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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澈頓時歎為觀止。


    已經知道張老太爺以前罪孽滔天,但聽張守信這麽一說,如果屬實的,那真的是喪心病狂了!


    見自己反而成了罪人,張老太爺的臉色更顯灰敗,痛苦的閉上眼睛,艱澀道:“這件事,是誰跟你說的?”


    “還能有誰,當年一起從礦井裏逃出來的華工唄。”張守信譏笑道:“年輕時候我就很奇怪,為什麽你在唐人街的店鋪,每年租金都在漲,唯獨其中有兩家的店鋪租金一直特別優待,甚至還會減免。”


    “直到十幾年前,唐人街的那次抗議衝突事件,特別優待的那兩家租戶都死了,一把火把房子都點著了,全家無一幸免,這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此話一出,一陣過堂風吹過,充滿著蕭殺和蕭瑟!


    饒是宋澈等人見多識廣,也當場的不寒而栗!


    他們都已然有了一個細思極恐的猜測!


    “後來我秘密調查,才知道,特別優待的這兩家租戶,他們的老人,都是當年跟你還有我爸一起下過礦井的!”


    張守信開始拋出了一枚枚的重磅**!


    “因為他們都知道了你當年謀害我爸的事情,因此他們一直敲詐勒索你,店鋪可以給他們住,缺錢了就找你要,但是你受不了他們越來越大的胃口,也擔心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揭露了你當年的罪行,為了保住你唐人街首富的身份地位,你故意挑唆製造了那起抗議事件!”


    “借著這場動亂,你渾水摸魚,雇人在夜裏放了一把火,把他們都給燒死了滅口,事後又到處活動,最終讓官方把這兩起滅門慘案認定為意外火災,加上當時動亂的死傷者太多了,自然不會有多少人關注遇難者名單裏多出來的這兩家人!”


    “想掩蓋一件罪孽,就得犯更多的罪孽,難免會有疏漏……後來那兩家人的喪葬都是我負責的,當時有一個住他們隔壁的街坊偷偷找到我,說曾經有次跟那家的主人喝酒,那家主人喝多了,就說漏了嘴,把你當年在礦井裏幹的罪行都抖了出來。那街坊還擔心你也會殺他滅口,沒多久也搬去了清邁。”


    宋澈默默聽完,繼續緘默著。


    以他的心理素質,麵對這段驚世駭俗的罪惡往事,也需要極大的心力去消化。


    從醫之前,宋老頭就幾次提點他,人內心的病變,遠比身體疾病更複雜恐怖!


    因此,他從不會高估人性的良知善意,更不會低估人性的醜惡卑劣!


    人一旦萌生出惡意,一步錯步步錯,就永遠不會底線!


    張老太爺……還是叫他張祥生吧。


    張祥生的名字和形象,看似祥和。


    但表皮麵具之下,卻是一顆比惡鬼還兇殘的靈魂!


    “人渣敗類!”朱邪爆了粗口。


    “王八犢子!”玲姐補了一句。


    麵對指責,張祥生的眼睛卻緩緩睜開了,眼神已然黯淡無光,瞳孔渙散,猶如死人。


    “以上,你說的事情,我都承認,沒錯,我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張祥生的麵具掉落了,似乎也卸掉了包袱,言辭反而輕鬆坦然了起來:“但是,我還是想最後給自己辯解幾句。”


    “好,你隨便說,如果到這一步,你還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我現在就可以以死謝罪!”張守信獰聲道。


    “我沒有想洗脫自己的罪孽。”張祥生深深歎了口氣,道:“隻是,你有權利知道你父親死去的真相經過。”


    宋澈心裏一動,試探道:“你該不會想說,殺死你堂哥的,其實是別人?”


    “活埋我堂哥的,確實是我。”張祥生的聲線顫抖了一下,眼中又填滿了痛楚:“當時,我堂哥背著我,就快要爬到洞口了,遇上了兩個礦工……沒錯,就是那兩個特別優待的租戶家男主人,大家都來自一條街,當時還不叫唐人街,不過因為家裏都是從潮汕來的,大家還是很抱團的。”


    “不過,在生死關頭,人的自私和邪念就冒出來了,那兩個華人礦工平時對我們兄弟還挺照顧的,但是在發現我和我堂哥也爬了出來,他們非但沒有伸手拉一把,反而想要把我們兄弟倆都活埋在礦井裏,這樣他們就能冒充我們的家屬,從礦主那裏拿到一大筆賠償金!”


    宋澈頓時麵沉如水。


    想起了一部叫《盲井》的電影。


    這種惡相,在國內也曾存在過。


    一些心術不正的礦工,物色找來一個老鄉或同伴,然後故意製造礦難害死同伴老鄉,接著再以家屬的身份鬧事索賠,而礦主迫於各方麵的壓力,隻能賠錢消災。


    但其實,這些惡相,也是上世紀南洋華人的血淚史之一!


