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的確多才,到底是你身邊的老人。”高太後聽到了韓仙娘,也不由點了點頭,韓氏乃是前魏宮人,前魏國祚三百餘年,勵精圖治的賢主大抵集中在了前百年間,後頭漸漸就鑽研起了吃喝玩樂,因而朝野上下的風氣極為奢靡,如曲、高這樣的世家,起先比皇室自是底蘊豐厚,到了後來,因皇家占了天下第一家的優勢,卻也漸漸比不得皇室了,到了百年前,魏宮中的宮人,除了最底層的粗使,哪個不是身藏數藝?否則壓根就沒那資格到貴人身邊伺候。


    溫太妃那會年紀小是不假,但她的父皇魏神武帝乃是前魏最後百年裏難得一見的明君,她又是長女兼獨女,魏神武帝是個精明之人,豈會虧待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她與幼帝身邊的人都是出挑的,隻是魏神武帝英年早逝,那會幼帝還未到啟蒙之年不說,偏生魏神武帝的一幹兄弟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而魏神武帝固然臨終前召了牧家迴鄴都輔佐,卻反而因此叫宗室鋌而走險,掐著牧家軍抵達鄴都前一日對幼帝下了手……


    聽了高太後的讚許,溫太妃淡淡的笑了一笑,韓氏本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後來許給了姬敬府邸裏的一個解姓侍衛,所生的長女名解玉,便是如今伺候她的解賢人。


    “隻可惜如今仙娘也沏不到從前的境界了。”溫太妃含著笑道,“她說是究竟上了年紀,再加上幾年前不仔細在馬上摔了,手已經不如從前穩了,玉娘雖然得她母親仔細教導,許是天分的緣故,終究差之一線,卻是比不得纖娘的。”


    高太後深以為然:“宮中的雲霧茶都是貢品,自然是好的,隻是憑什麽好茶若是沏的人不成,也是糟蹋了東西!不過就哀家來說,解氏的手藝比之纖娘也隻是毫厘之隔,也就是姐姐一口品出,換做了哀家來品也是要心頭無事的時候才成。”


    前魏皇室的奢靡連傳承比魏朝更悠久的許多世家望族都自愧不如,畢竟以天下養一家的做派比之世家望族所能夠擁有的資源到底不可同日而喻,因而這樣的毫厘之差,也隻有溫太妃說來高太後覺得是真心話。


    說了幾句茶,高太後到底還是把話題繞迴了原處,看向溫太妃道:“姐姐曉得,先帝去後,隻剩了咱們姐妹兩個相依為命,四個郎君就是咱們的性命,那孫氏若是個安分守己的,三郎要抬舉她,隻要不過分,留著與三郎解悶伺候便是,左右幼菽也不是那等吃醋拈酸之人!可她的心卻是太大了些。”


    溫太妃見狀,也不再兜圈子,而是直言道:“太後若是舍得,那便是什麽為難也沒有,但我瞧著太後這樣為難,恐怕到底還是疼著陛下。”


    “若不是怕跌倒了玉瓶兒,這麽個螻蟻似的東西,哀家一個眼風,連纖娘都不必髒了手!”高太後難掩對孫氏的厭惡,冷笑了一聲,道,“如今竟是左右為難了!”


    “這不就是了?太後疼陛下,那孫氏再不好,肚子裏的到底是陛下的子嗣。”溫太妃心平氣和的說道,“從前她不安分,終究時過景遷,太後寬宏,也不與她計較什麽,但如今既然她有了身子,自然是一切以子嗣為主!這一點,想必陛下也會覺得太後體貼孫氏的。”


    溫太妃這話說的冠冕堂皇,但高太後與她相知多年,如何聽不出話中之意?頓時眼睛一亮!


