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鵝瑞錦十匹、纏枝青地番蓮寶紋瓶一對、紫鴉忽一對、累絲嵌寶並蒂芙蓉花葉長簪三對、南珠一匣……”素歌清清脆脆的嗓子念著禮單,牧碧微凝神聽著,不時加以更改或補充,旁邊素絲就趕緊提筆記了下來,好容易將給新人們的東西都理順定下來,素歌不禁吐了吐舌頭道:“娘娘待步順華可也太好了,單是給她的,就動用了娘娘的私庫,再來幾個步順華,娘娘體己都要大虧特虧啦!”


    她話還沒說完,已經被表姐挽襟瞪了一眼,阿善笑著道:“說的這是什麽話?如步順華右昭儀那樣的人物,向來人家都說是多少年才出一個的,如今單是宮裏就進了兩個,你還想多來幾個?”


    素歌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說差了話,但她素來膽子大,又見牧碧微隻是笑吟吟的沒有責怪,便嬉笑道:“憑她們什麽人呢,跟著娘娘,奴婢才不怕!”


    又問牧碧微,“娘娘,那幅前朝古大家的字帖當真要給高婕妤?那可是陛下所賜!”


    牧碧微心道,就是他賜的我才不稀罕!嘴上卻是一派雍容華貴的笑道:“本宮的字畫你們也見過的,說一句泛泛也是抬舉了,到底沒那個天分,瞧那高婕妤出身大家,又是一副氣韻天成的模樣,想來珠玉之物入不得她的眼,本宮因為對字畫興趣不是很大,這澄練殿裏也沒收什麽象樣的,幸虧當初在陛下那兒看到這古大家的字帖覺得不錯,所以跟陛下討了過來,倒也不至於連份見麵禮都給不出來。”


    “奴婢可不喜歡那高婕妤,看著一副清高自許的模樣,奴婢就想到從前聽人說過的歐陽氏。”素歌快嘴道,“何況她堂堂大家女郎,不去設法做了高陽王的正妃,往這宮裏跑來做什麽?”


    挽襟一個沒攔住,叫她這麽說了,也顧不得就在牧碧微跟前,嗬斥道:“就你嘴快!滿殿裏人都沒開口,幾時輪到你來說喜歡不喜歡?”


    因挽襟已經說了素歌,如今新人進宮,又有步氏、高氏、葉氏都不是省油的燈,牧碧微不欲在這個眼節骨上打擊自己身邊人的氣焰,便也不再說素歌什麽,隻道:“那字帖當初不過是為了不想叫何氏得了去,這才要了過來,到澄練殿來這些時候,你們見本宮看過一眼嗎?還有那高婕妤可不是歐陽氏能比的。”說著看了眼阿善和挽袂。


    兩人會意,阿善就道:“歐陽氏自恃家世,素來看不起世家之外出身的妃嬪,從前她還是昭訓的時候,滿宮裏除了左昭儀,誰都不在她眼裏,依奴婢看,這高婕妤雖然有些目下無塵的意思,但也不隻是對出身不及她的宮妃而言,對陛下也不見得多麽熱絡——從前,歐陽氏見著了陛下可是極體貼賢淑的。”


    “歐陽氏照奴婢來說就是個踩高拜低的主兒,奴婢和葛諾從前因為得罪了她身邊近侍邵青衣,差點沒了性命!更曾連累了娘娘。”挽袂跟著道,“高婕妤奴婢瞧著倒還好。”


    這麽說著,素歌等人也聽了出來,牧碧微並沒有特別給臉色高婕妤看的意思,都知道以後對高氏那邊的姿態了。


    牧碧微又給葉容華補了一柄前朝傳下的大食彎刀——這彎刀的刀鞘華貴非常,上麵嵌了各類鴉忽碧玉瑪瑙,當真是目不接暇,然而拔出刀來,卻是光芒奕奕、吹毫可斷,絕非裝飾所用的鋒刃可比。


    這是因為葉寒夕既是武將之女,又在西北長大,這份禮自有她合意的地方。


    隻不過阿善聽到牧碧微加了這柄彎刀,眉眼微動,遲疑了下到底沒說什麽,禮單既定,就按著這迴冊封的位份高低,從挽袂起,著了人分別送去。


    後殿就留了阿善陪著牧碧微,阿善因道:“女郎何故將那彎刀給葉容華?”


    “她既然坦蕩的表露身份,我亦不想同她繞這個圈子。”牧碧微伸指抵住眉心,疲憊的道,“何況這兩年固然與何氏鬥得死去活來,可有時候自己捫心自問,若我處在她那樣的位置,隻那麽一個同母的兄弟,信任駐邊名將,所以才任他去雪藍關遊曆,不想卻死在了其中,我也未必有那個心胸全部怪到柔然頭上去……何氏,到底從前與咱們家也沒什麽關係,又先害我在先,可這葉氏卻是阿爹部下之女,那葉子歸,我記得從前阿爹時常提到他,乃是一員極難得的勇將,阿爹私下裏還說過,他最看好的繼任西北的人不是倪珍,而是葉子歸!可這兩年阿爹連葉字都不願意說了……唉,阿善,這些年來在宮闈裏咱們兩個都不是沒作過孽,林氏、唐氏,都是不久前的事情,可我還能告訴自己,都是迫不得已,身在局中,我不想死,不想被人踩下去,便隻能如此!但至少那些人從前與我非親非故……這葉氏若當真是葉子歸之女,她到我跟前來,問我雪藍關可有愧疚,你說我有何顏見她?”


    阿善心頭一沉,趕緊勸說道:“女郎說的這是什麽話?女郎生長鄴都,西北軍事與女郎何幹?”


