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驚得差點一把掀了麵前沉重的長案,差不多是尖叫著問:“你說什麽?!”


    桃枝硬著頭皮道:“聽說薑順華在祈年殿上跟陛下哭訴之時忽然暈了過去,孫貴嬪召了太醫診治說順華娘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如今六宮都在給承光殿道賀,奴婢想著咱們殿裏是不是也該備一份?”


    何氏聞言閉了閉眼,身子就是一晃,嚇得桃枝顧不得多想,膝行了幾步撲到她跟前扶住了何氏的手臂一迭聲的叫道:“娘娘?娘娘!”旁邊桃葉與桃萼也是唬得趕緊靠了過來,如此服侍著何氏喝了兩口茶,何氏才勉強穩住了心神,桃枝三人還未來得及慶幸,她已經一把拉住了桃枝的袖子追問:“那麽如今陛下可是正在承光殿?”


    桃枝聞言搖了一搖頭:“聽說太醫診出薑順華的身孕後,孫貴嬪便借口祈年殿正在舉辦小宴,氣息難免汙濁,還是盡快送了薑順華迴承光殿裏安胎為重,陛下高興得極了,孫貴嬪又說,薑順華之胎乃是陛下頭一個子嗣,很該加些榮耀,陛下就叫了聶侍郎親自去宣室殿裏開私庫賞賜薑順華,又吩咐了以帝輦送薑順華迴承光殿……原本陛下倒也打算陪著薑順華到承光殿的,卻被唐隆徽以陛下在宴上已喝了許多的酒,怕酒氣衝了薑順華腹中子嗣,陛下因此作罷!”


    “唐氏這個不上台麵的東西,也隻能拾一拾孫氏的牙慧罷了!”何氏聽罷,先罵了一唐隆徽——她才進宮的時候,因盛寵很是威脅到了唐氏的地位,那會何氏不過區區良人,唐氏卻已經封了隆徽,沒少在唐氏手裏吃苦,因此如今這滿宮裏頭除了殺弟之恨的牧碧微外,要說最叫何氏痛恨之人,不是爭寵的最大對頭孫貴嬪,卻是這唐隆徽,因此但凡與唐氏沾邊何氏總是沒有好話,這一點綺蘭殿上上下下也是心裏頭有數了,桃枝自然不會勸說什麽,安慰道:“可不是麽?隻是娘娘,薑順華如今的身子乃是陛下頭一個子嗣呢,按理說不論是男是女到底是陛下的長子或者長女,究竟有些不一樣的,縱然將來有了其他皇嗣她這一個不算什麽了,但至少如今該是個打眼的,可是孫貴嬪與唐氏一搭一唱的,薑順華先頭還在祈年殿上暈過了一迴,陛下竟然當真被勸的連承光殿的門都不登了——可見啊陛下……”


    說到了這裏桃枝猛然醒悟過來接下來的話可不怎麽好聽,便含糊的頓了一下才繼續道,“總而言之薑順華就算有了身子可也未必能夠越得過娘娘去!”


    “那又如何?自牧氏入宮這幾日來你們可見過陛下往綺蘭殿而來麽!”何氏冷笑了一聲,以手撫胸,半晌到底寧靜了心神,道,“桃枝你先去開了本宮的私庫,挑合宜的東西送去了承光殿,就說本宮方才招待歐陽昭訓時候吹了風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氣與順華娘娘,因而這才不敢親自過去道賀——想來薑順華才在祈年殿上哭鬧了一迴,又有了身子,此刻怕是乏得緊,也未必肯親自出來應酬,多半是穆青衣或者笑人、宜人幾個。”


    桃枝點了點頭去了,旁邊桃葉見狀插話道:“娘娘,那麽先前守在梅林旁邊的人……”


    她這麽一提醒,何氏頓時醒悟,趕緊吩咐:“都叫迴來!薑順華才莫名其妙的在梅林裏對著歐陽昭訓發過了火,雖然還不曉得原因,那邊到底是個是非地,如今她有了身子,不拘陛下到底會不會因此重視她,便是看著太後那兒態度定下來前,總也不要去招惹了她!”


    桃葉連忙道:“既然如此,那奴婢這就去!”


    “這牧氏當真是好運氣!”何氏這麽一想,臉色又難看了下來!


    桃萼趕緊勸道:“憑她運氣怎麽好呢,今兒在梅林裏吹了那半晌的風也夠她受的!再說這牧氏既然已經進了宮,又隻是個小小的青衣,見了娘娘說話都要持著奴婢的本份的人罷了,這兩迴她躲了過去,莫非還能夠躲一輩子不成?”


    何氏聽了,歎了口氣:“咱們陛下你還不清楚嗎?”


    桃萼掩嘴道:“奴婢說句話兒娘娘不要見怪——那一位可沒有娘娘這樣的福份吧?娘娘想著,那一位晉位的檻兒可是太後娘娘親自在盯著,莫作司親自送藥,連陛下都奈何不得,就算陛下暫時寵著她,至多給些賞賜罷了,這身份一日不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牧氏又有什麽前途可言?”


    “話是這樣說,可世事無絕對。”何氏臉色卻依舊不太好看,搖著頭道,“尤其如今牧齊、牧碧川過了朝議,當初聶元生那番話端的是厲害——他先同意了左右丞相叫牧氏不為妃嬪,繼而又同意了不因牧氏入宮而赦免牧氏父子,將此事放到了朝議上去,如此牧氏入宮便不再是為父兄贖罪!那麽左右丞相反對她為妃嬪的理由當然也不成立了!”