    沉吟了片刻,高太後卻又皺起了眉,搖頭道:“借著這個機會叫三郎遠著她倒也不是不可行,隻需讓太醫院那邊說幾句動了胎氣需要靜養便是,隻是如此也不過幾個月光景罷了,再者,若是太醫這麽說了,恐怕三郎那糊塗的又要遷怒於幼菽!雖然幼菽賢德,可孫氏靜養了,唐氏那一班人不免要借機生事!偏巧薑氏那個沉不住氣的,鬧得歐陽被降位,如今幼菽那邊連個幫手也無,哀家總也不能時時看著華羅殿去……”


    溫太妃見高太後到底沒說出來叫何容華去幫著左昭儀,知道方才說的話已經進了高太後的心裏,如今差不多熄了抬舉何氏的心,此刻便笑道:“太後一向慈愛。”


    “嗯?”高太後聽她這麽說了一句,忙抬起頭來詢問的看向了她。


    就見溫太妃含了一絲笑,注視著麵前盞中碧色森森的茶水,悠悠的道:“朝野皆知,孫氏雖然如今乃是三夫人之一的貴嬪,可論到了出身,委實不堪!隻是,她腹中乃是太後與陛下的骨血,雖然其母卑微,因著太後與陛下的緣故,到底也是王子皇孫,尊貴非凡!”


    說到了這裏,溫太妃微微含了笑,望向高太後道,“太後請想一想,這樣尊貴的皇孫,又哪裏是孫貴嬪能夠教導得的?”


    “是這個理兒!”高太後聞言,卻依舊未展愁眉,歎道,“隻是,幼菽賢德,三郎又一向寵著孫氏,哀家卻擔心即使強行將皇孫或者皇女留在了華羅殿,屆時那孫氏一日數探,甚至於不時強行將之接迴祈年殿去教唆,如此非但不能將皇孫教好,反而連累幼菽也不得好……這可怎麽辦?”


    “太後就是疼著左昭儀。”溫太妃笑著說了一句,不急不慢的道,“可我說的卻不是左昭儀呢!”她環視了眼四周,抿嘴笑道,“打從四郎搬到蘭棟宮之後,我就覺得甘泉宮裏安靜了許多,早先四郎可沒少在太後跟前淘氣,我看著都煩了,太後偏生還要護著他,足見太後心腸慈仁,對小孩子更是疼愛有加!”


    高太後聽出了她的意思,道:“四郎乃是姐姐你的骨肉,哀家早便說過,咱們兩個的子女,與彼此親生的也沒什麽兩樣,又如何是旁人能比?”


    “太後這話說的,孫氏肚子裏的子嗣難道不是太後的骨血了嗎?”溫太妃道。


    “三郎年輕,將來子嗣未必稀少,薑氏所誕的也就罷了,這孫氏……”高太後不是沒想到等孫氏誕下皇子之後以抬舉為名抱走,她是壓根就打從心底裏不喜孫氏,即使是自己的孫兒,想到其母為孫氏,高太後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了,又怎麽高興帶到跟前來?


    這會聽了溫太妃的建議便不太高興了:“姐姐聰慧,再想想其他辦法罷!”


    “我曉得太後的擔心。”溫太妃卻道,“隻是太後想一想,因著甘泉宮距離冀闕頗有一段距離,太後心疼陛下,從陛下登基起便免了陛下日日請安,隻隔三岔五的陛下才過來一迴!皇子若是養在了甘泉宮,不便時常見到陛下,如此也好專心讀書上進,免得陛下慈父心懷,擔心宮裏的師傅們拘束了皇子!此外太後這兒除了年節一向都不用六宮請安的……”


    溫太妃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高太後到底迴過了神——因兩年前姬深堅持立孫氏為後而高太後堅持立曲氏,母子兩個反目幾成仇讎,後來雖然各退了一步,但高太後心有憤懣,便以體恤為名著姬深與六宮無事都不必過來了,姬深那會因惦記著成日裏與孫氏廝混,聞言竟是求之不得,如此母子兩個也是隔上一段時間才見一麵的,若是孫氏誕下的子嗣養在了甘泉宮,姬深來請安也就那麽一會兒,太後尋個借口把人看住了,能不能見到還是個問題,長此以往姬深又哪裏還記得這麽個子嗣?再怎麽骨肉親情到底也是要天長日久的處下來才成。


