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唿號,雪沫揚揚,疊翠穿了夾襖披風站在了背風處兀自凍得牙齒戰戰兢兢,不遠處迎風而立的牧碧微僅著一件艾綠素紋曲裾,那件曲裾還是疊翠親手服侍著穿上去的,自然曉得不過裏外兩層,外麵用的固然是厚緞,可這樣的時候與一件單薄綢衫也沒什麽兩樣了,而牧碧微已經折了幾枝梅枝——自然都是帶著冰雪的,抱在懷裏,少不得又沾濕了曲裾,疊翠猶豫了下,到底哆嗦著脫了披風按到她肩上,小聲道:“青衣且先委屈下,暫用奴婢的披風罷,這平樂宮奴婢固然沒有長待過,從前也跑過幾迴腿,路徑大致還認得,奴婢這就迴風荷院去取手爐與裘衣來!”


    “你竟沒和她們一起看我的熱鬧。”牧碧微一麵仔細打量著麵前的梅樹上可有開得好的枝條,神態專注,倒仿佛是全心全意的在做事,口中一麵低低笑著道。


    饒是疊翠領教足了她的刻薄,這會也不禁氣得一窒,手僵了一僵方道:“奴婢曉得青衣這會心裏不痛快,若是說奴婢幾句能夠叫青衣暢快些也好。”


    牧碧微似乎笑了一笑,風雪之中疊翠也沒看清楚,隻聽她淡淡道:“那你去吧,隻是你出去容易恐怕進來就難了。”


    “奴婢走最僻靜的角門,無非多走些路罷了。”疊翠倒不在意,“青衣放心,何容華與歐陽昭訓都不是平樂宮的主位,這宮裏的薑順華雖然是個不愛惹事的,可也容不得別人在她的宮裏指手畫腳,綺蘭殿總不可能把所有的門都看緊了。”


    說罷見牧碧微沒有了旁的話,便用力拉了拉外袍,認了方向去了。


    等她走了,牧碧微方抿了抿嘴,將懷中早先仔細挑選後折下的一把花枝卻是都丟在了雪地上,轉頭望向綺蘭殿方向,冷笑了幾聲,低聲自語道:“不想何氏居然請了歐陽氏過來助陣,德陽宮的方向卻是沒打聽好,這實在是失策。”


    她將疊翠留下的披風隨手丟在花枝上,從旁邊梅枝上抓了一把雪搓著手,活動了幾下筋骨,四麵一望,卻向著與疊翠相反的方向而去。


    這片梅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中間便是幾株珍品綠萼梅,其他地方則混植著烏梅、朱砂梅、珍珠梅,最外麵還有幾枝臘梅,因著品種不同,如今有的開有的未開,但無論何種何色,都裹了一片瓊玉在枝頭,她身上的艾綠素紋曲裾雖然算不得什麽豔色,可在這樣的雪地上卻也十分醒目了。


    牧碧微走到了梅林的一處邊緣,左右看了看,攀上一株頗有些年歲的梅樹,遠眺出去,果然見外麵小徑上有兩個宮女探頭探腦,似在窺探著什麽。


    何氏倒是盯得緊,也不知道是不是歐陽氏叮囑了的。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她這雖然是第二次來平樂宮,但路徑卻依舊不熟,又換了幾個方向,才尋到了一處方便脫身之地——隔著狹窄僅可容兩人並行的小徑,對麵是一片竹林,這樣的雪天雖然與梅林一樣落得皚皚一片,但亦不時可見蒼翠之色。


    小徑上麵照樣守了兩個宮女,牧碧微正琢磨著是不是索性出去把她們打暈了事,卻見她們許是站著覺得冷,固然眼神並不放鬆的注意著周圍,卻不時走來走去以取暖,自然也在雪上留下來許多腳印,頓時心裏有了計較。


    趁著那兩名宮女轉身的光景,牧碧微自梅林中一掠而出,足尖點著她們的腳印飄然進了竹林,卻未奔跑,而是就地一滾,掩去更為明顯的足印,待滾到了站在小徑上看不到的位置她方站起身,一摸衣裙覺得入手都有些濕漉漉的,心頭暗恨,再次辨認了下方向,向著平樂宮的角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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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平樂宮後,牧碧微卻既未迴冀闕,也沒有去安福宮告狀,而是先遠遠的繞到了平樂宮正門外,見宮門前隻有侍衛值守,並不見宮人的影子,心道今兒天冷,怕是這些人都躲了懶,但侍衛總是不能躲的,卻也麻煩。


