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魏享祚三百餘年光景,雖然比之中古周室八百年不及後者一半,但當時的大魏一統南北,更是數次殺得柔然遠遁大漠深處,到了大魏開始衰落後才敢逐漸迴遷。鼎盛之時,從前諸朝都莫能及,因此留與北梁的宮殿極為龐大恢弘。


    整個皇城坐北朝南,自崇聖正門入宮順著寬闊的宮道過了甕城便是可容萬人、白玉鋪地的廣場,廣場之後便是大朝之時君上登城樓聽政的承天門,其意取帝王亦天子,因此聆聽臣下入朝亦是承自上天之份。


    大朝在勤政的高祖與睿宗時每隔十日舉行一迴,風雨無阻,平時若有事一般卻隻是中朝,是在承天門之後的中極宮正殿中極殿。最常見的小朝會,也稱內朝,便是自前魏到本朝的曆代天子居處冀闕宮正殿宣室殿中舉行。


    隻是姬深一向懶惰,他的十日一朝,多半是小朝會,大朝隻有逢著重大的年節才肯舉行一次——蓋因承天門上聽政不但要五更天起來,而且提燈登樓,春秋還好,夏冬之季一熱一冷,姬深身體強壯可也是嬌生慣養,可不願意受這個罪。


    後日舉行的卻是一次大朝。


    這是因為牧齊與牧碧川這一迴的失關之責因著何容華的緣故變得格外複雜,先前幾次小朝上姬深因為牧碧微還未入宮,處處順了何容華的意思要求重處,卻為左右丞相不忿後宮幹政兼之認為牧家數代忠烈,況且雪藍關如今也已奪迴死活把人護了下來,而其餘諸臣裏麵有隨和左右丞相的,有討好姬深的,也有持中不言的……先前的幾次小朝鬧得十分熱鬧,熱鬧到了幾個脾氣不好的武將差點在殿上動起了武。


    這一次牧碧微進了宮,因是新寵的緣故,何容華又見好就收的退了一步,姬深自然是想著履行前諾為牧齊父子爭取脫罪的,隻是左右丞相當初維護牧齊父子,固然有念著牧家先祖的地方,最憂慮的卻是姬深過於沉迷美色,處處聽信寵妃之言,將梁律視作無物,如此下去必然動搖國本。


    所以如今姬深打算開釋牧齊父子,對於左右丞相來說,之前還是需要憐恤的牧家如今卻也成了他們痛恨的根源,所以後日大朝之上,姬深與左右丞相的立場卻要完全反了過來,隻是前兩迴都沒有爭論出結果來,如今反了一反也未必可以速戰速決……


    雪還在下著,宣室殿外除了幾株殷紅如血的梅樹兀自迎著風雪露出些許異色,皆裹了一層白氅。


    牧碧微的披風雖然不是入宮穿的那一件,卻也大同小異,青白色在雪中其實略遠了看與純白無異,但邊緣卻又拿黛色絲線繡了葳蕤纏綿的枝葉,隻是疊翠雖然為她在旁打了傘,卻也有數團雪花飛到了她衣上,遮住許多枝葉。


    聶元生走過時見到她候在了道旁,不覺玩味一笑,他雖然是前朝寵臣,但給事黃門侍郎卻隻有六品之階,因此論到了品級還要與牧碧微行禮,如此自然不可視其不見的走過去。


    “牧青衣可是來探望陛下的?隻是不巧,方才下官到了宣室殿才知道陛下如今正在祈年殿。”聶元生在幾步外站住了腳,含笑拱手道。


    昨日牧碧微與他雖然見過了兩麵,但第一迴忙著算計高陽王為自己解圍,兼之當時聶元生身著大裘,麵目藏在風帽之下她未曾見到,第二次固然聶元生解了裘衣,那會牧碧微卻忙著揣測姬深的心意,因此對他留意不多,如今她才有空打量這個據說極得姬深信任的黃門侍郎。


    聶元生今日不曾著赤裘,卻換了一件紫貂,深紫近乎黑色又油光水滑的皮毛襯托得他麵容渾然不似凡間之人,此刻一雙星目似笑非笑的望住了牧碧微,甚至有些嘲弄之意,顯然對牧碧微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有所測度。


    牧碧微向他還了一禮,亦含笑道:“聶侍郎說錯了,碧微在這裏等的卻是侍郎。”


    “青衣這話下官可擔待不起,青衣可是冀闕之人,下官怎敢勞動青衣在此等待?未知青衣有何差遣?”聶元生聽了,也不驚訝,隻是微笑著問。


    “昨日碧微奉詔入宮,卻為左右丞相所阻,聽顧奚仆言,多虧了侍郎斡旋,因此聞說侍郎今日入宮,特特在此等候,向侍郎言一聲謝。”牧碧微說著令疊翠取出了一隻三寸來闊的錦盒,輕聲道,“碧微如今在宮中身份卑微,區區薄禮,聊表心意,還望侍郎莫要嫌棄。”


    “青衣此言差矣,這份謝禮下官卻不敢收。”聶元生微笑著道,“昨日殿上左右丞相同意青衣留在宮中,皆因陛下憐愛青衣,下官不過區區六品小官,比之青衣的品級尚且不及,何德何能可在左右丞相跟前說得上話?青衣可莫要折煞下官了。”


    牧碧微在披風下捧著手爐的雙手暗暗一用力,她就知道這聶侍郎絕不是個好招惹的,這樣的人賭咒發誓承諾得天花亂墜也未必肯信,他隻看具體的好處,可不說後日就是大朝,牧碧微壓根就沒那麽多時間籌劃,如今她雖然身在冀闕宮中,卻也隻能在宣室殿以北的範圍活動,本朝風氣雖然不算苛刻,但還沒開放到可以容許女子隨意到前朝去,就算她能夠去,朝會上麵那是連皇後都輕易插不得話的,又遑論一個最低一級的女官,何況綺蘭殿上還有一位時刻準備著抓自己錯處的容華娘娘。


    再者聶元生本已為姬深寵臣,牧碧微又能夠許諾他什麽呢?


    她暗中咬了咬牙,麵上依舊溫溫柔柔的笑著:“最要謝的自然是陛下,但侍郎當日出言之恩也是不敢忘記的,知道侍郎嚐為陛下伴讀,見慣了好東西……”


    疊翠在旁以手臂夾了傘,雙手捧著那隻錦盒,因聶元生遲遲不肯去接,這會風雪又大,這片刻光景已經手酸得緊,先前被牧碧微哄出的幾分期望頓時就沮喪了下來,這會見牧碧微又嫻熟的作出不勝嬌羞之態,而聶元生見了果然露出一絲猶豫,不禁心下微動,亦在心裏暗啐了一口——從姬深到這聶元生,男人哪怕是天子,見著了生得好的女子那張臉,眼睛也不知道長在了哪裏!


    這麽想著想到了自己容貌卻是平平,越發的覺得心灰意冷起來,就在這時,她手上一空,卻是聶元生終於接了過去。


    牧碧微心下也是一鬆,不管怎麽說,聶元生肯收禮就表示……她還沒想完,卻見聶元生將錦盒也不打開,就這麽撣去了雪花塞進袖子裏,含笑拱手道:“青衣這話可是說重了,既然是青衣的一番心意,下官也就腆顏收下了,陛下還在祈年殿中等著下官,下官告辭!”


    居然是拿了好處就撤!


    饒是牧碧微自己就是個打小深諳各種冠冕做派私下裏卻城府深沉的,這會也不禁被他的幹脆驚得愣住,竟眼睜睜看著他從身旁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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