    至於孫氏——高太後早就不用她請安了,就算她尋了百個借口到甘泉宮,這裏是高太後的地盤,偌大的宮殿想不叫她看到人難道還沒地方藏?再說不藏又如何,太後教訓妃嬪天經地義,也不必怎麽為難她,隻一句身子乏了不想人打擾,孫氏又怎麽邁得進宮門?


    沒了子嗣傍身,孫氏一旦色衰,下場還不是與高太後原本預計的差不多?


    高太後眯起眼仔細推敲著,溫太妃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孫氏的位份雖然高,但出身擺在了那裏,叫她親自教養皇子,怕是連姬深都覺得不靠譜,自己出麵,也等於是抬舉了孫氏,如此也能緩和一下因上迴安平王請封庶女與姬深之間進一步加深的嫌隙,同時也能夠廢了孫氏將來的保障……皇子,終究也是自己的孫兒,姬深如今還膝下空虛著,因了孫氏這麽個人就要折掉一個孫兒孫女,高太後覺得實在不值得,養在自己身邊,雖然為了不叫孫氏得意,必然不能夠讓他與姬深太過接近,但高太後覺得教導出個賢王、如安平王、廣陵王這樣,也不算太委屈了他。


    隻是想到孫氏高太後不免還覺得厭惡,溫太妃察言觀色,又添了一把火道;“太後若是擔心孫貴嬪借著有孕的這些日子生事,我倒覺得薑順華那兒是現成的例子!”


    高太後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恍然道:“姐姐是說蕭氏?”


    “陛下年輕,妃嬪們也正值青春年少,便是左昭儀性情穩重,然而生養之事沒有經曆過哪裏能夠曉得許多重要之處?”溫太妃笑著道,“是以左昭儀自打進宮來事事處理得妥當,可遇見了薑順華有孕到底還是心裏著了慌,從太後這兒要了蕭青衣到承光殿照拂呢!既然一般是宮妃,孫貴嬪的位份還在了薑順華之上,太後又怎能厚此薄彼,不給祈年殿添個得用之人?”


    ——曲氏在承光殿說是太後之命,其實卻是她自己所提,不過是擔心薑氏懷疑或孫貴嬪一派借機生事,這才借了太後的名頭,這也是高太後同意的,薑氏乃一宮主位,若出了什麽事,頭一個擔責的就是曲氏,無論是出於六宮之權還是出於為曲氏之女的名聲考慮,左昭儀都不想薑氏這一胎有失,反正她也不爭寵,曲家又足夠榮耀,無需她再錦上添花,所以薑順華這胎曲氏卻是真心想要保下來的,隻是薑氏乃一宮主位,曲氏也不好貿然把自己的人插進去,何況插了進去萬一薑氏再出點什麽事,那麽曲氏更加難逃關係了,所以索性向高太後借人,不管高太後待見不待見薑順華,怎麽說太後都是薑順華腹中子嗣的親祖母,任誰也不敢說太後會對自己的孫兒不利!


    而高太後對曲氏的謹慎也很是讚賞,這會聽了溫太妃的話,不由暗自點頭,道:“正好宋氏迴來……”


    “這卻要太後心疼了。”溫太妃搖頭,“薑順華乃是下嬪,身邊最得力的穆氏也隻青衣,況且她人一向靜默守禮,所以太後派了蕭青衣過去便足夠,可孫貴嬪卻不然,她乃三夫人之一,身邊女官可是中使之位,宋青衣去了,如何能夠說上話?”


    這麽一說,兩人都看向了旁邊的莫作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紫台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繁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繁朵並收藏紫台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