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僵硬了片刻,何氏麵上微笑不減,眼神毫無搖動的餘地,半晌,牧碧微吸了口氣,道:“你我結怨,無非就是何海的死……”


    “你如今要道歉卻也晚了。”何氏笑了笑,她柔聲道,“人死不能複生,這點我啊早就想明白了,隻是我這口氣,卻是怎麽,也咽不下呢!”


    牧碧微冷笑了一聲:“你弟弟之死是被旁人所害,我跟你道什麽歉?說起來,你幾次三番意圖置我於死地,這該賠禮的人,怎麽也不該是我!”


    何氏一皺眉,隨即笑道:“你當我會信?”


    “你會信的。”牧碧微撥了撥腕上鐲子,臉色複雜道,“雖然原本的信箋被我燒了,連阿善也不知道那封信裏說了什麽,但雲夢如……也就是葉寒夕那個所謂好運的陪進宮的宮女,她卻是看過的,若不是念著種種緣故,我早已滅了她的口,但如今看來她活著也未必沒有好處!”


    何氏皺眉道:“什麽?”


    “我不和你說,你隻管尋個口風可靠的去問她,那封信裏說的話,以及她和葉寒夕做什麽要進宮就成。”牧碧微冷冷的道,“葉寒夕的出身在宮裏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她這樣的人居然會進宮,你不覺得奇怪麽?固然以她的容貌足以被采選進來,但不說這迴主持采選的是聶元生,就是旁的人,以我家的勢力,替她弄個免選也不難的,除了容貌外,你看她的性.子為人,哪一點點像是能進宮的?她自己也不稀罕皇妃的所謂榮耀——若不是為著葉家除了她之外一家老小都死在雪藍關,為了向真正的兇手報仇,還有雲夢如……”


    牧碧微緩緩的道:“總而言之,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把他交給你的,你若非要奪走他,我寧願拚個魚死網破,大家誰也別得好!隻不過,真正害死了你弟弟,害死葉寒夕、雲夢如合家並我阿爹大兄的人,恐怕會很高興吧?”


    “既然有這麽一封涉及真兇的信,你為何不早些拿出來給我看,反而要燒掉?”何氏眯起眼,沉吟良久,冷冷反問。


    “若不是為著腹中骨肉,單我一個,當真被你逼進絕境,我也不會告訴你!”牧碧微冷冷的道,“就連為我帶來這封信的雲夢如,固然與我同病相憐呢,我都一度想滅口!隻不過雲夢如也料到了這點,預先防了一手,漸漸打消了我的殺意!”


    她冷冷道,“你隻管想一想,我牧家從前魏起,就奉魏帝之命駐守西北,當年連失兩關,也是受到魏神武帝英年早逝、幼帝暴斃影響,諸王爭位無人救援又輜重缺乏!從退守雪藍關起,這許多年下來惟獨那麽一次出了事,而且轉手就能奪迴來,雪藍關是七百年前所建,號稱千古雄關,若是憑混進幾個探子來就能開了門叫柔然得手,柔然鐵騎早就長驅直入了!還能等到現在?而且這裏應外合之計有什麽新鮮的,休說我阿爹乃是武將世家出身,自幼學的就是兵法,縱然在雪藍關裏戍衛多幾年的士卒,料想也能清楚這一點!並且柔然人與我中土人氏麵目迥然,若無人幫助,他們是怎麽混進關內的?”


    何氏冷聲道:“你是說有內奸外通柔然,這才釀成雪藍關之事、牽累我弟弟之死?”


    “牽累你弟弟?”牧碧微輕蔑一笑,“你先想想我牧家的底蘊,前魏時的駐邊大將、高祖時候有從龍之功!先帝臨終提與陛下的肱骨大臣!你說,若無你弟弟之死,單是雪藍關丟失了那麽一下,轉手就被奪迴,即使裏頭被柔然劫掠一空,我阿爹大兄可至於淪落到了被飛鶴衛押迴鄴都問罪的下場?”


    她慢慢的說著,“當時,你正盛寵,雖然不至於壓倒孫氏,可孫氏也奈何不得你,那時候唐氏還沒死,已經被你取代了地位……你唯一的同母弟弟去雪藍關遊曆,若再知道幾分你的性情,設法讓他死在雪藍關,你豈能甘休?”


    見何氏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牧碧微安然而笑:“明白了嗎?不是我父兄牽累你弟弟,是你,牽累了你弟弟!若不是你當時盛寵,又對何海極為重視,他就是到一百次雪藍關,柔然人也未必就巧合到了偏是他在關內時就攻下雪藍關!而且……當初柔然人夜入雪藍關大肆殺掠,到底也有許多人存活下來……但你不覺得那些死去的人都太過湊巧了麽?譬如說葉寒夕的合家,都是追隨我阿爹多年的忠心得力部下!她的父親葉將軍可是西北赫赫有名的驍將!更別說她幾個哥哥,若沒出意外,將來遲早也是要入朝為官的!我阿爹的忠心舊部幾乎都死了,偏他自己與我大兄被保護著撤走,你弟弟也死了……混亂之中,你弟弟一個才束發的少年,平生頭一次到西北,又不是什麽重要特別的身份,最特別的就是他有個寵妃姐姐,可柔然人怎麽會知道呢?你確定,他一定是柔然人殺的?”


