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迴長錦宮的路上,緊緊捏住了袖子裏的一卷輕柔的絲帛,溫太妃的叮囑仿佛還在耳畔迴響著“我這迴來見你,除了知道小何美人之事,你心裏怕是不好過,因此想安慰安慰你外,另有一重,那就是四郎明年就要議婚,我會很忙碌,隻怕難有機會顧及到你,他的婚事,我是求了太後的,所以議婚不過是走個場麵,就是陛下想借機采選,也耽誤不了多少辰光,屆時他大婚開府,我少不得也要按著規矩離宮……


    “你這兩年我也看在眼裏,心計有,城府有,旁的我不擔心你吃虧,可我曉得你有一點最吃虧——那就是你身邊的老人半個也沒有,許多宮裏的舊事,怕是轉兩個彎就不曉得了,即使與內司關係好,但你也曉得,那些地方的人,到底是……我這些日子把我知道的宮裏一些要緊事、幾處地方的人記了記,你拿迴去看了記下來就燒了,另外,兩年前你才進宮時,我尋借口將幾個老宮人發落,趕到了旁處,她們並不知道我的底細,自然也不曉得我對你的留意。


    “那幾個人都有些才幹,背後也算清白,最緊要是在宮裏都待了大半輩子,對宮闈之事最是明白,因是我打發出去的,左昭儀也沒有抬舉,都打發去了偏僻的宮裏做些粗使,你想個不引人注意的法子把人弄到長錦宮籠絡籠絡,將來給西平公主也好,給你自己的親生骨肉也好,總比你如今身邊那幾個倉促提拔起來的宮女強些……”


    她吐了口寒氣,加快了步伐。


    才踏進長錦宮的宮門,守門的小內侍林甲殷勤的迎了上來,先請了安,複卻帶著憤然之色稟告道:“娘娘,方才卓奚仆親自過來。”


    牧碧微心不在焉道:“什麽事?”


    林甲小心翼翼的道:“迴娘娘的話……卓奚仆說,右昭儀因為小何美人的事情氣得病倒了,陛下去祈年殿看過,被新泰公主一纏,就想索性留在那裏,所以……所以今晚就不過來了。”


    “本宮知道了。”牧碧微點了點頭,眉宇間也露出一抹怒意,但隨即又歸於消散,道,“祈年殿就隻有陛下和右昭儀並新泰公主嗎?”


    林甲道:“奴婢聽說唐凝暉和何光訓也在那裏勸著右昭儀。”


    “何氏居然還能進祈年殿?”牧碧微冷笑了一聲,自語道,卻是對自己那猜測更篤定了幾分。


    林甲沒聽清楚,賠笑道:“娘娘是要吩咐什麽嗎?”


    “今兒陛下既然不過來,這會又下著雪,你就早些關了門去歇息罷。”牧碧微對姬深也沒什麽真心,不過是為著自己地位前程才要盯著,今兒孫氏借著小何美人的事情截了他去,牧碧微才得了溫太妃的好處,心情正複雜,固然覺得孫氏這是在打自己的臉,轉念一想又覺得他不來正好,自己也好趁夜把溫太妃給的絲帛看完,早些想個法子把溫太妃兩年前打發出去的人弄迴來當差。


    隨後對林甲交代了去,也是表個態,林甲果然以為她是因此生氣,也不敢多言,賠笑道:“奴婢謝娘娘恩德。”


    躬身目送她們離開。


    迴到澄練殿,挽袂迎出來,鬆了口氣道:“娘娘和善姑可算迴來了!殿下方才醒來尋不見你們,這會委屈得緊呢!挽裳和挽襟哄了半晌,看殿下就要哭了……虧得娘娘迴來了。”


    牧碧微出去之前,是哄了西平午睡的,因與溫太妃長談,卻誤了西平起身的時辰,這會西平在鬧,也不奇怪,就道:“本宮這就過去看看——怎麽就要哭了?”


    “殿下才從華羅殿迴來,怕是因為娘娘又要離開些日子了。”挽袂奉承道,“可見是母女連心,左昭儀待殿下也不錯了,可殿下到底念著娘娘。”


    “你不說,本宮倒是險些忘記了——那日去接玉桐迴咱們殿,看到左昭儀給她在殿裏做了秋千玩,那個很是精巧,而且如今天冷了,她身子弱也不宜在外頭久待,左右殿裏地方大,索性理出塊地方來也裝一個。”牧碧微想起來就道,“另外等這迴皮子下來,記得提醒本宮挑兩張最好的送到華羅殿去,就是謝左昭儀對玉桐的看顧。”


    挽袂答應了下來,這些話邊說邊走,說到這裏,也到了後殿,因一路上都燒著炭,牧碧微身上寒氣已散,裘衣也脫了,走進殿裏,卻見西平被抱在榻上,麵前糕點果子堆了仿佛一座小山,手邊玉連環七巧板之類的玩具一樣疊了座小山,她抱著小何氏親自做的那個布老虎,嘟著小嘴一臉委屈,想是鬧得累了,無精打采的盯著麵前一碟子糕點望著卻不伸手,眼眶紅著不說,那眼睫毛上還有幾滴水珠似墜非墜的,望去真真是委屈到了極點。


    牧碧微雖然才聽了溫太妃“到底要有個親生骨肉”且深以為然,這會看到了這一幕,也不禁心頭軟成一汪水,一麵走上殿去一麵柔聲喚道:“玉桐!”


