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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節這日午後宮門大開,仝皇後邀約的各府命婦攜適齡閨秀前來,聚集在禦花園的“武陵春色”處。因著今日是為了替三皇子相看皇子妃,故而仝皇後沒早早過來拘束眾人。隻由宮女伺候著,閨秀們或折梅吟詩或閑庭對弈,或曲池蕩千或池亭賞魚。但見衣裙逶迤,笑語盈盈,妙齡少女們盛裝打扮一片姹紫嫣紅,爭奇鬥豔。


    難得能在宮內如此肆意,她們都值花一般的年紀,嬌養在深閨未經世事,性情大多活潑。


    當然也有個別例外。譬如年前被禁足思過的上官汐月,沒了往日的驕矜高傲,今兒隻垂頭跟在她親娘溫氏身後,不多言語的木訥樣子讓人意外。說來她年紀還小,又有意於六皇子宇文晉,按理今兒不該來的,但是滿朝文官以丞相府為尊,仝皇後下帖溫氏不得不攜女前來應景。


    同樣來應景的還有白沐莞,自打那日她在坤寧宮受辱,她對進宮總心存幾分抵觸。然而仝皇後的懿旨,但凡家裏官居五品以上的必須進宮同樂上元節,她也躲不開。


    好在沈芙伴在她身側,笑眯眯談著往年上元節的趣事。


    “白姐姐,你穿緋色衣裙最好看,今兒怎麽穿了身藕色?”沈芙打量她一番,問出心中疑惑。


    的確白沐莞穿緋色最顯嬌美,可是她今天實在不願出風頭,便選了件普通的藕色襦裙,外罩月牙白狐毛廣袖衫。用一支鴛鴦蓮葉扁簪半綰青絲,銀色的流蘇細密垂下,其餘再無妝點。


    同滿園的鶯鶯燕燕相比,她這身打扮著實素氣,若非天生麗質難自棄,隻怕絲毫引不起注意。


    “我無心於三皇子殿下,他今日選妃,該讓那些有心於他的女子出風頭才是。”白沐莞輕聲迴答,這話也隻有從她口中講出不顯得自誇。


    沈芙頓時會意,笑著眨眨眼。


    正在這時,不知哪個閨秀一陣驚唿,竟是宇文曄和宇文景一行人過來了。


    白沐莞心知仝皇後也快來了,她不願太露臉於人前,下意識往沈芙身後縮了縮。可惜儲君殿下不知她的心思,正往她的方向大步流星走來。


    不僅是宇文曄,旁邊的宇文景也把目光牢牢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什麽稀罕寶物。


    “白小姐,別來無恙。”是宇文景的聲音,他故意忘記規矩,沒等儲君張口便搶先說話。


    白沐莞淡淡一笑,語氣聽得出疏離:“有勞三皇子殿下記掛,臣女一切都好。”


    宇文景似乎不在意,隻點頭道:“都好便好。”


    宇文曄冷眼瞧著,心裏惱火得很,他的少女便是被人問候幾句也不行。說來湊巧,他今日為了襯托宇文景的清俊,沒穿太華貴奪目的錦袍,隻隨手擇了件月牙色繡山水儒袍,不料和白沐莞身上的衣裙同一顏色。


    顯然她也發現了,彼此相視,好不有趣。


    “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隨著高瞻的聲音遠遠傳來,周遭眾人齊齊跪地見禮。


    很快宇文昊天攜著仝氏的手走了過來,帝後攜手同行的景象不常看見,今兒在諸多命婦閨秀麵前也算是彰顯伉儷情深。


    “免禮。”隻見宇文昊天朗聲笑道,“今兒是上元節,也是為老三擇妃的好日子,大家不必拘泥俗禮都鬆泛自在些。”


    皇帝雖如此說,此時有資格接話的不過寥寥數人,仝氏彎唇一笑說:“老三的婚事一拖再拖,今兒陛下得仔細為他挑選一位合意的佳婦,來日婚後也早些開枝散葉。”


