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抹著眼淚的兒子,又看看眼圈發紅的老父,又說,「我在歸園跟還跟梁大人、餘祭酒談了許多,也想了許多。我們不端著世家的架子,多跟那些根基不深的人談談,認真傾聽他們的心聲,學學他們的豁達和為人處事,還真是受益匪淺。那大半年,我隻作了十幾天的畫,其餘的時間連筆都沒摸過。除了想法子跟月兒和外孫親近,就一直在思索。我樣樣不差,可這一生為何過得如此不盡人意?遠不像梁老狐狸人情練達,幾乎事事順暢。也比不上餘祭酒拿得起放得下,幾乎什麽都沒有了,還如此樂觀,過得有滋有味。更比不了月兒的公爹,他之前是走南創北的鏢師,之後被打殘了,身體極其虛弱,多次命懸一線。可他沒有任何抱怨,咬著牙活下來,謀劃著把日子過好,依然愛護妻子兒女,待月兒如親人……我似乎想通了,一個是心胸,一個是心態……我沒有足夠開闊的心胸,雖懷有大誌,卻沒有包容……我也沒有一個樂觀向上的心態,一遇逆境,就怨天尤天,而不是想辦法去克服,或是順勢而為……心胸決定心態,心態決定命運……我錯了,幾十年來,錯得徹底……」


    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就拿著羅帕掩麵而泣。他的話讓潘次輔和潘陽動容,也認真地思考起來。


    潘駙馬哭了一陣,把眼淚擦幹淨,抬起頭說道,「所謂合久必分,五大世家絕裂的時候到了。若不是這五家擰成一股繩,上百年來,左右過前朝的興衰,也左右過先帝時期的政事,當今也不會把咱們看成眼中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與其一起被徹底打跨,還不如分開。爹過些日子就把官力辭了,二弟和三弟的六品小官也沒當頭,陽兒也把官辭了……等到劼哥兒這一輩長大後,再出仕……」


    潘次輔當然知道這個理兒,但這五家經過上百年的聯姻,關係錯綜複雜,他的老伴兒就是王家的閨女……


    潘陽第一次跟父親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說道,「祖父,我覺得我爹說得對。與其一起被打跨,還不如分開,對大家都有好處。那四家不能忘懷當初五大世家聯合起來的輝煌,還想著扶持起下一任君主支持這五家,繼續之前的輝煌。豈不知,這已經討了皇上的嫌了……況且,我妹妹的養子是寧王的獨子,母子感情又如此深厚。皇外祖母極喜歡我妹子,一直中立的她知道真相後或許會有所偏頗。我覺得,寧王上位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之後,祖孫三代一直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深情的潘駙馬穿著白麻衣,戴著木簪子,在離長公主墳地不遠的村落租了個小院子。白天去墳頭上香,緬懷,天黑後才迴院子歇息。這一住就是三個月,還寫下了一首懷念亡妻的詩,名為「靜夜思」。詩歌情意纏綿,淒美哀婉,很快便流傳為膾炙人口的名作,在這個時空一直流傳了下去。


    而在這三個月裏,潘臨複不聽另四家的勸阻,力辭次輔的職位。皇上先還不同意,潘臨複把頭都磕破了,皇上才含淚點頭。


    之後,潘家凡是有職位的,都辭了。隻有潘子安的榮恩伯和潘陽的鎮國將軍不能辭,因為這是爵位,不是職位。隻有犯了罪被皇上轍爵或是降爵,然後就是本人死了爵位被收迴。


    而那些辭了官的人,潘臨複潘老太爺和潘子安還是給予了相應的補償——就是給銀子。


    潘臨複無事,便領著兒子孫子籌備著開個書院。


    八月初,寄情於山水的潘子安又離京了。如今的潘先生不僅是著名的大畫家,還是著名的大詩人,更受學子追捧的同時,也收獲了無數女人的芳心。因為他太癡情了,他的那首「靜夜思」寫得太感人了!


    他走之前,小女兒潘元鳳來找他哭訴,她在崔家過得更不易了。因為之前嫁給崔晉修,就是使了些小手段,嫁進去後便不得公婆歡心,受到妯娌排擠。婆婆無事就給丈夫塞女人,現在丈夫已經有三個小妾、兩個通房了。而她懷了身孕,還得到婆婆跟前立規矩。


    如今,潘老太爺一意孤行,辭去了次輔之位,還與另四家的關係也疏遠了。這讓另四家十分不爽,也包括崔家。


    潘駙馬看看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兒。她雖然沒有月兒長得好,但也是眉目如畫,氣質不俗。潘家的女兒都有才,她也是琴棋書畫樣樣通。當初若不走那一步臭棋,找個與她身份相符的好後生,現在應該過得很好。


    潘駙馬勸解了她一番,讓她想開些,帶著孩子好好過,把丈夫的心抓牢,以後分家就好了。最後又拿了幾千兩銀票給她。


    潘元鳳有些吃驚。原來她找爹爹訴苦的時候,爹爹就是罵幾句崔家,再給她一些銀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跟她說這麽多居家過日子的話。


    當潘駙馬帶著劼哥兒出現在歸園時,已經八月底,秋風涼。


    那天正是午後,秋陽明媚,天高雲淡。程月正領著幾個孩子在望江樓前玩耍,靜兒坐在樹下的秋千上,錢亦繡把著她輕輕蕩著,明娃和閃電圍著她們兩個轉圈。孩子咯咯的笑聲和閃電汪汪的叫聲連成一片,老遠就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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