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在你眼裏,我竟如此不可信?”牧碧微猛然將他推開,厲聲喝問!


    聶元生眸色深沉,定定望著她,半晌才輕歎道:“我不過是不想你擔心……”


    “你若當真不想我擔心,那就該早早的將事情告訴了我,也好叫我心裏有個底!”牧碧微拂開他伸過來的手,冷冷的道!


    室中寂靜片刻,窗外,幾道紫電無聲劃破天幕,隆隆的雷霆從天際遙遙滾來,聶元生閉上眼,緩緩道:“我服下多少毒,我心裏清楚,必損不了性命,之所以差點誤了雷墨他們,卻是因為我先前風寒未愈,身體虛弱,那毒我是在旁人身上試過了效果的,不想自己忘記了這一著,才出現誤差,但如今既然無事,咱們都不必追究了。”


    牧碧微默然良久,才悠悠的道:“是麽?”


    聶元生嗯了一聲,牧碧微卻冷笑道:“你既然想到服那毒行苦肉計前先以旁人試一試藥效,如何竟忘記了自己風寒未愈?!”


    牧碧微抬起手,輕輕撫摩著他的麵龐,冷冷的道:“我從不記得你如此粗心!”


    聶元生任憑她撫著,卻漸漸笑了起來:“微娘,你這樣擔心我,我很歡喜。”


    牧碧微聽了這話,手卻一頓,片刻後才繼續冷冰冰的說道:“我隻是擔心若無你在朝中……”


    “牧令被召迴且任了尚書令,陛下不喜政事,不信任曲家高家的底子先帝和我都已經打好了,兩年前,借著安平王為庶女請封縣主一事,我還提醒了陛下既然要重用牧家,那麽牧家的姻親很該打壓……所以沈家徐家想借曲家高家被陛下猜忌上位也不太可能。”聶元生含笑撫了撫她鬢發,“即使如今我不在朝中,牧令也有陛下維護,隻要牧令不似蔣遙和計兼然那樣一味的勸諫陛下,惹陛下怒氣,至少在本朝,他的地位無人能動。”


    他慢慢的說著,指尖漸漸滑到牧碧微腮旁,“微娘,你到底還是在擔心我。”


    這句話說的甚是肯定,牧碧微不由得惱羞成怒起來,把頭一揚,甩開他的指尖,冷哼道:“我何必擔心你?”


    話才出口,卻有覺得不對,這麽一說,倒仿佛是在賭氣一樣,但見聶元生眼中含笑,顯然是篤定了自己口是心非,牧碧微甚覺氣惱,就要在將他推開,然而聶元生卻低下頭,輕輕拉起她方才揭開的袖子,借著電光注視著她臂上傷痕,心疼道:“你方才也說了,我做事素有分寸,看似兇險,卻始終掐著一條線,下次切不可如此傷害自己了。”


    不想他話音才落,牧碧微怒氣複生,狠狠瞪了過來,怒道:“若不是你自己不知輕重,我又何必如此膽戰心驚?”


    聶元生明智的不再解釋,態度極好的認錯道:“是是是,是我的錯,你莫生氣。”


    他低聲下氣了半晌,牧碧微才覺得胸中鬱氣稍緩,便又關心起他來,這才省起窗子開著,又埋怨他道:“你先前風寒未愈就中了毒,方才我覺你臉上餘溫未褪,顯是熱毒不清,怎還敢開著窗子吹風?快快迴到帳子裏去,我替你把窗關了。”


    聶元生自知理虧,自然無不應允。


    牧碧微過去關了窗,又按著電光亮起時所記的位置去點了一盞燈,執燈入帳,卻見聶元生脫去外袍,隻著中衣,接過自己手中之燈,卻將外袍遞了過來,溫言道:“你衣裙沾了雨,穿久了寒氣入體不好,且先換下。”


    見牧碧微拿了外袍卻欲言又止,他笑著道:“我仿佛記得王成方才走時給我留了些點心,這就去取了來,你先換著。”卻是穿著中衣便出去了。


    等他從外間拿了食盒進帳,牧碧微已將自己的外袍披在一旁,聶元生的袍服甚是寬大,穿在她身上尤其太過,幾乎都拖到了地上,牧碧微毫不客氣的坐到了榻尾,見他進來,便道:“我正奇怪,王成怎的不在?”


    “我使他去和雷墨穿話了。”聶元生將食盒放到一邊幾上,自己在牧碧微身畔坐下,微微沉吟,道,“前朝的事情你不必擔心,不過,接下來陛下可能會在子嗣上有所煩慮,你知道就好。”


    牧碧微皺了下眉,隨即笑道:“陛下至今無子,的確有些不妥。”


    “這宮闈裏能不能有子嗣,一在乎命,如何氏、龔氏,二在乎各人能耐,所以陛下至今無子。”聶元生淡淡的道,“尤其陛下至今不曾立後,所謂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陛下的皇長子,乃是重中之中!”


