她默默祈禱被皇帝放過,她已經用曼妙舞姿證明了魅力,縱然無法讓宇文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卻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再不濟此後她也不愁尋門好親事。


    入宮為妃嬪固然尊貴,也是白展淙和金氏夢寐以求的殊榮,可是她的本心不願意。


    “罷了,先封個貴人,留在宮中吧。”


    白明暖垂頭謝恩的時候闔上眸,天子一語定音再無選擇。貴人的位分雖低,好歹從今往後她也是天子的妃妾。她不用睜眼也能感覺到席位上有兩人露出滿意的笑容,那一定是威遠侯夫人和姚希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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