    “母妃!”西平一聽得牧碧微的聲音,眼睛就是一亮,當下將布老虎一丟,立刻跳了起來,嚇得旁邊挽裳和挽襟幾乎沒尖叫起來:“殿下仔細摔著!”


    兩個人齊齊上去攔了一把,才在榻沿抱住了西平,牧碧微也是一個箭步撲上去摟了她,顧不埋怨,先看看有無磕著的地方,這才鬆了口氣,一捏她麵頰:“怎如此淘氣?在榻上也敢亂跳!”


    “兒臣想念母妃!”西平一個勁的抱著她撒嬌,牧碧微目光一掃,見那隻她心愛的布老虎早被丟到了角落裏,差點沒掉下榻去,心頭甜蜜,也摟緊了她道:“既然想念母妃,怎麽還不聽母妃的話,這樣胡亂起跳,若是磕著碰著了,豈不是叫母妃心疼嗎?”


    西平卻道:“母妃厲害著呢,哪能接不住兒臣?”聽她語氣仿佛還在埋怨著挽裳挽襟多事了。


    挽裳和挽襟彼此對望,都是一笑,牧碧微擰擰她的小鼻子嗔道:“這是誰和你說的?”


    “曲母妃說的。”西平的迴答卻叫牧碧微一愣,忙問:“你曲母妃怎麽和你說的?”


    西平年紀雖然小,記性卻很不壞,當下道:“兒臣聽說皇祖母很生氣,就問曲母妃是何緣故,曲母妃說是因為狩獵裏頭出了事,皇伯受了重傷,兒臣擔憂母妃,曲母妃說母妃武藝高明,決計傷不了的,後來母妃迴來,兒臣看到母妃果然平安無事,想著曲母妃說的應當不假。”


    牧碧微這才放心,摸了摸她頭笑道:“是是是,你母妃雖然不是頂厲害的,可狩獵裏大約是受不了傷的。”


    西平不滿意道:“是定然傷不了。”


    “定然傷不了!”牧碧微親了親她,西平這才高興起來,她下意識的一摸,這會才發現,自己那個心肝寶貝的布老虎卻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叫道:“咦?兒臣那隻老虎呢?”


    挽裳忍著笑,從旁邊取了過來,雙手奉與西平,西平舉到牧碧微跟前,喜滋滋的道:“母妃瞧,這老虎的眼睛是不是更像了?曲母妃身邊的淩姑姑說黑曜石不如這個好,她替我換了果然更像呢!”


    牧碧微接過一看,原來的黑曜石眼珠這會卻換成了一對貓兒眼,隨著角度變換萬般光彩,的確更添虎勢,本來小何氏做這個布老虎不但用心,一對黑曜石眼珠,加上條紋裏的金線並四爪嵌的暖玉已經顯得很是奢侈了,如今小何氏那些東西加起來怕也不及這對貓兒眼的十分之一,更難得兩隻貓兒眼寶石一般無二,渾然一對,更是難得。


    見狀,西平年紀小又隻顧展示沒留意,殿中侍者卻都對望了一眼,交換眼色。


    牧碧微看了,臉色一頓,卻立刻笑著道:“的確這個更像,最緊要的是玉桐喜歡。”


    西平天真道:“隻可惜這個布老虎太小了些,兒臣聽淩姑姑說,真正的老虎可大了呢,還說父皇就親手獵殺過一頭——母妃,兒臣曉得現在年紀小,不能去狩獵,那麽等兒臣年紀大了,可以不可以去?兒臣也想獵虎!”


    她如今虛歲也才三歲光景,生得粉嫩可愛,望著就是掐一把都覺得要替她疼,卻在這裏惦記起了獵虎的壯舉,眾侍都有些忍俊不禁,阿善笑著道:“殿下,真正的老虎若是成年,可是比殿下高多了。”


    牧碧微見西平露出失望之色,就摸了摸她的小臉道:“等你身子骨長足些,若是輪到西極山那邊,母妃就帶上你,還會叫人弄了小馬給你騎,怎麽樣?”


    就聽西平高高興興的道:“原來想獵虎當真要先學騎馬?母妃,在曲母妃那兒,兒臣已經學了些時候了——曲母妃給兒臣弄了一匹小馬,隻是未經母妃準許,不敢送到這裏來,母妃,那匹馬很小,且也吃不了多少東西,能不能帶過來?”


    牧碧微才誇了曲氏對臨時照料西平上心,還想學她在殿裏做個秋千,這會就是一陣頭疼,先皺眉道:“你才多大?學什麽騎馬?你曲母妃也不知道不輕重了!就算是小馬,你如今可握得住韁繩?萬一摔了怎麽辦!”


    “兒臣摔了許多次,可是一點也不疼!”西平顯然是對騎馬好上了,就如同她才學描紅那兩日,正是熱心得不得了,又是拉又是搖,直將牧碧微對付姬深的那套完全學了來,拖長了聲音嬌嗲道,“母妃母妃,好不好、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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