    而張祥生還在陳述當年的驚魂一幕:“關鍵時刻,我和堂哥求他們,並說如果我們全死在這,他們也未必能成功冒充親屬代領賠償金,那兩個礦工考慮了一下,就、就……就讓我們中爬出來一個,然後將另一個給親手活埋了!”


    張守信和張維炎的唿吸陡然粗重了起來。


    後堂的空氣瞬間凝結住了!


    像是有惡鬼在張牙舞爪!


    隨時會將人吞噬殆盡!


    “一開始,他們選擇的是我堂哥,畢竟我的腿斷了,但堂哥不肯,一番爭執,我堂哥忽然把我推了上去……”張祥生不覺間,已然老淚縱橫了,慘笑道:“我一開始當然也不肯了,但那兩個礦工硬是脅迫著我,把我拖到礦井口,用我的手砸斷了最後一根支撐木,硬生生的把我堂哥給活埋了!”


    後麵的,張祥生大概是難以承受痛徹心扉的夢魘,因而沒有繼續講。


    但大家基本都能腦補得出來了。


    無非是那兩個礦工威逼利誘張祥生,如果他敢告發,那麽他必然是頭號兇手!


    到時候兩兄弟一樣得在陰曹地府匯合。


    如果他願意配合,那麽等拿到了賠償金,三人瓜分、各迴各家,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但誰都沒想到,張祥生拖著一條瘸腿,以及這筆充滿罪孽帶血的賠償金,迅疾的發財致富,成就了唐人街首富。


    而那兩個礦工,則混得差強人意,隻能守著店鋪過活……當然,時不時還會找張祥生打打秋風化化緣(訛詐)!


    張祥生如芒在背,不願意一直遭受這兩個礦工的敲詐勒索,因此策劃了一起唐人街抗議衝突事件,趁著混亂,終於將兩人滅口……或者,也是手刃了仇人,替亡兄報仇雪恨了!


    但真相究竟如何,誰都不能隻靠這些話就百分百相信,畢竟現在也有張祥生自己最清楚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張守信咬牙道。


    “我說了,信不信隨你。”張祥生頹然道:“你以為我這幾十年來就過得好了?我那麽不擇手段的賺錢,就是吃夠了弱小就要挨欺負的苦頭,我不希望我的後代再嚐一次了……也包括了你。”


    “這幾十年來,我待你如何,你最清楚不過了,可能你覺得我隻讓你守著這金鋪、收收租,是故意冷落你,但我的初衷,隻是不希望再讓你沾染那些不幹淨的產業了。”


    說著,張祥生從口袋裏取出一份存折,遞過去,道:“這是用你身份開的戶頭,每年公司一半的收益都打進去了,應該足夠你和阿炎安安穩穩的過下去了。”


    張守信瞪直眼睛,往前走了兩步,很努力的看清楚存折上的名字,一張臉寫滿了難以置信。


    “那些不幹淨的工作,還是留給我這罪孽之身去做吧,我的孩子們,都應該清清白白、本本分分的,華人在這裏,紮根不容易,更需要團結。”張祥生說著,將存折塞到張守信的手裏。


    張守信怔怔的看著存折上的數字,臉色陰晴變幻了一陣,忽的嗤笑道:“你是想用這錢贖罪嗎?”


    “你可以這麽認為,畢竟你爸,確實是我害死的,我從未想過否認。”張祥生很淡然的道。


    這時,宋澈忽然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當年害死你兒子兒媳的,是張守信了吧?”


    “……”


    張守信再次呆愣住了,這次像極了被抽幹靈魂的軀殼!


    但稍微恢複了反應,他本能的看向了張祥生,卻再次被施加了定身咒。


    因為,張祥生在得知兒子兒媳遇難的真相時,仍然很平靜……隻是眼神裏又多了一層痛苦。


    “沒錯,我就早知道了。”張祥生一字一句的道:“當年那場動亂之後,我兒子兒媳雙雙遇難,表麵上看,是受害者在報複,但如果沒人做內應,提供他們的出行路線,是根本辦不成的……”


    說著,張祥生看著堂侄子,道:“沒多久,我就查到了你,也是從那時起,我已經懷疑你知道了當年礦井裏的那件事,但我一直不肯相信,畢竟你是我堂哥的孩子,是我養大的,我幾乎把你當親兒子一樣啊……”


    “但事實就是如此。”宋澈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就沒想過替兒子兒媳報仇麽?”


    “想過,但想想,還是算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況且這都是我欠他們的。”張祥生在這個情況下,居然還笑了一下,那是一種帶著解脫釋懷的笑意,大概是終於能卸下這個壓抑他一生的包袱了。


    “兒子兒媳死了後,我就想通了,這都是命啊,人在做天在看,千萬不能做壞事了啊。好不好,阿信?”


    張守信注視著張祥生,眼眶中也終於湧出了淚水,流淌過臉麵,滴在了那一本飽含血淚的巨額存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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