    “我托體阿爹又受其撫養教導之恩,哪有得好處時認阿爹,阿爹被人責問時就置身事外的道理?”牧碧微搖了搖頭,眼角眉梢倦意難消,低聲道,“我倒情願她來尋了我,總比叫阿爹知道了難受要好。”


    兩人正自默然,外頭挽襟卻迴來了,隔著門道有事稟告,阿善忙問:“何事?”


    牧碧微收拾了下情緒,就聽挽襟道:“娘娘,奴婢是往葉容華處送賀禮的,葉容華說娘娘所賜極為豐厚,不敢不立刻過來謝恩,所以執意跟著奴婢過來了,如今人就在殿下求見!”


    殿裏兩人都是一呆,阿善皺眉道:“咱們賀禮算是到的早的,六宮的賞賜應該還沒完罷?”


    “她連接下來的賞賜都不親自接了——雖然按她如今的位份,這宮裏叫她親自接賞賜的人也不多,就這麽跑過來……”牧碧微沉思了片刻,問阿善,“我如今儀容如何?”


    阿善打量幾眼,道:“釵環少了些。”


    “挽襟進來。”牧碧微立刻叫了挽襟進來,與阿善迅速打了水來,替她重新淨麵梳妝,又換了一身衣裙,這才命人將葉氏引來。


    葉氏進來時,卻是換下了采女時所著的彩衣,穿著猩血對襟春衫,係了赫赤羅裙,衫裙上的繡紋很是詭異,一簇一簇玄色繡紋,遠遠望去仿佛是鮮血飛濺而成,到近前才能分辨出來原來是一種怒放的花卉,襯著她肌膚皎潔若雪,這一身竟仿佛是血衣一般。


    牧碧微與阿善看得都是若有所思,竟忘了免葉氏的禮,待她行過了禮,牧碧微才定住了神,柔聲道:“快坐罷。”


    葉氏也不推辭,謝過了,便依言在下首坐下——隻是原本牧碧微命她坐的是略遠的位置,她卻視而不見,到了離牧碧微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見狀阿善微微一眯眼,頓時警惕了起來!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那葉氏卻也沒出聲,因此殿中氣氛突兀的詭異起來,片刻後,牧碧微才道:“希宜宮住的可習慣?”


    “迴娘娘的話,妾身隨遇而安,住哪裏都差不多。”葉氏一抿嘴,仿佛想笑一笑,卻到底沒笑成,道。


    “希宜宮裏雖然從前也有幾個宮嬪住了進去,但合風殿卻是從前朝就沒人住的,如今雖然入春了,究竟積年的寒氣在裏頭,內司原本也沒想到你們這批人會有這樣大的造化,所以收拾時均沒想到動正殿,如今趕著收拾,怕是忙中出錯,總有疏漏的地方。”牧碧微語重心長道,“若是發現,不可姑息,當立刻與他們說了才好,不然過了這段時間,再動土木,總要另尋個說法了。”


    葉氏就道:“謝娘娘關懷,妾身記下了。”


    牧碧微心中越發的忐忑,不然這葉氏自稱過來謝恩,怎麽連謝恩的話都不說,還要自己開口問?因此就直截了當的問:“你如今才進宮來想必極忙吧?”


    “我……嗯,妾身倒不算忙。”葉氏這迴答話卻遲疑起來,顯然是看出牧碧微欲要趕人了,思忖片刻,仿佛下定了決心也似,猛然抬頭道,“妾身想與娘娘單獨說幾句話,未知是否可以?”


    牧碧微一怔,正待答應,阿善卻笑道:“容華娘娘若有什麽話隻管在這裏說,可是內司那邊虧待了娘娘?這個就是咱們娘娘替你做了主,迴頭到底也是咱們做奴婢的跑腿,奴婢們在這兒正好可以免了娘娘唇舌之勞呢!”


    說著不住的對牧碧微打眼色,顯然是因為這葉氏的出身叫阿善不放心——若是旁的宮妃,再怎麽新人,隨便來個四五個,阿善也不必擔心牧碧微落了單會吃虧,可這一位聽著來曆,其父其兄都是勇悍之將,父親更是赤搏上陣都陣斬柔然精卒且自己毫發無損的主兒,所謂父虎無犬子,比著牧齊和牧碧川的例子,牧碧微跟著兄長學了些皮毛,在這六宮的主位裏說句打遍六宮無敵手也不為過了,誰知道這葉氏在西北那不拘禮的地方,是不是拿到了刀槍猶如見了娘家人般親切?


    隻是牧碧微與葉氏對望了片刻,卻沒有聽她的,而是擺了擺手:“你們下去。”


    “女郎!”阿善一急,就叫出了閨閣裏的稱唿。


    牧碧微向她遞了個眼色,唇齒微動:“她還有大伯!”


    阿善一呆,這才想了起來,當初綏狐宮裏,這葉氏在姬深跟前說起身世,固然父母手足都已經沒了,卻還有個大伯將她撫養長大不說,甚至還替她的大伯求了封賞,可見到底不是無親無故一身輕鬆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人……想來即使有那個能耐,也不至於就在這兒與牧碧微拚個你死我活罷?


    “謹遵娘娘之命!”待眾侍都退了下去,殿門重新關閉,牧碧微方看向下首,心情複雜道:“好了,你有什麽話,就說罷。”


    卻見那葉氏臉色煞白,閉了閉眼,猛然從袖中抽出一抹霜雪之色!


    刃口如雪,吹毫可斷,正是方才牧碧微使人送過去的彎刀!


    一揮之下,刀身仿佛明鏡,照出牧碧微驚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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