    “朕合意沒有用,關鍵看他自己喜歡與否。”說罷,宇文昊天側目對著宇文景和顏悅色,“老三啊,你自己放眼去挑,除了選嫡妃,還需再挑兩個側妃一並過門。”


    宇文景低下頭俊臉微紅,恭敬道:“兒臣年輕,還要勞煩父皇和母後替兒臣做主相看。”


    這便是他的好處,生母低賤連累他也出身卑微,自小被人遺忘。不過有得必有失,他的性情不像太子和大皇子那樣驕矜桀驁、目空一切。哪個當爹的不喜乖順懂事的孩子?何況宇文昊天貴為天子,平心而論最不願有人忤逆他,這樣想著愈發覺得宇文景順眼討喜。


    “你放心大膽去挑,朕和你母後隻會替你安排,不會為你做主的。”說完,宇文昊天也不留在這兒讓眾人緊張,轉身同仝氏一並往武陵春色的台閣走去。


    宇文景應聲之後,目光略有貪戀地望向白沐莞,這是他真正看中的少女,可惜現在不是時候。以他如今的實力,不足以得到她,想也知道皇帝不會應允他奪走太子的心上人。何況過早與太子爭鋒,對他毫無益處。是他的,遲早都是,不用急於一時。


    想至此宇文景握了握拳,急忙追上帝後的腳步,掀衣跪地,言辭懇切道:“兒臣感激父皇母後為兒臣的婚事掛心,然而太子從前有一言,兒臣深以為然。嫡妃不止是個稱謂,更是枕邊人,自古講究夫妻一體同心,如若遇不到心有靈犀的人,兒臣寧願再等兩年。今日兒臣鬥膽隻選側妃,不選嫡妃。”


    心思敏銳的仝氏察覺到一絲蹊蹺,慈和地問:“你還沒選怎知遇不到心儀人?還是你已有心儀人,不好意思講出口?”


    “母後明鑒,兒臣確有心儀人,可惜那人不知兒臣心意,兒臣和她也不匹配。”宇文景說得動情不似作偽,磕了個響頭又道,“還請父皇體恤成全!”


    宇文昊天沉吟不語,想宇文曄的婚事便是被仝氏操之過急,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不能好端端廢了並無大錯的太子妃。輪到宇文景,他不是儲君,無需過多考量,隻要家世人品過得去,不妨許他娶個合心意的過日子。


    故而皇帝終是頷首:“罷了,那今日便先挑側妃。”


    宇文景忙謝了恩,起身舒了口氣。


    在場的命婦閨秀各自心裏如何失望不談,三皇子不是儲君,日後新帝登基也隻能封個王爺。如果是當儲君的側室,即便是侍妾也有人心甘情願,畢竟將來的路長著呢,總有當貴妃的指望和盼頭。不過換成三皇子大不一樣,伏低做小不談,熬到頭也隻是王爺的側妃,還不如嫁給勳貴子弟當體麵的正室夫人。


    “白姐姐,三皇子真是奇怪,今兒皇後娘娘特意替他操持,他也老大不小,怎麽不肯娶妻?瞧那些女孩子,剛剛有多麽高興,這會兒就多失望。”大庭廣眾之下不便咬耳朵說悄悄話,沈芙把白沐莞拉到僻靜處,低聲交談起來。


    白沐莞垂眸一笑,她對宇文景的私事不感興趣,隻敷衍道:“三皇子興許真有心儀人,不想勉強娶個不喜歡的大家閨秀。”


    沈芙撇撇嘴,不以為意:“總之是辜負了皇後娘娘的好意。”


    “皇後娘娘身為嫡母,不會同他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白沐莞話音剛落,便見不遠處一行宮女行色匆匆,手裏捧著五彩斑斕的花燈。


    沈芙看著白沐莞好奇不解的神色,忙不迭解釋道:“白姐姐你不知道,每年上元節皇後娘娘會命人製作花燈祈福,等到晚上還讓我們每人親手放一盞到禦河中。”


