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之交,似淡而非淡;憑心而論,似情也非情。


    有些人就算偽裝的極好,但一行一言總讓人心裏有諸多猜疑。


    劉玉成自己不知,但作為局外人的慕容老頭和簫笛卻看得一清二楚。


    弩俠兒自是心頭也知道了一些,但礙於肖大哥的麵子,自然也不會棄兄弟情誼不顧。


    他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麽翩翩君子,要不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滿大街都是,當然也不是個急功利近的小人,那些見風使舵、陰謀詭計真心用不出手。


    這樣兩人的此次交談,反倒成了不必要的一舉。


    說到最後,其實兩人都沒有太聊得來的話題。


    那麽興盡而散,一切都順理成章。


    盧克在幾人出霸州的時候,曾有言,讓其在洛河城內等他一日。


    此事到目前為止當然隻有弩俠兒一人知道。


    因此第二天肖大哥由不知何處匆忙趕來的時候,還以為三人已經離開了洛河城,卻不想是自己多慮了。


    玉湖樓台既是所謂的洛河城青樓,也是住店的客棧。


    弩俠兒三人正在一樓客廳吃著飯。


    肖大哥問了樓裏跑腿的小哥,才知道三人還在,頓時鬆了口氣。


    假裝路過般,坐在了三人旁邊,笑道:“三位為何這般眼熟,不知先前在哪遇到過?”


    弩俠兒三人不做理會。


    慕容老頭夾了口魚肉,“你們說平日裏倒也吃過洛河裏的魚蝦之物,可味道比起這客棧裏的簡直是天壤之別,難道本來就不是一條河裏出產的。”


    慕容老頭說著將魚肉夾進了嘴裏,細嚼慢咽的,臉上還帶著享受的表情。


    簫笛在一旁搭腔,“怕是老哥廚藝不行,怎地還怪起了河中魚蝦。”


    慕容老頭眯起眼一笑,“吃飯不語,吃飯不語…”


    然後兩人再無下文。


    弩俠兒有意無意的瞅了眼肖大哥。


    肖大哥心有所感,拿起一雙筷子,從慕容老頭與簫笛手中搶下了那魚骨之上的最後一塊魚肉,在鼻子上嗅了嗅,一臉滿足的說道:“老弟昨夜與那臭小子談了些什麽?”


    說完之後,肖大哥將魚肉放入嘴中,突然臉色瞬間漲紅,一口給吐了出來,“他娘的,誰故意放了那麽多鑽天辣,辣死老子了。”


    慕容老頭與簫笛臉色如常,吃著其他的菜。


    肖大哥拿起桌上的一個酒杯,就要往嘴裏灌。


    弩俠兒張口,“大…”


    話沒說完,卻發現肖大哥這廝已把那一杯東西全喝了下去,他臉色再變,由紅轉青,嘴裏東西狂噴不止,嘴上罵道:“醋也當酒喝…你們腦殼被門擠了…嘶…哈…”


    慕容老頭與簫笛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弩俠兒本想著提醒呢,一看到肖大哥這幅模樣,隻好憋住了笑。讓店裏跑堂小哥給上了一大碗清水後,看著肖大哥將頭埋在碗裏,打著泡泡。


    弩俠兒想起了肖大哥剛才問過的話,說道:“大哥,昨夜的那個局,怕不是你攢的吧。”


    肖大哥將脖子伸出來,吐了一大口水,“我要是說真的就是我弄的,你能信?”


    弩俠兒微微點頭,“那人到底什麽來頭,真能讓你這般大費周折?”


    肖大哥又將頭埋進了碗裏,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說道:“確實就是我姥爺家的孫女婿,至於背後是什麽身份,老子哪曉得那麽清楚,他自稱背後有什麽都城的權貴之人,是你,你會問個清楚,大哥的小命可隻有一條。”


    弩俠兒不再往劉玉成的真實身份上過多糾纏,其實在他心裏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自己又不是真傻,若是都城派來的人,雨落白應該不會如此,那麽就隻能是一些已經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至於為何這些人要如此,他暫時不想去多想。


    弩俠兒轉而問道:“大哥前晚與那小婦人匆匆離去,不知都做了些什麽?”