    她本想著在梅林裏聽到歐陽氏與薑順華爭執後說了要迴德陽宮的話,那麽這會宮道上的雪雖然掃過,但到底有些痕跡,可以追著往德陽宮去。但如今門口守著侍衛卻不便就近去查看,卻是不能用這個方法知道德陽宮了。


    想到這裏牧碧微有些懊惱,這幾日她的注意力多半還是放在了牧家上麵,何氏這邊,因頭一次見麵時這何氏身邊的人雖然就下了毒手,可何氏自己卻是一味的扮賢惠的,牧碧微不免察覺到她有所顧忌,不論這顧忌從何而來,牧碧微倒也並不十分怕了她,卻不想何氏究竟占了先進宮的機會,竟請了歐陽氏一起來對付自己。


    昭訓歐陽氏,乃是太後甥女,這個身份,就是姬深在正常情況下,也要給她幾分體麵。何氏倒是會借刀殺人。


    她藏身在雪鬆之後苦苦思索著對策,卻不料肩上忽然一沉,卻是有人在她毫無察覺之下到了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這一拍實在是意外,牧碧微又是凝神之中,幾乎被嚇得魂飛天外!


    她幾乎是竭力才壓抑住了到嘴邊的尖叫,但心口卻不受控製的砰砰急跳起來,牧碧微大怒迴頭,卻見一人青裘玄裼、長身玉立,似笑非笑的站在了她身後兩步之處,神情玩味,正是聶元生。


    牧碧微見是他,方將暴怒收斂了些,但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勉強開口道:“聶侍郎好俊的輕功!”


    “是青衣賞雪太過入神的緣故。”聶元生方才一拍之下,已經察覺到她衣裙俱濕,不覺訝然道,“方才在安福宮與陛下奏事,聽孫貴嬪問起青衣,陛下說青衣今兒勞累,因在冀闕宮中休憩,孫貴嬪還說要使人前去探望,如何青衣卻到了平樂宮附近來?”頓了一頓,又道,“青衣今日的衣著似乎也太單薄了些?”


    “勞聶侍郎過問。”牧碧微淡淡的道:“今兒一早陛下才走,容華娘娘就召了妾身過來伺候,到了發現昭訓娘娘也在,昭訓娘娘很喜歡很喜歡平樂宮裏的梅花,所以要妾身把好的全部折了送去德陽宮,妾身正要去折時,昭訓娘娘又擔心妾身拿著手爐、披著鬥篷,行動不便,恐怕不能很好的為昭訓娘娘折梅,因此便叫身邊人將妾身的禦寒之物都收了去,妾身沒奈何,又不想凍死在林中,也隻能躲出來了,卻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了聶侍郎。”


    說到這裏,聶元生了然的點了點頭,輕歎道:“昭訓娘娘的要求的確高了點兒。”說罷笑了一笑,抬手解開青狐裘衣的係帶,蓋到了她身上。


    牧碧微眉頭微微一蹙,然而轉念一想卻未拒絕,含笑道:“天寒地凍,但有聶侍郎之助,到底暖人心呢!”


    聶元生一哂,居然沒有反駁,悠然笑道:“牧青衣是要下官送青衣迴冀闕宮嗎?這是應該的,下官也正要過去替陛下取幾件東西。”


    “妾身仿佛記得安福宮到冀闕宮需要繞路才能夠經過此處,想來聖命並不很緊急,侍郎可否帶妾身去另外一個地方?”青狐裘衣是照著聶元生的身量做的,他在男子中也算高挑,這會給牧碧微披了,便有一截拖在了雪裏,牧碧微伸手拉了一拉,微笑著問。


    “青衣有命,下官豈敢不從?”聶元生聽出她有意強調了“不很緊急”四個字,唇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爽快道,“不知青衣想去何處?”


    牧碧微凝視著他,笑了一笑:“妾身才進宮,對路徑不熟悉,昭訓娘娘使了妾身代折梅花,可妾身身子弱,實在折不下去了,總該往德陽宮裏去給昭訓娘娘賠個不是,卻不太清楚德陽宮當怎麽走,侍郎自幼為陛下伴讀,未知可認識麽?”


    “德陽宮下官倒是不曾去過,但知道它毗鄰昭陽宮,而昭陽、明德兩宮,從前魏起到本朝都是左右昭儀居處,亦十分的近,明德宮在先帝的時候嚐為如今溫太妃寢宮,下官當時伴讀今上,偶爾也隨今上前去覲見溫太妃,向她討些特別的糕點,也許比青衣更熟悉些。”聶元生微微笑道,“青衣隨下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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