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正午。


    與之前的情形全然不同,灼烈的陽光炙烤著一切,那熱騰騰的氣焰化作蒸籠一般在空氣中浮遊,遠遠望去像一灘陰涼的湖泊,走近了卻依然是幹涸的大地。


    熱,除了熱再沒有任何感受,熱到身體裏的汗水都快要蒸發幹淨了,隻留下幹燥的皮膚和油膩膩的臉龐。


    李雲霄覺得自己腳底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前方長路漫漫不知何時才到盡頭,他不是沒有試過,每次他開口問那些官兵要去哪裏,可那些官兵就像聽不到似的,隻麻木的揮鞭催促他們前行。


    到底那範無咎給的是什麽考驗?


    李雲霄慢慢側過頭,上官曦此時也在一旁悶聲往前走著,看她蒼白的臉色就知道她的體力也已經消耗了大半。


    可怕的是身後那些官兵們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疲憊,他們手中那鞭子隻一次比一次抽的更加兇狠,不斷有體力不支的人躺倒在地上,官兵們卻熟視無睹,隻要確認人已經咽氣,他們就會任由屍體躺在那裏被身後尾隨的烏鴉分食。


    甚至到最後,李雲霄覺得自己都快要習慣了,習慣那些不斷被拋棄、遺落在身後的屍體。


    終於,當翻過一座巨大的戈壁山頭過後,樹木開始有些綠色,原本一望無際的戈壁也能看見三兩片青蔥的草地,再往前走下去還能看到幾座破舊的茅草屋坐落在山間。


    越往前走樹木越蔥鬱,逐漸開始有過路的山裏人對他們露出詫異的神色,可他們也隻是抬頭望了一眼便匆匆扛著柴火和鋤頭遠去。


    每當李雲霄伸出手裏想把他們攔住,他的手卻隻穿過那一個個透明的身體,那些人也徑直穿過他伸出的手臂走了過去。


    周圍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幻像嗎,可為何手中這堅實的枷鎖、腳下這沉重的鐵鏈、還有身後那些官兵甩過來的鞭痕卻都那麽真實的存在著?


    不過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記憶出了差錯,李雲霄竟然覺得眼前這一切陌生又熟悉,而且越往前走這種熟悉感越明顯。


    當他們一群人到達分岔路口時,路旁石碑上的幾個字讓他豁然開朗,那上頭赫然寫著——桃源村。


    沒錯,是桃源村!


    雖然天色已暗,但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又陌生。


    除了周邊鬱鬱蔥蔥的樹木將先前一望無際的桃林覆蓋,他們眼前所見和之前看到的桃源村幾乎一模一樣:一座座排列整齊的茅草屋,大大小小井然有序的耕田,屋頂冒著嫋嫋炊煙,還有道路上傳來孩子們你追我趕的歡笑聲……


    為首官兵頭子是個身材魁梧的,他本就黝黑粗獷的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看著十分滲人。


    他一把攥住邊上一個想匆匆逃開的村民,那力道就像提起了一片羽毛。


    “你們這裏誰管事?”


    雄厚的嗓音和他由內而外散發的氣勢一樣狂野,那村民的衣領一時間被扯得死死的,下意識想往後退兩步都沒有餘地,隻能顫顫巍巍的張開嘴皮子道:“就村……村口那家!”


    官兵頭子悶聲丟開村民,帶著人徑直朝那村口的住戶走過去,這村民像是撿迴了一條性命似的,地上掉了的鋤頭都顧不上拿趕緊連滾帶爬的跑開了。


    空氣裏飄著的是剛出鍋的飯香味,這個時間,原本是大家圍坐在桌前享受一頓晚餐的時候,然而現在這突如其來的軍隊讓村裏原本活躍的氣氛變得壓抑。


    砰!院子的大門本就已經搖搖欲墜,卻被那官兵頭子絲毫不忌諱的一腳踹開。


    裏頭原本都已經端起飯碗的住戶都紛紛被這一陣響動驚擾,轉頭看向外麵,正對著門口坐著的那位頭發有些花白,他眯縫著眼睛看了許久才注意到門口這突然闖入的一群陌生人,這些人的身上帶著濃濃的殺氣。


    “原來是官爺來了!”


    熟悉的聲音讓還站在院外的李雲霄心中一驚,上官曦也被這聲音驚得抬起頭來,慢慢從村口屋子裏走出來的男子果然是他們記憶中熟悉的模樣,連他手中拄著的拐杖都分毫不差。


    “老人家,是我們啊,你還記得我們嗎?”


    盡管上官曦用盡了力氣高聲叫喊,可站在院子裏的村長跟完全聽不見似的,隻端正的站在那官兵頭子跟前。


    兩人這時候才終於明白,他們就像看客一般置身在這段前塵往事的迴憶中,無論怎樣都不能左右這局麵,隻能順應事情的發展,而現在這局麵似乎就是村長之前口中所述的禍端起始。


    “你就是這裏的管事?把你們村裏所有人都召集起來,我有話要問。”


    官兵頭子命令的話語落定後,村長的心中雖然有所忌憚可自身的威嚴也不能落下,他抬手鞠躬道:“不知官爺有何公事要辦?我們桃源村世代居住在這裏與世無爭,從未有人做過半分越距之事,還望官爺明查!”


    “老子要你召你就召,哪兒那麽多廢話?”


    村長仔細打量了他們從上到下的行頭裝束,雖說是北黎的軍營打扮沒錯,但從他們腳下帶過的汙漬和身上厚厚的灰塵來看,這群人明顯不是從城中出來的,倒像是從邊境趕迴來的。


    而且外頭那些被鐐銬和枷鎖束縛的幾乎都是一群老弱病殘,也不像是有罪之身,防人之心不可無,未免多生事端村長還是舔著臉追問道:


    “官爺莫要動怒,我們也是按照規矩辦事,隻是不知官爺隸屬哪個軍營,官牌或者告令在身?不然日後若是出了差錯,上頭知縣追問起來我也好有個交代!”


    官兵頭子明顯不耐煩了,他手中的拳頭慢慢捏緊,身後的隨從立馬像得了命令似的抽刀就走上前去站到村長跟前,舉著刀惡狠狠的抬手就是往下猛地一戳!


    沒有痛感,唿吸也還算順暢。


    村長咽了咽口水低頭一看,院子裏放養的一隻公雞就那樣一刀下去被生生斷了脖子,幾滴血滴落下來染在刀背上醒目而耀眼。


    “這就是告令,一刻內若是叫不到人,再斷的可就不知道是誰的脖子了!”


    一切成文與不成文的規矩在性命麵前都不值得一提,村長迫於無奈,隻好叫自己兒子趕緊帶著鑼鼓邊敲邊召集村民們在村口處集合。


    隨著震天響動的鑼鼓聲在村裏各處敲響,稀稀落落的人群逐漸在村口匯聚,他們不知道自己即將麵臨的是何樣危險的處境。


    這個夜晚,也注定不能平靜的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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