    肖大哥一聽,脖子伸了出來,一口水完全噴在了弩俠兒臉上,他尷尬的笑笑,說道:“當然是風花雪夜,大肆快活了,這些跟你說,你也不清楚,你就當大哥給勾了魂,誤入歧途了。”


    弩俠兒無言,用衣袖擦了臉後,看向門外,“盧劍客不知何時能到洛河城?”


    肖大哥狠狠吐了幾口吐沫星子,又摸了摸腫起的大腸嘴,那種火辣辣的感覺算是消了一半。


    他看向一旁捉弄他的兩個人,就那副嘴臉,懶得理論什麽。


    再同弩俠兒看向門口,嘴裏喃喃道:“原來是在等盧兄弟,不知他家那小娘子跟來了沒有。”


    幾人吃過飯後。


    準備在洛河城到處走走。


    肖大哥一反之前的態度,主動當起了向導。


    一開始三人也樂得跟在後麵,看看洛河城的風土人情。


    可怎麽也想不到,這廝竟將三人帶進了一家賭坊。


    賭坊名為泄水居,位於洛河城中主街的盡頭。


    肖大哥是不是不知道這是一處賭坊,還是根本就有備而來。


    一入賭坊,將三人撇在一邊,便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


    三人看了一圈後,感覺對賭博之事毫無興趣,便想著先行離去。


    可慕容老頭說是早上吃多了,要在此地行個方便,讓兩人先走,他隨後便到。


    弩俠兒將信將疑,和簫笛打算去往城外渡口,試著能否撞見剛好趕到的盧克。


    直到兩人坐上了渡口觀景的客船,也沒有看到老頭的人影。


    客船上。


    弩俠兒與簫笛坐在船尾的一張小桌旁,喝著小二上來的茶水,吃著些糕點。


    簫笛看著表麵平靜的小道人,摘下腰間的竹笛,在手裏旋轉著,笑道:“弩青之子,弩老弟,如今就你我二人,心裏的一些疑問,但說無妨。”


    弩俠兒停下手裏的茶杯,心裏震驚,與他直視,道:“弩青之子是誰?”


    簫笛玩味一笑,手中竹笛別迴了腰間,站起身來,便要走。


    “小道不知簫笛大哥從哪知曉了我的真實身份,有些東西我不願說明,還請簫笛大哥莫要強人所難。”弩俠兒看著背身的獨臂俠客,抿了口茶水說道。


    簫笛轉過身來,重新坐迴弩俠兒對麵,給自己到了杯茶,在手裏晃了晃,看著小道那張依然平靜的臉,說道:“你不說,那簫笛便不再問,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有些事情看似簡單,如此刻喝茶一樣,實則暗藏玄機,有些事情做起來很難,如那滴水石穿,但總還是有機會。”


    弩俠兒點頭,臉上泛起了猶豫,最終還是開口問道:“簫笛大哥,你跟在小道身旁,到底所謂何事。”


    簫笛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受人之托,護你周全。”


    弩俠兒疑惑,給麵前獨臂俠客倒上了半杯茶水。


    “你信與不信,想問還是不問,簫笛都隻能說這麽多。”簫笛看著突然給自己倒茶的小道人,認真說道。


    弩俠兒嘴邊想要說出的話,被完全憋了迴去,他心裏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都淪落江湖,浪跡天涯了,隻要不惹事,哪還有什麽危險,這簫笛的話可信度真的很少。


    但他看著簫笛一臉認真的模樣,並不像是假話,且信這一迴,最多到時候被賣,心裏有過之前的這份美好。


    兩人在船尾喝著茶,河上清風陣陣,到處煙波縹緲、綠意盎然,很難想象這是冬日裏應有的景色。


    隻歎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客船在河上緩緩開著,船頭隱約間傳來一陣打鬧聲,有桌椅板凳被掀入河中,有人影朝船尾奔來。


    弩俠兒迴頭望去。


    隻見,一衣衫被撕去了大半的紅裙姑娘身後正追著一位臉上邪笑的富家青年。


    姑娘臉上無助的看向周圍的人,周圍卻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攔。


    待到紅裙姑娘退到了船尾,再無可退的時候。


    那富家青年邊逼近,嘴裏邊狂道:“小娘子,你倒是跑啊,不如從了少爺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姑娘眼眼看退無可退,迴頭看到了一旁喝茶的兩人,出聲哀求,“兩位壯客,請出手幫幫小女子。”