    何氏的臉色白了青、青了白,足足半晌,她才問:“到底是誰?”


    “我不告訴你。”牧碧微拿手指在唇上點了一點,淡淡的道,“我說了,你也未必相信,你去問雲夢如,但記住,一定是最可靠的人!最好,是你親自去問,若是雲夢如說的事情有半點泄露……休怪我不擇手段!”


    何氏握緊了拳,她沉默半晌,道:“你我仇怨已遠,如今都無信任,你不立個毒誓,我不能相信你。”


    “若我所言有虛,便教我並腹中子嗣永無存身之地!”牧碧微斬釘截鐵道。


    何氏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一拂長袖:“若海郎當真死於他人之手,那就是這些年來我都錯怪了你!而你又告訴我真兇——我自當償還!”


    說著,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阿善心驚膽戰的進來,見牧碧微臉色極為難看,慌忙上前攙扶:“女郎?”


    “沒什麽。”牧碧微陰沉了半晌,卻吐了口氣,道,“雖然不甘心,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況如今,還有什麽比他更重要呢?”說著,憐愛的撫了撫小腹,長睫微顫,一顆水珠落至衣襟,卻很快被她忍了迴去。


    ………………………………………………………………………………


    何氏一直到三天後才出現,這時候她的腳已經好了很多,隻需桃葉偶爾攙扶一把了。


    隻是短短三天,她的臉色卻蒼白的像是大病了一場,幾乎是顫巍巍的在下首坐了,低聲道:“牧妹妹可還安好?”


    “我什麽都好,如今就擔心何姐姐你。”牧碧微若有所指的望著她,道,“何姐姐的臉色很不好看,可是住不慣行宮?”


    何氏很勉強的笑了一下:“是啊,住不慣,可既然妹妹在這裏,我這做姐姐的又怎麽能不過來陪?”


    她閉了閉眼,似不堪繼續寒暄下去,“妹妹這個月份很該到處走走,不如我陪妹妹出去轉一轉?”


    “姐姐的腳還沒全好吧?若是有什麽煩心事,咱們在屋子裏說說也成。”牧碧微說了這話,阿善就把人都打發了。


    何氏霎時間淚如雨下!


    牧碧微也不勸,任憑她哭了半個多時辰,才哽咽著止住,道:“當年知道海郎沒了後,我也哭過,可當時正與唐氏爭得死去活來,她有孫氏撐腰,我還要在太後並左昭儀跟前奉承,並抓緊了陛下的心,惟恐晚上哭腫了眼睛,第二天沒法去陛下跟前爭寵,你知道我用了什麽法子嗎?”


    她慢慢的道,“我找了太醫,拿金針硬封了,後來等悲傷捱過,不至於時不時的哭出來,足足有大半年,離我遠些的地方,我什麽都看不清楚!就是你進宮後大概幾個月後起,我其實走路都要靠桃枝提醒腳下!”


    牧碧微低聲道:“如今都過去了,你再提,不過徒然悲傷,叫幕後之人得意罷了。”


    “雲夢如是采選結束後就進了宮的,葉寒夕那麽蠢。”何氏到底是久經宮闈之人,而且何海死去也有幾年了,她哭過了這一場,很快就收斂了起來,若無其事的擦了眼睛問,“那封信,一定不會托了葉寒夕先帶進宮來,必然是親自帶給你的罷?我記得,當時葉寒夕還親自去接了她,然後去你宮裏說是串門?當時我就想,區區一個使女,怎的如此慎重,後來看了葉寒夕那性.子就沒再疑心,可見人傻一些也是有好處的。”


    她問,“既然那會就知道,我弟弟的死另有文章,你為何不告訴我?也好多個幫手?我與你之間仇怨再多,難道不比葉寒夕雲夢如更有用麽?葉寒夕空有位份與青春美貌卻沒什麽腦子,雲夢如限於身份……”


    “那封信你也知道了。”牧碧微麵無表情的打斷了她,“若非山窮水盡,換了你,你肯給旁人看?”


    何氏一怔,想了片刻卻笑了:“也是……看來我當真是氣得太過竟也開始糊塗了起來。”


    又問牧碧微,“如今你們打算怎麽樣呢?”


    見牧碧微沉吟不語,她試探道,“怎麽,你不信我?”


    “還沒想好。”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我比你早知道這封信也才隻早了幾個月……這不,一到行宮,就發現了這身孕,你想我哪裏還有功夫管別的?”


    “你既然還沒想好,我這裏倒有個主意。”何氏瞥了眼她的小腹,慢慢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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