    “上元節放花燈猜燈謎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也是各地皆有的風俗,聽說福州的花燈節萬頭攢動最為壯觀。”說起福州的花燈節,白沐莞眼底閃過憧憬之色。


    沈芙附和著:“是啊,有生之年能一睹為快也是幸事。”


    與此同時,帝後在眾多宮女內侍的簇擁下進了書有“春來館”三字的台閣。踏入殿閣四下再無王公命婦,宇文昊天立刻撒開仝氏的手,徑自走到鋪著大紅五蝠捧壽如意紋鵝絨軟墊的紫檀木龍椅坐定。


    仝氏臉上掛著矜持端莊的笑靨,仿佛絲毫不在意皇帝人前人後待她的區別。他是天子需要演戲,她也必須配合他上演帝後恩愛的戲碼,否則前朝後宮勢必不安。


    “方才見匾額上書春來館三個字讓臣妾想起舊事。太後娘娘喜愛此處風景,這匾額是先帝為太後娘娘所寫,夫妻情重天下稱道。”仝氏坐到龍椅旁邊的紅木鳳椅上,若有所指地提起舊事。


    不知想起什麽,宇文昊天的眼裏浮上一層暗影,沉聲道:“怎麽,皇後羨慕?朕記得去歲皇後生辰時,朕寫過匾額賜到坤寧宮。”


    去年他確實賜過一塊匾額,禦筆親賜“慧賢”二字,褒獎仝氏聰慧賢德,許她掛在坤寧宮的寢殿。隻是中宮皇後的寢殿,除卻帝後二人,又有誰能前往一睹?說到底他不願意像先帝那樣,在禦花園留下一處讓後輩迴想他們夫妻伉儷的痕跡,不願給她這份體麵尊榮。


    “陛下言重了,臣妾不敢。”仝氏嘴邊的笑容難以維持,頓了頓卻笑得更盛,“臣妾是在想今兒老三選妃,即便是選側室,陛下也該禦筆賜塊牌匾到三皇子府,祝願他們內宅和睦。”


    抿唇半晌的宇文昊天聞言也開了笑口:“原來皇後是這番苦心,怪朕會錯了意,皇後莫要介懷。”


    仝氏含笑搖了搖頭,望著身側明黃色龍袍加身的中年男人,心底湧起苦澀的悲哀。


    這時,高瞻端著一疊糕點走進來畢恭畢敬啟道:“陛下,娘娘,這是太子殿下方才遣人送來的紫蘇茶花卷,請陛下與娘娘品嚐。”


    這盤紫蘇茶花卷做得精致,一疊六個,擺盤整齊對稱。紫蘇是藥材,時下快到三月正是紫蘇成熟的時候。茶花清香沁人心脾,兩者搭配製作成點心倒是不常見,唯有宇文曄這種對膳食格外考究的人會琢磨出這種吃法。


    “上元節該吃元宵才對,太子怎麽送來這個?”話雖這麽問,宇文昊天已經伸手拿了一塊準備放入口中。


    高瞻陪笑道:“迴陛下,奴才不知。太子殿下人在外頭賞景,不如陛下您傳召他前來一問便知。”


    宇文昊天毫無猶豫便道:“不必了,讓他陪老三好好挑選妻妾。”


    仝氏的目光在這盤糕點上停留片刻,她莫名覺得不安,想了想方說:“陛下,自從新蓮去了,熹妃妹妹獨居宮苑閉門不出也有半年,您日理萬機沒空閑探望她。今天是上元節,民間百姓講究的團圓日,不如把這盤糕點賜給熹妃,稍作安慰她失去女兒的悲痛。”


    “皇後思慮周全,也好。”說著,他自然而然把即將送到嘴邊的糕點放迴盤中。


    仝氏自然不會居功,淡淡道:“是陛下仁德心係後宮,雨露均沾。”


    高瞻見狀連忙應下:“奴才即刻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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