    弩俠兒此前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位紅裙姑娘,因為此人在自己的記憶力好像見過,便想著看清楚之後再做抉擇。


    此刻見她向自己求救,心頭猛然浮出了一個人,便要上前阻攔。


    簫笛腰間竹笛突然變長,擋住了弩俠兒。


    “弩老弟還是靜觀其變的好。”簫笛說道。


    弩俠兒將攔在腰間的竹笛推開,給了簫笛一個眼神,走到姑娘前麵。


    富家青年見到有人敢上前阻攔,咒罵道:“哪裏來的小牛鼻子,也敢和少爺爭奪娘子,活得不耐煩了。”


    弩俠兒並未理會富家青年的狗吠,看著紅裙姑娘衣衫上的破洞,脫下身上道袍遞了過去,說道:“你是金桂,還是飄香?”


    紅裙姑娘好像受到了什麽刺激,剛剛無助的小臉上,頓時激動的流下淚來。


    她紅唇微動,望著眼前的小道,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弩俠兒心裏已經確認了姑娘的身份,對著她緩和的說道:“姐姐你受累了。”


    身後富家青年早就看不下去,不但有人跟自己搶女子,還被癡情相認忽略,天底下哪來的這麽多偶然。


    他叫囂道:“你大爺的,將本少爺當做了什麽,你們幾個給我抄家夥上,打死這小牛鼻子,重重有賞。”


    隨即,那富家青年身邊幾個家丁模樣的男子應聲抄著桌椅就要撲向小道。


    弩俠兒迴身望去,一張桌子迎頭而來。


    可是桌子還沒落到他的頭上,便粉碎在空中,眼前那幾個男子也慘叫當場,一個個被丟到了河裏。


    一根修長的竹笛落到了富家青年的眉心處,他急急後退,早已變了一副模樣,褲襠濕了大片,跪在地上,嘴裏求饒道:“小的不知是冒犯了神仙老爺,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小的。”


    弩俠兒沒有看那癱軟在地富家青年,扶著紅裙姑娘坐到自己身旁。


    簫笛倒上兩杯茶水,嘴裏說道:“殺還是不殺?”


    弩俠兒迴道:“扔河裏喂魚。”


    河上傳來富家青年的落水聲,連慘叫都沒聽見,應該是給嚇昏了過去…


    紅裙姑娘正是弩俠兒阿娘兩位貼身侍女中的飄香。


    看到了這個十幾年未見的公子,再經曆這樣的事情,沒敢接弩俠兒遞過來的茶杯,便跪在地上,頭也不抬的哽咽道:“公子,飄香沒用,不能將夫人與將軍救下來,反倒成了累贅,請公子責罰。”


    弩俠兒手中的茶杯抖了抖,將她扶起來,說道:“是我弩家對不起你們,過去的事,既然過了,那就算了。”


    飄香有點恍惚,看著小道一臉的無奈,悲傷說道:“公子難道就沒想過複仇,難道就不想知道將軍和夫人究竟是被何人謀殺?”


    弩俠兒坐到了小凳上,看著洛河之水,緩緩說道:“身為道人,看淡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有些事情,不提也罷。”


    飄香臉上浮出一絲詫異,冷道:“公子再不是以前的公子,那麽飄香又怎能再做以前的飄香,此後小女與你弩家再無瓜葛,那些恩情,隻能留著下輩子再來報答。”


    飄香說完,船也靠到了岸邊,她將身上披著的道袍整齊放在小道身前桌上,向岸上走去,沒有迴頭,沒有人在意她露出來的春光,隻覺得那個柔弱女子的背影好生淒涼。


    弩俠兒喝了口涼颼颼的茶水,打了個寒戰,從紅裙姑娘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就沒再看過一眼。


    簫笛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等那姑娘徹底不見了身影,才開口問道:“真這般看淡了?”


    看見弩俠兒不迴,他接著道:“還是猜到了什麽?”


    弩俠兒苦笑,將杯中還剩下的茶水倒往河中,道:“簫笛大哥,可否吹個曲子來聽。”


    簫笛啞然,不再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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