    他慢慢的說道,“你近日留神些,陛下這幾日怕是心緒未必會佳。”


    牧碧微咦了一聲,眼波流轉,睇他道:“莫非你……”


    聶元生隻是一笑:“高太後!”見牧碧微仍舊不以為然,聶元生不得不進一步提醒,“高祖皇帝。”


    “太後欲效仿高祖皇帝,親自撫養陛下的皇長子?”牧碧微頓時皺起眉,“這也未必吧?先不說如今皇長子的影子還不見,縱然有,那些位份低又出身不高,寵愛平平的妃子且不去說,就是左昭儀、崔列榮這樣的,雖然是站在了太後那邊的,可畢竟都不姓高,若是她們有子,豈肯交給太後?她們娘家可不是沒人!若如孫氏和我這樣的,又怎麽肯交給太後?旁的不說,莫作司死後聽說太後悲傷的幾日飲食難進呢!”


    她反複思索了幾遍,見聶元生神情奇異,忽然明白了過來:“到底是怎麽迴事?難道宮裏……”


    “方賢人手底下有個叫挽煙的宮女你知道罷?”聶元生並不瞞她,慢慢的道,“生的也不怎麽樣,隻是前次雲台宮的謝世婦送湯來給陛下,陛下當時興致甚好,不曾喝湯就臨幸了謝世婦,後來恰好我進宮,陛下就將謝世婦先打發了走,那碗湯卻是留了下來……等我與陛下說完話,去代陛下批閱奏章時,陛下喝了那碗湯……因時辰已是宮門落鎖,就隨意在冀闕宮裏召了一人,便是挽煙。”


    牧碧微雖然不掌彤史,但對姬深每日召幸了些什麽人,自有阿善主持了人打聽好了稟告,雲台宮的謝世婦寵愛很是一般,每個月都未必能夠輪到那麽一兩次,她仔細一想,因著景福宮龔氏的身孕被確診為男胎,姬深這些日子多數是在景福宮裏住的,謝氏想承寵,也隻有送湯送水送上門……最近一次,仿佛是一個半月前的事了?


    她頓時一驚!


    “挽煙已有了身子。”聶元生眼神冷冽,“你知道,她是方賢人一手教導出來的,算得上大半個太後的人!”


    這個消息卻比當初何氏、龔氏懷上男胎時更來得驚心動魄!


    冊妃四年仍舊無一子,還是皇家,姬深再如何昏庸不理政事,這等人倫子嗣大事,卻不可能不上心!


    就算是高太後這兩年也不能不急了!實際上,當初太後本已有意對何氏下暗手,卻因何氏恰好懷上了身孕,高太後才改變了主意,後來查出是個男胎,太後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如今這一個挽煙固然出身和孫氏差不多,可她乃是方賢人一手栽培出來的心腹……牧碧微沉聲問道:“那一個挽煙腹中子嗣是男是女可有查出?”


    “不敢請任仰寬,從鄴都中尋了個號稱擅長斷此的大夫看過,說是有八成把握是男胎。”聶元生很平靜的道,“那大夫已經死了。”


    “那……挽煙在什麽地方?”牧碧微隱隱約約之間,似乎察覺到了一絲詭異,她忍不住問道。


    聶元生淡笑著道:“她麽,當然還在方賢人手下做事,隻不過方賢人尋了個借口這段時間都把她看在身旁。”


    牧碧微原本還以為請大夫斷挽煙腹中子嗣是男是女的是聶元生,不想聽這口風卻不像,忍不住奇道:“這是什麽緣故?”


    “太後派方賢人和挽煙來盯著冀闕宮,何嚐不知冀闕宮的人一舉一動也在旁人眼裏?”聶元生摸著她的鬢發,眯眼笑道,“今日,陛下召蔣遙、計兼然並牧令覲見,這等事情,方賢人從前都是要告訴太後一聲的,從前陛下並不在意,知道了也不過訓斥方賢人一番,所以方賢人雖然知道挽煙承幸有孕,卻也不敢聲張,畢竟無事著她到甘泉宮得太後庇護不難,可挽煙算是大半個太後的人,如此早早驚動六宮,於她安胎不利不說,也容易因挽煙的身份低微,生出許多風波來……兩年前西平公主才失生母,陛下著你撫養她時,左昭儀就曾動過心,你是知道的。”


    牧碧微詫異道:“你是說太後擔心左昭儀與她爭奪挽煙之子?”


    聶元生笑了一笑:“當年陛下為著右昭儀,明確表示不肯要左昭儀進宮的,曲家也表示順應上意,是太後苦勸,硬把左昭儀接進了宮,如今左昭儀膝下空虛,又有曲家為後盾,她要個生母已故或者身份卑微的皇嗣撫養並不為過。”


    頓了一頓,聶元生卻奇異一笑:“也不隻是左昭儀。”


    他慢慢的說道:“兩年前,右昭儀與薑先昭訓雙雙難產,陛下心下已有了刺,若早知挽煙已有身孕,豈會容她再迴甘泉宮裏生產?”


    “所以隻有幹脆叫挽煙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到了甘泉宮,然後再把人扣住,無論是誰總不能夠衝進和頤殿要人罷?”聶元生淡淡的道,“既然要不引人注意,自然隻有挑選合情合理的差事……”


    牧碧微唔了一聲,就聽聶元生歎息道,“兜兜轉轉,好容易將這挽煙借陛下親手解決了!無論如何,親近於太後的妃子,絕不可搶先有子嗣!”


    她心下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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