    桃萼聞言吃了一驚:“怎能如此!聶元生竟會這樣幫著牧氏!”


    “聶元生不是幫她,此人一向站在陛下那一邊!”何氏冷笑著道,“他當初這麽做,無非是為了留退路,你看,若是牧氏能夠一直得寵,陛下寵她寵到了非給位份不可、然而太後那邊卻又不肯停了避子湯,或者避子湯停了也難有孕時,聶元生便可以此為她開脫,這樣既哄了陛下高興,又叫牧氏欠了他的人情!牧氏欠他人情,可不就等於牧家欠了他的人情?”


    說到這裏何氏切齒道,“你道他做什麽勸說陛下答應了朝議牧齊父子之罪?那是因為他早就篤定了左右丞相絕不會堅持重處牧齊父子!雪藍關苦寒,除了牧家人,旁的武將都是千般不願萬般不喜才肯過去鎮守!再者……”何氏冷笑了一聲,方繼續道,“殺了他們父子乃是本宮跟陛下求來的承諾,早先陛下欲立祈年殿的那一位為皇後時,前朝與太後都大為震驚,此事雖然因反對激烈叫陛下不得不作罷,但從那時候起,前朝對於這六宮也是警惕得很了!誰叫本宮沒個似左昭儀、歐陽昭訓,哪怕是牧氏那樣的娘家呢?本宮的出身,隻要得了君上之寵,在他們眼裏那就是狐媚惑主、紅顏禍水了!而若今兒這麽做的是左昭儀,你瞧前朝會怎麽說?恐怕會說左昭儀深明大義呢!當然左昭儀根本不必自己說,她隻管做足了那不幹涉朝政的賢德婦人,曲家上上下下有得是人能夠在朝堂上替她表達意思!”


    何氏歎息:“說到底,本宮娘家官職實在太過卑微了些,連上朝的資格都無,不由得本宮不自己來討個公道!可陛下又不愛政事,如今左右丞相把持朝局,就是本宮還未曾失寵,高些的位置也隻能謀取到外放罷了……”她聲音哽咽起來,“說是一個何家,可真正能夠做本宮母女三人將來依靠的也隻得海郎一個人罷了!原本想著他出去遊曆歸來,恰好尋個合適的機會與陛下提起,海郎年幼,一州之尹牧或許擔當不起,但做個司馬、長史之類先曆練著幾年磨著資曆,等到他加了冠,若本宮還不曾失寵,差不多也能扶持他做到刺史之位,屆時設法為他娶個世家之女,總也有登殿議政的一天,那會便是本宮已經年老色衰為陛下所厭棄,可若海郎爭氣,在這後宮裏頭總也能過下去,而外麵三娘的前程也壞不了……如今……如今竟全要便宜了那起子娼.婦生的東西!這叫本宮怎麽甘心!怎麽甘心!!”


    桃萼見她說著說著就大哭起來,也是慌得不行,跪在了地上陪著哭道:“奴婢曉得娘娘傷心難過,郎君去後娘娘除了在陛下跟前,私下裏就沒有開顏過的時候,隻是如今那牧氏正在得意,娘娘不忌憚她也想一想孫貴嬪,早先娘娘才進宮的時候唐隆徽因娘娘得陛下喜歡,處處與娘娘過不去,那會連奴婢們都看不下去,要為娘娘與陛下告狀,可娘娘卻把奴婢們攔阻了下來,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唐隆徽固然位份還高於娘娘,可這些時候以來在娘娘手裏吃的苦頭還少麽?唐隆徽如今見著了娘娘簡直恨不得繞路走呢!娘娘當時忍得,如今求娘娘也先冷靜冷靜,牧氏進宮滿打滿算還不到五天哪!她總有落到娘娘手裏的時候!”


    “到時候奴婢定然親手收拾她替娘娘出這口氣!”桃萼抱著何氏,一字字發誓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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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疊翠抱了披風茫然的站在了梅樹之下,今日的雪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牧碧微離開前隨手丟下的花枝並披風被吹開了一段距離,但到底還露著一角,疊翠這會身上雖然也穿了自己的另一件披風,可看著自己好心好意解下來的披風、而自己凍得紮手紮腳,一路躲躲閃閃迴了冀闕宮的景象仿佛又浮現在了眼前,方才折迴平樂宮後因梅林四周有人看守,她就算在風荷院裏加了衣裳,等了這許久才等到那些人離開莫非容易麽?


    此情此景由不得疊翠覺得心底一陣陣的羞惱湧上心頭,一麵想著這牧青衣如此狠心,將自己一片好意糟蹋至此,自己還要巴巴的與她送了披風過來做什麽?!


    另一方麵卻又想到了自己在這宮裏已經蹉跎了數年,因著葛諾的緣故,又因為無錢打點內司的緣故,想要伺候到旁的貴人又談何容易?牧碧微再不好,到底如今正得著寵,便是她將來倒了,趁著這會哄了她高興多得些賞賜傍身也好——若是牧碧微能夠晉為正式的妃嬪呢,即使阿善進了宮來,自己是最早伺候她的人,地位也低不到哪裏去……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難道就這麽做個尋常宮女到了時候出宮去做人續弦或者偏房嗎?!


    一時間,疊翠心頭一片的茫然,她怔怔站在了地上的梅枝前,覺得從來沒有這樣彷徨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談不上尊敬,但頗為客氣:“牧青衣?”


    疊翠茫然的轉過身去。


    卻見自己從前見過兩迴的承光殿大宮女笑人手裏亦捧了幾枝梅花,正從不遠處匆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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